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樱睫毛颤了颤:“那么小的孩子上山,家族里的长辈们放心吗?”
黑衣服闻言,笑了一下:“小嫂嫂,你是不知道,每一个现在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沈家人,都是经历千难万险熬出来的,沈家不养废物,没有生存能力的,早早夭折了。”
雾山的枫林里赤红金黄相交辉映,落叶堆积在上山的小路上,踩上去清脆作响。
“对啊,小嫂嫂,要不是我父亲在家族中有点地位,我大概也到不了今天,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一直跟家中长辈周旋,才免了我几次上山拜见山神。”
陶樱没说话,抬眼去看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身月白色改良飞鱼服,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掠过满林的枫叶,滑落到他的肩膀上,像是别致的夕阳写给他的情书。
她想,他们都有父母疼爱,而沈宥早早就被父亲接到主宅,他是怎么落寞的披着晨光行走在雾霭沉沉的山上。
那时的他一定年纪很小。
不善言辞,警惕,不敢与任何人亲近,孤零零的走在队伍最前或最后。
烤火的时候也一定是小小一只,抱成一团蜷缩着,眼里一片清冷,仿佛火光也照不到他的心里头。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阵难受,酸涩,心疼,各种情绪交织杂糅在一起。
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他身上带着同龄人不具备的成熟稳重。
那都是为了在沈家,这样严格,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都要受罚的大家族里存活下来。
黑衣服察觉到她在看前面的沈宥,乐了:“小嫂嫂。我跟你讲,沈宥前辈可是家族长辈一直常常挂在嘴边念叨着的楷模人物,茶道武术家族里没有弟子能胜过他。”
“而且沈宥前辈第一次上雾山,年仅十一,那一队的弟子,只有他将山神庙里的祈福木牌取
了回来。”
他们的声音仿佛随着穿山而过的溪流声隐去了。
陶樱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行至中午,一行人准备休整吃午饭。
少年们熟练的四散开来,找木材的找木材,摘野果的摘野果。
“这里有棵柿子树。”
“好高啊,够不到。”
几个少年围着棵树,脑袋齐刷刷地仰着,满眼渴望。
沈宥将包里的保温杯掏出来,递给陶樱,小姑娘接过喝了两口,闻言,小脑袋刷拉一下子抬了起来。
沈宥还没反应过来,陶樱将保温杯往他手里一塞:“拿着。”
大有一副将军要上战场的气势。眼神里写满了“尔等通通退下,让姐上!”的意味。
小姑娘一路小跑到人群中间,撸了撸袖子。
沈宥眼皮一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长腿一迈,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小姑娘异常灵敏,猴子一样三下五除二的爬到树顶。
柿子树的树干细细瘦瘦的,她挂在上面,伸手摘了个柿子,往下扔。
底下的少年们从目瞪口呆变成欢呼雀跃,开始争先恐后的接柿子。
沈宥眸色暗了暗,走过来,看着上面的小姑娘,语气低沉:“下来。”
本来嬉笑着接柿子的少年们纷纷噤了声,默默地找借口四散分开。
陶樱眨巴了下眼睛,摇了摇头:“可我还想再摘几个。”
“下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会摔下来的,我——”陶樱说到一半,后半句话猛地咽回了肚子里。
漆黑的箭擦着她的发丝边而过,她甚至清晰地听到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却因为惊吓发不出声音来。
要是再近一些,她就会破相的。
手脚发软,用不上力气,她视线一阵发晕,天旋地转之后,稳稳地落在男人的怀抱里。
睁开眼睛,她才看到他手里的汉弓,两端是金黄色弓稍,弓身赤红如火,仙鹤云纹雕刻在弓身上。
男人面无表情的将她放了下来。
脚底踩在结实柔软的泥土上,陶樱的才微微回神。
她嘟着嘴,一言不发走回少年们生的篝火堆边,气鼓鼓地坐下,烤火。
小姑娘生气了。
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
他心里这样想着,走动间,月白色的衣摆被风掀起来,拉弓,搭箭。
黑色的长箭宛如吐着芯子的毒蛇,倏忽间射出,百米远的猎物应声倒下。
寂静三秒,少年们极为捧场的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怪不得是沈家第一人,前辈的剑术好厉害。”黑衣少年兴奋的上前去将猎物捡了回来。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开始清理食物。
“小嫂嫂,刚刚沈宥前辈那一箭,帅不帅?”黑衣服边动作熟练的用匕首划开皮毛,清理内脏边凑过来和陶樱说话。
陶樱垂了垂眼,下巴枕在手臂上,环抱自己,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帅。”
谁让他用箭来吓唬她的。
她小时候自诩爬遍了爷爷家庄园的各种树,压根就没失手过,他都不信她,偏偏让她下来,
她就想多摘几个柿子嘛,他还吓唬她。
“啊?”黑衣服没接上话来。
那边的男人每次的拉弓射箭,都有一群捧场的少年们喝彩连连。
陶樱刻意的不去看。
哼,她才不稀罕。
身边传来淡淡的雪松香,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挨着她身边坐下来了。
沈宥已经用雪水洗干净的手,正在麻利的用匕首将猎物身上的皮毛剔净,浸泡在水里反复冲洗。
洗干净之后他用匕首劈开猎物的胸膛,将里面的脏器剜了出来放在一旁的竹篓里,用水又将里面冲洗一番,将酱料塞进去,填得满满的。最后将其串上烤架。
“这是按照我们沈家作法配置的酱料,烤肉的时候会融化渗进肉丝之间。”他边转动着烤架边熟练的在烤肉的外头撒上一把孜然。
烤肉被烤的流油,吱吱作响。
他将烤的最嫩的那块用匕首削下来串在竹签上,在周遭少年们眼馋的目光中,递给她,“尝尝。”
陶樱吸了吸鼻子。
走了半天路,山里温度又冷,她早就饿了。但是想起这人吓唬自己的无情样,又放心不下脸来。
在尊严和肚子之间犹豫时,兔肉被烤的外焦里嫩,混杂着草药香和孜然粒的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飘荡过来。
算了,还是填饱肚子重要。
她接过烤的滋滋冒油的烤肉咬了一大口,外焦里嫩,受热均匀,带着药草的清香。
第74章 奶油溺樱桃 偏爱和例外
面前临时升起的篝火堆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众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小嫂嫂被沈宥一口一口的喂,亲自烤好递给她。
他们自己的烤的肉要么就是火候不到,要么就是黑乎乎的糊成一片。
旁边的黑衣少年叹了口气, 老老实实啃着糊到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烤肉。
“叹气什么,要是没有沈宥前辈跟着来, 你觉得咱们还能吃的上肉吗,只能吃凉飕飕酸不拉几的野果。”旁边人安慰道。
“柿子也很好吃。”对面啃柿子啃的满嘴黄色汁液的少年也跟着抬头, 幸福的眯起眼,“跟着小嫂嫂来上山真不错,不但可以吃饱肚子, 还有肉有水果。”
吃完午饭, 少年们有了力气, 手脚麻利的将火堆扑灭, 收拾东西上山。
他们要赶在日落前到达桃花谷, 那里有唯一可以过夜的小木屋。
陶樱在基地的作息就是吃过午饭睡到自然醒,再慢悠悠吃个下午茶开始训练到凌晨。
此时,在生物钟的影响下, 她眯着眼睛, 睫毛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昏昏欲睡,走路的步子越来越慢。
一直走在最前面打头阵的男人明明没有看到她, 却像察觉了什么似得,步子也慢了下来, 走到陶樱身边。
“不舒服?”他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
小姑娘本来快合上的眼睛努力的睁开,看着他,瘪了瘪嘴,吐出一个字:“困。”
周遭本来还在聊天的少年们因为沈宥的到来, 纷纷噤了声,打心底里害怕这位前辈,更是对
小嫂嫂敢于说真话的勇气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就算是吃过午饭也有了困意,也不敢说半个困字,更何况说给沈宥听。
沈宥垂了垂眼睫,没说话,走到她身前,转身,背对着她蹲下来。
陶樱吸了吸鼻子,没觉得半点不好意思,但是旁边的黑衣少年盯着这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让她觉得不理一下不礼貌。
她一边慢吞吞的爬到男人的背上,一边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黑衣服:“你也困了吗?”
“没没没。”黑衣少年慌忙摆手。
小姑娘两只小手还极其自然的环住男人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当枕头一样靠着。
沈宥的手兜着她的腿弯,站直了身体,把她背起来,往前走。
即使背着一个人,依旧走的四平八稳,呼吸轻飘飘的,和平常无异。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干燥温暖,轻轻罩在她的腿弯,无比的踏实。
她想起了小时候,和爷爷去庄园里采蘑菇,木城的雨季,潮湿的泥土里总是会长出好多白灰色的小蘑菇,遇到小的,爷爷总是拿一根小木棍插在旁边做标记,然后等过几天再带她来,小蘑菇就长大了。
她那时太小,来时的路兴奋的蹦蹦跳跳的,回去的路就说什么都不肯动了,陶老爷子没办法,就在她面前背过身去,蹲下。
回去的路长长又晃晃。
她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再也没人背过她。
陶樱的小脑袋一点点低垂着,压抑不过本能的困意,一点,一点,放在男人的背上,睡了过去。
簌簌秋叶落在湍急的溪流水上,像是乘风破浪的小船。
山谷里是清幽的草木气味。
一觉醒来,夕阳浩大温暖,染红了大朵绵软的白云,像是奶油草莓棉花糖,穿山瀑布轰鸣之下,夹杂着青黄翠绿赤红的树叶,汇聚成溪流,穿过桃花谷的花淀。
陶樱醒来就透过玻璃窗看到这幅美景,夕阳映照得眼底一片赤红,闭上眼睛,金黄色的光芒还在。
她似乎明白了沈家为什么要让小辈来攀雾山,一年四季,这天然的瑰丽自然奇观最能陶冶人的心性,看瀑布壮美,看秋叶冬雪,看赤橙夕阳包容天地万象,怀着这样一颗心来看待世间万物。
只有这般的灵山秀水才能孕育得出沈宥这样的人,淡然如雪,温柔有度,进退有尺。
小木屋里的火炉燃烧着,陶樱揉揉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
她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太阳下山,外面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靠近溪流,气温冷的吓人。
天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她踩着落满了枯叶的暗黄色草地往前走了一截,看到男人雪白的上衫和中衣放在溪边的大石头上。
男人□□着上身,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笼罩在他身上,他明明看着那么清瘦的一个人,衣衫之下肌肉线条却蓬勃有力,像在默默彰示着雄性的力量,衬得宛如神邸。
他闭着眼,盘腿静坐在夕阳中,侧脸轮廓凌厉。
一半是灿烂的夕阳,一半沉浸在黑暗里,偏偏还是一副不动声色,冷淡至极的模样,简直性感至极。
陶樱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旁边,整个人好像跟着他陷了进去。
直到夕阳完全黯淡了下去,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蓝色,像是四下无人的旷野。
寂静,偶尔有穿山谷而过的风掠过。
沈宥缓缓睁开紧闭着眼眸,清幽的眼瞳里似有冬雪泠泠,他深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的拿起衣服,动作顿了一下,有感应般的转身。
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托着下巴看他,不知是冻得还是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她看得饶有兴致,杏眼明澈的看过来,让他想起少年时,在山中大弓射箭时,箭尖对准的小鹿,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朝他试探性的走来,湿润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背。
少年没什么情绪的低垂下眼眸。
后来,他再上山时,常常带些胡萝卜蔬菜,分它一半。
要去南城上学的前一晚,他来山上寻它。
小梅花鹿已经长大,带了小鹿宝宝来看他。
不远处的公鹿烦躁的看着抚摸鹿宝宝的沈宥。
他知道家族常有狩猎的习惯,害怕它亲近人类,命丧黄泉。
他狠了狠心,搭弓射箭,箭擦着梅花鹿的耳朵飞过,它受惊了般带着宝宝跑的远远的,躲在远处看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现在面前的小姑娘。
沈宥朝蹲在地上的陶樱走过来,他单手拎着衣服,丝毫不怕冷的样子。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哑。
小姑娘点点头,站起身来,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边。
她想起来上山时和黑衣服的少年聊天时,他说现在沈家的家规已经少了好几十条,再早些的时候,男孩子小小年纪,每天夕阳西下时,就要去雾山的长瀑下接受水流冲击,夏天还好,冬季
常常有人抗不过。
他说,沈宥前辈是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春花秋月,夏虫冬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他想伸手去焐她的小手,想起什么似得,又收了回来,道:“山里晚上气温很冷,比南城的冬天还冷。”
陶樱委委屈屈的低着头,跟他进屋。
“这不想你了嘛。”开门时,她细细软软的声音飘进耳际。
一进屋里,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上来,他的上身凝结了薄薄一层水珠。
沈宥去拿了毛巾出来擦拭,他走到哪儿,身后的小尾巴就跟到哪儿,乌黑的眼珠好奇的看着他。
沈宥转过身,索性当着她的面擦干身上凝结的水珠,坦坦荡荡地让她看。
他唇角略勾了一下,抬起眼皮来:“想摸?”
低沉的声线像是蛊惑人心智似得,陶樱下意识的跟着点头。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又慌乱的摇摇头。
被她诚实又害羞的可爱样子取悦到了。
他指尖勾起旁边的衣服,利落的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