“……”玉妃话中通透,眉目间亦透着几分将门英气。有个这般的人陪在皇后身边,也是好的。
“那便许了你待皇后的一片心意。”
他话说得几分无力,摆了摆手与人道:“若无其他的事,退下吧。”
玉妃却没与他作别礼,只是顿了顿口气,再与他道,“陛下待娘娘,也只是如此么?”
“什么意思?”他重新看回那女子眼里。
玉清茴连忙转眸,看了看大殿角落上摆着的一樽白瓷牡丹瓶。
“那白瓷瓶上的花草,看着欢喜了,便摆来身边把玩几日;哪日不欢喜了,便冷落去拿角落中,沾灰惹尘。只是那白瓷瓶上的牡丹是死的,可寻常的花草都是活的,总需用心呵护,方能枝叶繁茂,开花结果。”
玉清茴并未听到上首的回话,只匆匆瞥了一眼那边的面色,似已然有些不悦。
“臣妾谢过陛下恩准,便不打扰陛下休息了。臣妾告退。”
玉妃行出去时,殿内忽的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清冷得可怕。
凌烨难有坐不住的时候,方急着起了身,往寝殿里去。寝殿里该还有些许她的气息,那些果木香氛,素来让人心溢着暖意。
可行回来寝殿的时候,他方发现那些果木香氛已经淡了。他深长吸着气,方能捕捉到仅存的丝丝缕缕。
他只循着那处床榻去。那些夜里他阅完奏折回来,床榻上总有个娇柔的影子。待他坐来榻边,那人会缓缓睁开眼来,抿着唇轻问:“陛下回来了?”
他的手掌已不自觉触碰去了那玉枕,那里还是温润的,像是仍带着些许她身上的暖意。
目光一同寻去那边的时候,他却在枕后见得一块白玉的平安扣,他拿来手中,发现下方坠着一缕明黄的络子,络子编织巧妙,纹样新颖精致,他也是头回见到…
“皇后…”他如有感应般,知道是她留下的。
他直将那平安扣曳入掌心,而后起身往外吩咐了江蒙恩:“摆驾承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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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星檀早早便睡下了。许是昨日夜里辗转难寐,又许是今日晌午耗费了太多气力。如今,终是放下了那些不属于她担子,这一觉下去,便如婴孩一般,没有梦境,也没有惊扰。
桂嬷嬷在床边守着,见得主子嘴角边上浮起的淡淡笑意,心中亦有几分安慰起来。
房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邢姑姑脚步轻巧,怕惊扰了床榻上的人,只轻轻与桂嬷嬷说起。
“陛下来了偏殿,可要唤醒娘娘?”
桂嬷嬷看了看邢姑姑,“娘娘好不容易睡安稳了,便就如此回话吧。”左右都要陪着主子出宫了,她如今胆儿也肥了,又絮絮念叨了两句。
“娘娘身子不好的时候他不来,此下还来做什么?人心都是肉长的,帝王心该是石头作的。”
“嘘!”邢姑姑忙拉了拉桂嬷嬷的袖子。“可莫多失言,让人拿了把柄。”邢姑姑说着,却看向床榻上那张小脸,微微叹了声气。
“嬷嬷倒好,娘娘到哪儿,便能跟去哪里侍奉。我便不行了。”
桂嬷嬷听得话里的意思,只劝了劝,“姑姑办事儿稳重,娘娘方放心将这承乾宫交给姑姑打理的。”
邢倩笑了笑,只与人道了声儿,方出去传话了。
偏殿里,皇帝负手立在殿中,一身凉气,身上威严依旧逼人。
邢倩只上前做了一揖,“陛下,奴婢方去了寝殿方知,娘娘好不容易睡下了。陛下若想探望,或是明日再来的好?”
“好不容易,是什么意思?”他背后握着那平安扣的掌心,不自觉地紧了紧。
“娘娘这段时日来都睡不沉,唯独今日,睡得安稳了。奴婢与桂嬷嬷都不忍叫醒了娘娘。陛下看看,真要将娘娘唤醒么?”
“不必了。”
他果断答了话,方自行往殿外去了。
玉妃那些话仿若还在耳边,“那白瓷瓶上的牡丹是死的,可寻常的花草都是活的。”
不过是冷着她一段时日,如今生了病,又睡不好…再急着往那深山老寺中去,叫人难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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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星檀往桂月庵清修的事情定了下来,后宫中那些传言,便似临到了崖边的山路般,戛然而止了。
星檀终得了几日的清静,又让冉公公往养心殿中传了几趟话,叫江总管帮着提醒皇帝,早些将她出行的吉日定下来。
她打算留着邢姑姑与冉公公在承乾宫里照料,便只带着桂嬷嬷和丘禾银絮一道儿出行。这连日来,桂嬷嬷帮着她清理着往桂月庵的用度,邢姑姑亦忙着打点她出行往桂月庵的事宜。
这日一早,还曦却来寻她了。一见得她,小公主便扑来她怀里,“皇嫂,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还曦便就只剩一个人了。”
“怎么会?”星檀抚了抚她背后的长发,“公主还有陛下呢。”
“他都将皇嫂赶走了,还曦不要他。”小公主噘着嘴,抬起那张清美的脸庞来,“皇嫂要去清修,不如也带着还曦一道儿吧。”
“山上清寒,公主住不惯的。”
“那皇嫂怎么住得惯?”
星檀叹得无声无响,却忙转了话锋:“今儿冉公公他们在假山上起了好几个雪人儿,我带你去看看?”
公主这才翘了翘嘴角,“好啊。”
小姑娘,果还是贪玩儿的。星檀便就拉着公主往观雨亭里去。
山中清寒,却也清静。这前朝后宫却如前方战场一般。她如今解了国公府之围,能往山中清修静养,已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观雨亭中端来了几炉炭火,桂嬷嬷又备来了热茶和糕点。还曦用得几块儿热乎乎的桂花糕,既是欣喜又是怅然,“不知有多久吃不到皇嫂宫中的桂花糕了。”
星檀笑着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等明日,让桂嬷嬷去御膳房里寻得那糕点师傅,教教要点。日后公主想吃了,便从御膳房里传好了。”
还曦高兴不起来,还是望见那边一排小雪人儿面上方起了几分笑容。
大大小小的十余个,一个个憨憨厚厚的。叉腰的叉腰,大笑的大笑。惹得小公主忙起了身,跑过去看看。
星檀也笑着,唤着一旁邢姑姑,“你跟着公主,莫让她摔着了。也莫玩儿久了,冻着了容易寒凉。”
邢姑姑将将走开,冉公公却匆匆从山下上来。冉公公行来观雨亭中,与星檀拜了一拜,“娘娘,陛下来了。娘娘可要迎驾?”
“不必了。”她自答得几分坦然。“该是来探望公主的。便有劳冉公公将人请上来吧。”
她很快便与这皇宫没什么关联了,虽不知能去多久,总算是个暂时的解脱。
“诶。”冉公公应了声,将将转身要往山下去,却见得那身明黄的身影已立在了观雨亭前。冉公公只好与人一拜,“陛下万安。”
第55章 隆冬(12) 痴狂
星檀见得了来人, 只微微颔首并未起身。“陛下来了。”
皇帝目光如炬,定定落在她身上。星檀唯有看向那边的公主,“还曦在玩儿雪人, 冉公公去将人叫回来吧。”
话语之间, 皇帝已坐来她身旁。她一手轻靠在小案茶杯旁,见他探了手过来,忙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 方算是躲开了。
皇帝似也明白了什么, 重新收回了手去,只问起。“皇后早几日生病, 可好全了?”
“已经好全了。”
“多谢陛下慰问。”
星檀手中的茶碗方落回案上, 公主便被冉公公领了回来。小公主只玩儿了一会儿,许是尚未尽兴, 面颊上挂着两朵红晕,却嘟着嘴往星檀身边靠了下来。
可见得那抹明黄的身影,小公主却没什么好气儿,“陛下来做什么的?”
“……”皇帝话中顿了一顿, “来,看看你和你皇嫂。”
“才不要你假好意。”
小公主话未落,便被星檀拉了拉, 人家是皇帝,总不好如此顶撞的。“那边的雪人儿好玩儿么?”
“是谁做的?”一提起那些雪人儿, 还曦眼眸中都亮了几分。“都太可爱了。”
星檀笑道:“冉公公收了几个小徒弟。下回再落雪,你让人来承乾宫,传他们去羲和宫,给你做上几个。”
“下回…”
“下回皇嫂便不在了。”
凌烨听得,亦跟着紧了紧手中那枚平安扣, 嘴唇嗫嚅着,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来。
星檀抚了抚公主的长发,“我不在,公主也要好好度日。”该吃吃,该喝喝,让自己每日都开开心心。星檀心中自是如此希望的。
皇帝却接了话去,“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在除夕之后,许还有一场大雪才到。”
星檀看了看那人,“那便不等着吉日了。前方的将士们又何尝能过除夕。便就待过几日小年的时候,亦是吉日。”
“……”皇帝话中迟疑半晌,方替她寻了另一个理由。
“陆世子就要归朝,皇后不想见见再走?”
这话问得星檀怔了一怔,一旁还曦也眼巴巴的望来她面上。星檀想了想,方定了主意:“阿兄与阿嫂若有心,会来桂月庵探我的。”
她记得幺妹往桂月庵清修的时候,母亲可不是隔三差五往城外去么?
“便就定着小年吧。”
“……”凌烨被她噎了一噎。原钦天监算着两个吉日,一在年前,一在年后,他不过想将人再留一留,却是被她一口将话说绝了。
“那…皇后身子不好,施太医会跟着皇后同往。”
“……桂月庵是皇家女眷修行之地,施太医是男子,怎么好同往?”
“皇后无需担心。朕自会让他安置好自己。”
“……”星檀唯有低声谢过了圣恩。却见小公主一把起身,将皇帝手臂重重地一推。
“不让皇嫂去都不行么?亏你还是皇帝!”
男子身形稳重,皇帝素来习武更是如此。小公主人没推动,反险些将自己撞去了地上。星檀忙扶着人,皇帝亦伸手,将小妹稳稳扶住。
四目相对,星檀亦是坦然。她此行求个清静,已经与他无关了。
“公主委实不必怪责陛下。”
“我此行,是与大周将灵祈福超度。”
凌烨的目光却落在她面上未曾离开过,听着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他却只想在那双深眸里寻得些许留恋,然而一丝都没有。方扶起小妹之间,他无意碰上了那只温软的手掌,可如今上头唯有些许冰凉…
还曦将将起了身,便躲去了皇后身后,撇开小脸也不愿见他这个皇兄。他一时无话,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小妹。
山下却来了人。
江蒙恩脚步匆匆,往亭中一拜,“陛下,养心殿来了新的战报。宁大人他们都在候着呢。”
“……”他看向皇后,又寻着小妹的眸色。到底是落了空。
皇后目光直直落在案上的茶水间,声音里却轻柔着与他道,“战事紧急,陛下快去吧。”
他扶着案边起身,身上却有些沉,似是走不开来了。皇后却并未再话,一片沉寂之间,唯有江蒙恩往这边靠了靠,指着往山下的小径,“陛下…这边…”
他负手走开,脚步矫健。
战事…他得用最快的办法解决这场战事,才好名正言顺接她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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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满天的星河如坠落在庭院里,微风拂过之时,将那些影子轻轻摇晃。
宁妃跟着蓝公公行来暖亭的时候,只见裕贵妃正靠着石案,品着北边来的奶酥茶。茶水中滚烫的热气,洒在贵妃面上,衬得那处,如春日盛开的桃花。
亭子四角摆放着炭火,火焰被湿气撩得滋啦作响,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印在裕贵妃的优柔的侧脸上,却愈发让人看不请了。
“姐姐,胡侍卫来了。”
宁妃身后的人,藏在黑色的斗篷里,八尺有余的魁梧身材,行在后宫中,只能这般打扮方能避开些许耳目。
却见裕贵妃摆了摆手,宁妃方与蓝公公一同退了下去。这处寂静的暖亭中,便忽只剩下裕贵妃与那黑衣的男子二人。
宁妃回身再看了一眼,只见那暖亭中的男子,已缓缓揭开了头上的连襟帽。
那是父亲门生胡穆胡大人家的庶子,胡康安,她与他虽从小一起长大,在她们这些嫡出的姊妹之间,那人总是不大显眼。可自从她们入了宫,胡康安也入了西厂禁卫军。
那小子不多言语,可素来办事利索妥当。也是因为这样,裕贵妃方才再想到要用他。
暖亭里,胡康安已被免了礼数。眼前的女子,贵态雍容,那是皇帝的女人,可也是他心里的女人。
他母亲只是个婢子,还未作上父亲的妾室,便因生他难产而亡。从小到大,他从来不被主母青睐,可那高高在上的长孙家女儿,却总待他亲柔有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在偷偷觊觎着那姑娘了,然而他心中却再清楚不过,他们胡家不过是宁家的狗,而那姑娘却是首辅大人掌心的明珠。
可作只狗又怎样,为了她,他能做任何事。
长孙南玉招了招手,唤他来坐。又亲手端了茶碗送来他面前,“胡侍卫,喝口奶酥茶罢。”
那纤纤玉手落在胡康安眼里,如珠玉一般扎眼。他比不得胡家嫡出的子女,没见过多少好东西。偶有得来一个,目光便就挪不开了。
“多谢小姐。”他抬手去接那茶碗,却顺势拉住了那玉腕。只是触碰到那如丝缎般的肌肤,便已足以让他疯狂数月。
“此回小姐喊奴来,是什么事儿?”他目光依旧直直落在那只手上,却不忘也满足她的目的。“只要是奴能办到的,一定替小姐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