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阮觅从马车上下来,一脚踏进阮家,就看到个意料之中的人。
两人打了个照面,阮珍珍立马惊慌捂住自己的脸,飞快离开。
看来不是特意来门口蹲她的。
阮觅一路上都在蓄力,现在突然有点寂寞。按照阮珍珍以往的性子,她不是应该锦衣华服,带着大群婢子来门口看热闹?
然后再装作无心一般,道一句。
“妹妹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沾了一身土味回来?”
阮觅连阮珍珍说这句话时,拿着手帕捂鼻子的小动作都给她想得一清二楚了。
谁知,什么都没发生。
翠莺站在一旁,若有所觉朝她瞥了一眼,阮觅立马感知到危机,快步往前走不敢作妖。
这速度快比得上方才阮珍珍慌忙离开的速度了。
从侧门到阮觅居住的地方,要斜穿阮府。一路上阮觅没看见几个仆人,就算看见了,也都是屏息凝神不敢说话,好像生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惹了谁不高兴。
刚回来,阮觅都看出来阮家此时隐隐压抑的氛围。
碍于翠莺的镇压,阮觅脸上不敢露出什么表情,心里却唯恐天下不乱。
哇哦,刺激。
————
大热天从外面回来,就算是坐在马车里也捂得慌,大汗淋漓浸湿了衣服,阮觅早就哪哪儿都不舒服了。
不用她说,翠莺瞧着她那站立不安的样子,刚回到屋子就伸手从她后衣领去摸后背,手上被糊了一把的汗。
翠莺也不嫌弃,叫小丫鬟拿了早准备好的冰盘子和手帕过来。
所谓冰盘子,就是一个稍大些的内凹盘,其上铺满碎冰。夏日时往上面摆各色水果,滋味极好。
阮觅享受着有人给她擦汗的快乐,伸手从冰盘子上拎了颗贵妃荔。
这冰盘子摆的五颜六色的,里面时兴的水果装了好多样,看起来极是富裕气派。但细数一下,就能发现里面的贵妃荔不过两三颗,黄石李多一些,有五六粒。鳞京本地产的沙瓜切成小块,码得整整齐齐。
除此之外,还有些一颗两颗的叫不上名儿来的小果子。
阮觅剥开贵妃荔,想起自己刚来阮家的时候,翠莺也是这样,不知从哪儿捧来这么大的冰盘子,上面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水果。
她从小就长在阮家,别看一副火爆的性子,同旁人关系却好,总会得旁人送的一两颗果子。
那时候阮觅刚来阮家,可怜又瘦弱。翠莺心疼她,便一直省着别人给的果子不愿意吃,直到给她做出那个大冰盘子。
后来每个六月,翠莺都会弄一个大冰盘子出来给阮觅解馋,就是不知道这回又攒了多久。
牙齿咬住凉丝丝的果肉,刺激得阮觅眯起眼。此时她是趴在榻上,下巴用枕头支着,翠莺解开一点衣裳,正拿着帕子给她吸背后的汗。
一不小心碰到腰间痒痒肉,阮觅惊得一张口,还没咬烂的果肉就从口里滚出来,吧嗒一下,黏在了凉席上。
阮觅第一反应是伸长了脖子去够,被翠莺眼急手快反手按住,脸贴着枕头动弹不得。
仿佛被如来佛祖镇压的孙猴子。
艰难转过头,阮觅就看见翠莺复杂的神情,她非常迅速地请求一个获得原谅的机会:“我错了。”
有些时候阮觅觉得翠莺就像一个爱操心的老母亲,虽然翠莺还不到三十岁,这种形象却已经在阮觅心里扎根了。
出了汗不能立马洗浴。
吃东西绝对不能躺着吃。
说话走路做事要有女子该有的样子。
包括但不仅限于以上,翠莺像极了望女成凤的家长。
对此,阮觅学会了四个字,下次一定。
两人许久未见,便聊起了天,说的是最近阮家发生的事情。至于阮觅怎么去的外面,在外面又干了什么,翠莺没有问,对于她来说只要阮觅是安全的就行了。只要是安全的,那些阮觅不想说的,她都不会逼她。
阮觅几乎不同翠莺说她的计划,倒不是不相信翠莺。反而是真正把翠莺当成亲人,所以她才不想让翠莺接触这些事。毕竟翠莺是自小长在阮家,对阮家有感情,同时深受尊父敬母的思想的影响,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
同她说这些,只是让翠莺心里不好受罢了。
“刚回来的时候遇着阮珍珍了,她捂着脸干什么?”阮家里面,阮觅最感兴趣的莫过于阮珍珍。
“宴请四殿下的时候多了嘴,被四殿下说要严加管教。”
阮觅惊诧,“当着所有人的面?”
“宴上没露出什么意思,是宴后单独同老爷说的。”
那就是说这事其实很少人知道了?
阮觅崇拜地看向翠莺,没想到连这种事都能打听来。
翠莺有点不自在,空着的手把阮觅的脸转向另一边,继续一边给她擦汗一边说:“宴上来了许多人,老爷估计是觉着丢脸,重罚了二小姐。”
多嘴怎么严加管教?联想今天阮珍珍捂着脸的模样,阮觅顿时明白了。
不会是阮奉先亲自掌嘴吧……
啧啧啧,也太惨了。
阮觅心疼得胃口大开,又吃了颗荔枝。
不过这样看来,就和原书里的剧情能对上了。
阮觅刚发现自己被送出府的时候,也考虑过其中的利弊关系。要是阮珍珍真的同哪个权贵攀上了关系,到时候就更难对付了。可是如果阮珍珍真成功了,那就和原书第一章的剧情相悖。
因为第一章里提及的“假千金”姘头,是个身份地位仅比阮家高一点点的人。若阮珍珍此回同皇子或者世子搭上线,也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个相好的了。
可阮珍珍失败了,在这么精心的准备下,还是被四皇子斥责“多嘴”。这是不是就说明书的剧情具有不可抗性?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阮觅脑子里很快有了个计划。
————
阮觅鬼鬼祟祟来到雅馨院,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找了个足够隐蔽的位置蹲着。她瞄了瞄墙的高度后,深深吸了口气扬起手,使足劲儿把东西往雅馨院一扔,然后拔腿就跑。
边跑边再次往四周看了眼。
只这一眼,差点就让阮觅心脏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这时候还是正午,天上烈日压得人完全不敢抬头。阮觅还没有跑动起来就满头大汗,一小部分原因是被热的,大部分是被吓的。
这人是谁?刚才看了多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阮觅瞬间想了很多。
她本来避开了所有人,午睡的时候偷偷从榻上爬起来,等日后旁人问起来,她都有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偏偏突然出来个人。
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
阮觅脸上向来很能撑得住场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脸平静。
来人是个约莫二十左右的男子,穿着深青色长袍,肤色苍白,眉眼带笑,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真的从小就在书堆里长大似的,温和中透着一丝威严。
他笑着,手里还拿着卷书。
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阮觅先有了动作。
她向那人行了个礼,眉宇间瞬间浮上忧色,“奴婢是这府里的丫鬟,不知您是?”
“来阮府做客,无名之辈罢了。”对方很是温和,竟也还了个礼。
阮觅这回为了不糟蹋东西,穿了件自己以前从平湘乡下带来的衣服,看起来灰扑扑的。她演戏一向做的很到位,语气满是劝告:“府里地方大,您最好别四处走动,不然见着一些不该见的,那就不好了。就算方才您看见什么,也千万要忘了,不然……老爷夫人恐怕会不喜欢的。”
说话含糊不清,一看就有隐情的样子,话里特意提到老爷夫人,说明阮家两位主人都知晓这事。
把所有都串联起来,任何人都能想到,这恐怕是阮家不便让旁人知晓的密事。
这时候,作为客人,又作为一个文人,对方定然是要避嫌的,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转头离去,不再过问。
阮觅说完后静静等待着,双手交叉置于小腹前,底气十足的样子。
长袍青年抚摸一下书卷,像在思考。于是阮觅趁热打铁,“您快些走吧,我保证不同任何人说见过您,如果旁人问起来,您最好也别说见过我,不然把您卷进这件事里来就不好了。”
一招反客为主玩得炉火纯青。
“真是多谢你替我考虑。”长袍青年终于松口,他还是嘴角微微翘起,神情没有变化,谢过阮觅后转身离开。
见状,阮觅也立马转身,准备跑路。
但是,就在她快穿过拐角隐藏身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呵斥。
“阮家阿觅。”
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笑。阮觅却一个激灵,立马停住脚步,条件反射一样绷紧身体右脚往地上一跺,来了个立正。
阮觅:……
惊叹于自己神奇的反应能力……
她慢慢转头,看到原本转身离去的长袍青年,居然又慢慢折返回来。
好像原先那个被阮觅唬得团团转的人,都是为了配合她的即兴演出而随意演出来的。
这时候,才是他的真面孔。
这人是谁……
阮觅不着痕迹往后退一步,只不过面上还维持着疑惑。
长袍青年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见她满身戒备,便故意作出纠结的模样来,“你说,我是先把你交给你父亲,还是先交给你母亲?”
更希望你能当作无事发生,谢谢。
被套话,阮觅神情依旧毫无波澜。
见此,长袍青年有些遗憾,笑着摇头,“真是……”
后半句话隐没在风中。
阮觅仍旧打量着他,长袍青年没有丝毫不适,甚至还冲阮觅眨了眨眼,那张犹似水墨画中,千载前博冠峨带的名士脸庞刹那间生动起来。
“你喊我声兄长,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如何?”
温和声音浸润在风中,带了点昔年熟悉之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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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莫名的熟悉感让阮觅愣了愣。
还没想明白什么,张口就喊。
“兄长!”
旁人或许还要考虑考虑,阮觅却是光棍惯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长袍青年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点点头。趁阮觅不注意,用书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你既然喊我一声兄长,我便逾越一些。”
分明是他自己逼得人喊兄长,这会儿却好像被喊了一声兄长后勉为其难了。
阮觅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面上装得认真,好像还挺期待他的说教。实则目光已经从这人腰间叶状的青玉,发间朴木簪子上掠过好几遍。
时人喜好白玉,以羊脂白玉为最。但凡身份好些的,为了看起来得体,腰间都会佩戴一块白玉玉佩。至于发冠,不是玉冠便是金冠,怎么气派怎么来,很少有人简简单单只往头上插支木簪。
所以单凭这两样,只能推断面前这人身份地位一般。但也不对,毕竟阮奉先那样功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宴请对他而言没有用的人?
这么一想,又陷入死局。
阮觅眯起眼,半分搞怪的心思都没有。现在只能祈祷他能说到做到,不然捅到阮奉先那儿去,可不是演演戏哭一场就能解决的。
大意了。
“你把东西扔进了阮珍珍院里,不光扔了,还特意避着所有人。我可以问问,你扔了什么?”长袍青年见阮觅还没有结束打量,眉眼笑出一条浅浅的褶子。
而阮觅听到他话中对阮珍珍的称呼,敏锐感觉到一点东西,随即摆出轻松的姿态反问道:“不如你先猜猜大致是什么?”
长袍青年眼中兴味更甚,沉吟片刻,“声沉而闷,速如飞鸟,看那体型大小,应当是一枚比拳头稍小的石子。至于石子上裹了什么……”
他拖长了声音,含着笑,“可能是什么都没有,抑或是,手帕,书信,传递信息。”
一语中的。
阮觅怀疑再问下去,他可能都能把自己的目的给猜出来,这人实在,智多近妖。
不料他话题突然一转,遥遥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假山,十分期待的样子道:“去那边儿。”
阮觅冷眼看着他往前走,没有动作,直到那人看着不听话的小孩儿一样回过头来。
里面是显而易见的催促。
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威胁。
阮觅只得跟了上去。
假山旁是一片小山坡,上面长满了细嫩卷曲的草。草长得不算深,仅有一指长。
长袍青年毫不在意,掀起衣摆盘腿而坐,单手抵在膝盖上,支着头。
“或许三小姐愿意听在下说个故事?”
阮觅方才被晒得浑身冒汗,此时刚好蹲在假山下乘凉,假笑道:“愿闻其详。”
她贪凉的模样落进青年眼中,他又意料之中地轻笑一声。
“在下有个好友,好友家有两个妹妹,一个是表亲家来寄住的,暂且称为表小姐。另一个则是他的亲妹妹,叫琴小姐。这两位妹妹关系不好,时常争吵。有一日,琴小姐受了委屈气不过,伪造了书信扔进表小姐房中,引得那表小姐以为京中某位儿郎对她情深不已,心中又惊又喜。一次宴会上,她遇见了那男子,不顾旁人眼光,上前眉目含情。此事闹得众人皆知。”
他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赋,一个根据现实现编的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抑扬顿挫。
看了眼阮觅后,见她面色不露丝毫慌乱,青年眼中笑意更甚,便接着道:“只是做什么事都是由代价的。在下那好友的父亲母亲疼爱表小姐,回府后大发雷霆,彻查此事。就算当日没有人看见琴小姐做了这件事,最后却还是根据蛛丝马迹查出来了。由此,琴小姐受了重罚,处境困难。此为代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