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运转神通,就会造成心劫里所经历的那样,以她的身躯、神魂为透支代价,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而今徐妧借着顿悟的时机,以那几道神通为形,感悟天地法则变化,依形填骨,逐一完善出相应剑诀。
唯独最后一道神通,徐妧怎么也无法在心中绘出其形,看得见、记得住,念头引剑意流转却不能成形,开了个头便似乎承受不住地自行溃散。
徐妧对此倒是不强求,从顿悟状态中脱离回神后,注意力便被小月光弄出来的大场面所吸引。
万剑山众人结成的剑阵之势已成,并非他们愿意散去就能够轻易做到的。
徐妧神色平静,朝小月光走去。
即便已经走进倒飞剑阵的范围内,慑人的锐利剑意难掩绞杀割裂感,徐妧也只将目光落在小月光带有两道泪痕的小脸上。
庚金之气隐有失控势头,可在徐妧走近时,乖顺地往两旁生生挤压退去。
“师姐!”小月光有所察觉地睁开眼,顿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眼见着那道身影与熟悉的面容出现,小月光心里头的委屈一股脑往外冒,只想扑到那袭青白衣袍之间大哭,但头顶剑阵虎视眈眈,她知道自己不能妄动。
便带着哭腔委屈喊道:“他们欺负人,师姐,他们都是坏人!”
徐妧墨黑的双眸向来只有疏冷神色,此刻却多了几分暖融,与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其中或有些误会,但你不必想太多,藏在你体内的力量即便不是今日此事,也终有一日会随某些缘由而出现,凝神、静心,守住心神运转筑基法诀,试着掌控它。”
“……”
黄秋礼见状脸色变了又变,似要张嘴说些什么,李望秋当即低声呵斥道:
“还嫌不够丢人么,难不成你看不出来徐妧这么做的用意?”
“那孩子心境尚且稚嫩,方才我等行径实乃无奈之举的下下策,但后果轻则使她心境蒙尘、执念横生,重则致使资质有损,无论是何种结果,倘若太和宗问责,你我都难以担待得起!”
黄秋礼被这般当众呵斥,也只能受着,脸色沉如水地听从命令,竭力压制剑阵不落下。
李望秋见黄秋礼这般神情,于心中无奈低叹一声,世人不解太和宗为何如此重视培养一名年轻弟子,可今日得见,至少李望秋自己已是明白了。
若万剑山能得此弟子,又怎会担忧门派往后数百载的景象呢。
徐妧倒是没想过小姑娘在心底将她视作这般重要,但无论如何,逢此力量爆发觉醒之际,唯有好好引导,才不会让小月光于日后修行留下不可弥补的影响。
“师姐,宗门和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实际上小月光也在承受着趋于失控的力量带来的疼痛,但她还是紧抿着嘴,低声问出心底的不确定。
徐妧撩起衣摆,在小月光面前蹲下,墨黑眼眸中神色认真,“如你不愿,自然不会,你是人,并非用作交易的物件,宗门更无须靠易弟子而得到什么。”
小月光吸了吸鼻子,于是闭上眼,用心感悟体内流窜的力量,找寻它的本源,并运转长老教导的筑基法诀,去试着引导这股流散的庚金之气。
这时,打远方传来一道不耐声音。
“何事喧哗,扰我好眠。”
随这声音一同出现的,是柄宽如门板的重剑,无端浮于山坪上空,带着声音主人的那股子不耐烦,随意地拍了下来。
徐妧微微皱了皱眉,旋即绝影剑出,清越剑鸣带动意、势,化作道一面慈眉善目、一面怒目而视的佛陀,抬手轻拈重剑,两者相触瞬间,剑气迸发,竟将剑阵直接击溃。
重剑之力,不过那人随意一式。
而与其抗衡的徐妧,却几乎将积蓄的灵炁消耗一空,若不是炁眼蕴生灵炁的速度极快,她所使出的那一式剑诀只会瞬间消散。
万剑山众人因剑阵被生生击溃,而受不同程度的反噬,但也破了僵持局面。
唯有小月光,仍被徐妧以自悟剑诀护住。
李望秋既恭敬又略带讶异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吾等无意打扰师祖休憩,多谢师祖出手相助。”
旋即便飞落山坪,知道小月光对他们保持戒备,识趣没再靠近,李望秋看向徐妧,轻声道:
“事情发生到如今地步,并非万剑山所愿,但事已至此,万般缘由也不能为我等所为推托。眼下她仍需时间调息,不若你与我小谈片刻。“
换作其他门派世家势力所重点培养的弟子来此,李望秋都不会以如此态度面对。
且不论太和宗表露出的深意意味着什么,单说徐妧自身实力与处事能力,就足以让李望秋以同阶之心去看待她。
徐妧今时尚且年轻,就有如此心境与实力,他日即便不继任太和宗宗主之位,于人道而言,也定是举足轻重之人,李望秋身居此位,所思所想便要比旁人多得更多。
徐妧瞥了眼情况趋于稳定的小月光,微微摇了摇头,“晚辈仅是太和宗一弟子,李掌剑有何事要说,不妨与我们宗主相谈。晚辈只待师妹恢复,便携她归宗,还望掌剑与万剑山,不再阻拦。”
一些事因阴差阳错而发生,却也让徐妧瞧见小月光心中彷徨脆弱,那座小渔村里的经历,父母的离开,即便小月光再如何努力掩盖,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徐妧收回目光,看向李望秋,“唯有一点,恕晚辈大胆,若这孩子不愿,有些事,还请掌剑莫要以所谓大局压之。”
李望秋见徐妧说罢后眉眼微垂,但不掩神情凭添锋芒,便于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不显,“这是自然。”
庚金之气缓缓收敛入小月光体内,这时谁也没察觉到山坪中忽然多出了一人身影。
那人长发胡乱披散,所着衣袍像是不合身,宽松得有些邋遢,一脸的胡须短茬泛青,毫无万剑山诸位剑修那股昂扬之意在身。
他看着闭眼驯服力量的小月光,神情渐渐变得迷惘,又似是挣扎,怔怔低喃道:
“囡囡……”
“囡……是谁?”
低微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引起了李望秋和徐妧的注意。
李望秋偏过脸看去,面上神情顿时闪过一丝惊愕,连忙低头行礼道:“弟子李望秋,恭迎师祖!”
徐妧亦感讶然,但见得李望秋口中那位师祖的反应时,又想到了些什么,眼底的讶然顿时消失,化作一片平静沉然。
那人一脸的惘然迷茫太过明显,内心显然十分不平静,以至于外泄一丝气息,似山岳般强大的威压震慑了众人。
他嘴唇轻颤,小心翼翼地朝小月光走去。
下一刻,徐妧已出现在他与小月光之间,抬眼看向这人,淡声道:“还请前辈莫要扰了晚辈师妹的修行。”
任凭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徐妧也不容有人打断小月光掌控自身力量的时刻。
宁静云察觉到那孩子的一瞬间,多年来沉寂似灰烬的心,终于有了再度跳动的感觉。
但那孩子却被一个陌生女修遮挡住了身形,他本欲将人拂开,却在听见她所说的话时,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是、是,让她好好修炼,谁也不得打扰。”
黄秋礼与其他执剑长老见到这一幕,俱是向李望秋投去询问目光。
李望秋也是满腹疑惑,但多少猜到了些什么,若是算一算师祖历劫归来的时间……心中猜想便更多了几分确定。
第85章 只此一面 万剑山山坪处。 此刻只剩……
万剑山山坪处。
此刻只剩下徐妧、被唤作师祖的男子, 以及清醒回神的小月光。
有些出乎徐妧意料之外,小月光在看见不修边幅的男子时,反而毫无异样情绪, 只是走到她身边靠得近了些。
“她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男子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话是对着徐妧说的,目光却不偏不倚地看向小月光。
徐妧略加思索,便知道这位万剑山的师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修行大道历来崎岖多坎坷,纵有那先天气运加身者,终归不过少数。
似徐妧这般被外人当做福缘深厚、资质绝世的, 可也经历了十数载炁眼撕裂愈合的痛楚折磨, 以及时刻被强大力量影响、摧毁神智的危险。
而这位万剑山的师祖,徐妧过去曾听大师伯对其感慨了几回。
论实力境界, 他乃太微垣中,当之不愧的第一人。
虽还未飞升,不论境界、实力, 皆已有仙人之姿,张狂些说, 纵使是天上仙人也难当他一剑。
九界归一处的天柱里, 他创下无数极具威慑的传说。
剑斩仙人, 荡邪诛魔戮妖。
独自一人便杀穿天柱上下。
但就算是这般强者, 该历的劫也逃不过。
若是雷劫,以他的实力不过是淬炼一回佩剑罢了, 若是心劫, 凭他心境更是难以被幻境撼动分毫。
偏偏来的是情劫。
徐妧不知他究竟如何度过情劫,但看小月光这般举动,似乎是对不上号,垂眸征询过小月光意见后, 便平静地回答了他。
云霄子看着满眼陌生,甚至隐隐带着些抵触看他的小姑娘,始终弄不明白他这会儿心底在想些什么。
似是发了一会儿呆,云霄子张了张嘴,将遮掩住双眼的枯发往后捋,语气干巴巴道:“你们随我来。”
徐妧微微皱眉,她眼下并非无要事处理。
尽管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但对徐妧来说,事情分轻重缓急,碍于面子、人情乃至宗门交际往来之事,排不到解决镇北王那档子事前面。
正欲推辞,便瞧见他表情木然的脸转了过来,视线先是落在徐妧脚边的小嗷呜上,又看向徐妧。
“来吧,说说你这只契约灵兽,说说你的打算。”云霄子好似睡不醒一般的眼睛睁大些许,“老夫时间不多了,若是你还记得一开始来我万剑山想要做什么,便随我来。”
说罢,他又恢复一副神色混沌难明的模样,耷拉着肩膀往山坪边上走去。
徐妧垂眸细思,身侧小月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师姐,要是这老伯伯很厉害的话,咱们跟着去看看吧?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小月光仰起脸与徐妧对视,细声说道。
“小月光,你可认得他?”
“啊?不认得……师姐,怎么了?”
徐妧微微皱眉,轻声道:“你,还记得关于父母的事情吗,小渔村里发生过的那些事,又记得哪些。”
小月光面上表情逐渐疑惑,她挠了挠头,有些低落道:
“我记得的,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海妖扬浪之下,那以后我便是吃百家饭和在海边摸些虾蟹小贝长大,直到渔村里的坏人想要将我抓去献祭给海妖,躲躲藏藏好久,才遇见师姐你。”
徐妧眸色微沉,宛若通透墨玉,倒映出小月光认真叙说过往的面容,丝毫没有半点异样。
“走吧。”徐妧果断反握住小月光的手,带着她随云霄子御空飞行。
似乎是嫌弃她们速度太慢,云霄子一拂袖,几片白云飘来,在徐妧和小月光眼前聚拢,围着她们旋转了几圈,待白云散尽,眼前顿时已是另一幅场面。
云霄子所居宫殿恢弘大气,唯独缺少生机,大殿立于山巅之上。
徐妧放眼望去,除了她与师妹、小嗷呜,还有万剑山的这位云霄子前辈外,就再无任何一个活物了。
“这世上让我看不穿的人不少,似你这般的,倒是独一个。”云霄子随便找了处白玉阶坐下,往后微微仰去,视线顺势看着徐妧。
徐妧神色平静:“前辈所言,恕晚辈不明何意。”
“真一庚辛金气隐现,我近来常有些觉察,但始终捉不住这一丝半点的痕迹,如今看来,果真是上界仙神降临。”云霄子怔了怔,道:“原是白虎圣君……”
徐妧看向他,清冷漠然的眼底终于泛起微微波澜。
须臾间,她似随意又迅疾得不留影地抬手拈住蝉翼剑刃,看向云霄子。
“前辈这又是何意?”
云霄子低头想了想,直言道:“我已是飞升在即,受九界法规法则所束,有些事,我知道却不可出手干预。”
“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更多,说到底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一件。”
徐妧指间微松,放开剑刃,平静道:“前辈飞升在即,已是半步仙人,言语之中又何必藏着机锋,让我这小辈来猜。”
这位足以称之为剑仙的云霄子前辈,出剑不带丝毫锐气,否则也不是徐妧说拦就能拦住的,也让她好奇对方这番举止言语的用意。
云霄子看起来有些浑噩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随性撩起枯草般的头发,坐到了地上。
还拍了拍地面,示意徐妧也坐下。
徐妧看了眼小月光,不知不觉间,小月光闭着眼站在那儿,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沉吟片刻,也不再纠结,索性席地而坐在云霄子对面。
“老夫修炼多年,经历无数,算不得万事皆知、万物皆晓,但此时境界看不破的命数,几乎屈指可数。倒是你,让老夫如同雾里看花一般,虚虚实实竟有些难以分辨。”
云霄子说话的时候,像是习惯了往腰间一摸,落空了愣愣神,也不在意。
他眯着眼像是打量徐妧,又似看得极远。
“过去老夫常有个疑惑,世上哪来这般多得天厚爱之人,仿佛天下气运分十,仅三分福泽世间万物,剩下七分,落在了那些个泛泛之辈头上。”
云霄子一抬手,峰间缭绕云雾随他粗糙手指涌动变化,像是以指为笔,以云雾为墨,勾勒出一道道人影。
“直到前些年,我做了一个梦。”他说到这时,眼底神色略显迷茫,不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梦醒以后,实实在在成了世人口中所谓的剑仙,亦发觉过去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以德不配位之辈,用通天动地之术,使其成为所谓天命之子,搅浑一池又一池的清水,直至浊不复清。”
徐妧默然与其对视,片刻之后,平静问道:“前辈如今修为已是何等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