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觅吩咐了后,她们两人立即弯下腰将女子和小孩儿都抱了起来,带进房内。又转身关了门,让人守着。
一些不清楚情况的灾民连忙躲远了些,生怕殃及自己。
面前的女子和小孩儿显然是饿得脱力了,阮觅从包袱里找出干粮和水递过去。
什么也没说,等她们吃完后才问。
“原先待着府里的那些人呢?”
女子小心地看着她,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中。
“有一些逃走了,还有几个人,被年大关起来了。”
阮觅垂在一旁的手,十指慢慢蜷缩起来。
那女子没有发现,她有些犹豫,显然是看出来了阮觅同原先待在这儿的官员关系不错,害怕自己说完这些话后被迁怒。
不过想到面前人方才给自己同孩子的干粮,咬了咬牙,还是说了。
“我可以悄悄带您过去。”
这会儿,阮觅却没有急匆匆去救人,而是问她:“年大是何人?”
女子道:“他集结了不少人,当初围住知州府就是他提起来的。说是里面有粮食,能够让大家吃饱饭。但是进来后什么也没有搜到,所以他抓住了几个人,打算逼问出粮食的下落。”
又问了一些问题后,阮觅让女子将孩子留在这儿,同时留了个侍卫看护。
之后便让女子带路,去年大关押官员的地方了。
虽说晚上是最适合的时候,但阮觅不能等,那些被关押起来的人也不能等,平湘如今的形势,更不能等。
“前面那个房间,就是年大关押人的地方了。”女子说话声音有些抖,指着的地方原先也是知州府内暂时关押犯人的地方。
这种房间里一向有配套的刑具,而女子表现得这么害怕,说明这几日里面的人已经上过刑了。
或许惨叫声凄厉,也或许是已经有人忍受不住一命呜呼被扔了出去。
不同于其余地方,这个房间外守着的人格外的多。
七八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衣衫褴褛坐在地上,察觉有人过来后俱是神色凶狠地看了过来。
之后的事情很顺利,侍卫们几招内便将那些人打趴在地。
阮觅没有问他们什么话,从其中一个人身上解下钥匙,打开门。
在门外的时候便嗅到隐约的血腥味,一打开门,那股令人脸色煞白的铁锈味更加浓烈,扑面而来。
关押室内的人骤然见了光,醒转过来,一睁眼看见了阮觅,神色惊喜。
这人见过阮觅,知晓她的身份,连忙呼救:“魏公子同均衣公子被人带走了,就在知州府后的池塘那块,清乐郡主不用管我们,先去救魏公子同均衣公子要紧。”
“他们想要用两位公子祭天,清乐郡主快去!”
这一刻,阮觅瞳孔骤然紧缩,浓郁的血腥味从皮肤浸入,缠绕着她的每一块血肉,叫她猛地呼吸不过来,好似身陷污血化作的泥潭。
指尖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理智还没有塌陷,留下两个侍卫将众人救下来后,她连忙带着人往后面赶。
……
知州府,池塘前。
阮均衣身上的青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已被鲜血染成深重的褐色。
他靠着池塘边的木栏杆,半坐着,双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神色却依旧轻松,甚至邀请面前的人一同坐下来聊聊。
年大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连性命都被别人拿捏在手中,却没有半分紧张。
从容淡定,运筹帷幄。
光是这份胆量就叫他佩服,只是双方立场不同,他只能对这人下手了。
至于阮均衣说的话,他是半句也不敢听。
这人好像有着看透人心的本事,仅仅两三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劝说了将近一半的人。还让另一个被绑过来的小子逃走了。
不过,只要把耳朵塞住,不听这人的话就行了。
年大呵斥一声,让身后那些已经开始动摇的人拿东西把耳朵塞住。再转过身去的时候,却对上了阮均衣的眼神。
那是一种和善而又包容的眼神。
又带着一点无奈。
年大恍惚一下,想到这个人先前说过的话。他说知州府内没有粮食,说朝廷没有抛弃他们,还说,下一批粮食很快就送到。
慢慢的,年大拿着刀的手开始犹豫。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粮食很快就会送到,那他现在动了手,到时候怎么办?
年大脸上出现挣扎之色。
一会儿想着要用这些从鳞京过来的人祭拜天地,让上天平息怒气。
一会儿却又在脑中想象朝廷派人过来,让一切恢复原状的画面。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发生冲突,让年大痛苦地捂着头。
阮均衣像是清楚他在想什么,眉眼都是温和的笑意。
“大水多日未退,诸位心急了些也是正常。若是让我置身于此,恐怕在下比诸位做得更加过分。”
几句话,便轻飘飘地将他们的行为定义成“心急”。
塞进耳朵里的东西,哪儿能挡住多少声音?
该听见的话也能听见。
众人本就早被说动了,这句话一出,更加动摇。
靠在池塘栏杆前的人,眉目清正,不管遭受了什么,脸上都从未露出过怨恨,好似天生不会生气。
一个人对着数十个人,却云淡风轻,犹有余力。
光靠几句话便将众人稳住。
让人不敬佩都难。
而且这份淡然也让年大有些捉摸不透,他开始猜测阮均衣是不是还有底牌,不然不可能这般平静。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年大紧了紧手里的刀,腮帮子鼓起。几经挣扎,最后还是放下刀。
“你敢发誓,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阮均衣温和点头,“好。”
在那些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缓慢且艰难地抬起手。
血本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往下落,再他抬起来的那瞬间,倒流回去,浸染了早就看不出颜色的青衣。
一字一句发完誓,他身边的血迹已经聚了一洼。
而说那么些话,也让阮均衣有些乏力。
他稍稍喘`息一下,头靠着尖锐的栏杆,苍白的脸上也沾了血,弯唇笑起来时却没有戾气。
目光落在人群中某个中年男人身上,他温润有礼道:“可否将舍妹雕的护身符还给在下?”
经过刚才的事情,年大已经决定放过面前的人了。
不仅如此,还要尽可能地表达善意,便主动开口:“张德,把东西还回去。”
那个叫张德的男人有些不情愿,他当初看这小子身上有玉,趁乱就抢走了。没想到他竟然能记住是自己抢的,于是脸色很难看。他本想着,留到以后卖点银子。
见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年大双眉倒竖,怒喝一声。
“叫你还回去!听到没?”
他发起脾气来很吓人,像是要吃人一般。张德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把东西掏了出来,递到年大手里。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年大接过,又给阮均衣看。
“多谢。”
阮均衣还是笑着,伸手去接那块雕成叶状的青玉。
只是手伸到一半时,陡然失去力气落下来。
他本靠着栏杆,可另一半却是悬空。于是无奈闭上眼的那瞬间,阮均衣略苦恼,今日第一次皱了起了眉。
他很讨厌水。
那般冰凉又粘腻的触感。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好似听到熟悉的声音。
那颗运转太久,此时已全然罢工的脑子只钝钝转了转,才想起来。
是阿觅啊……
之后,便彻底陷入黑暗。
阮觅赶到的那个瞬间,亲眼看着阮均衣浑身是血,跌落池塘。
旁人都说,这种时候手脚会发寒脑子空白,连动都动不了。
阮觅却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冷静过,好似丧失了所有感情。
“先去救人。”
她冷声朝身边的朱雀卫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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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让大家都活下去!”年大被朱雀卫压在地上,双手反折在身后。
除他之外,别的人俱是不敢出声说话,头深深埋在地上,远没有面对阮均衣时的嚣张气焰。
仅有年大,挣扎着满面赤红。
他始终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平湘的百姓,是大义,是天命所归。
阮觅坐着,瘦削的身子几乎整个埋在椅子里。
起初是漫不经心坐在那儿,听完年大的话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见她如此,年大脸上的怨恨之色更浓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骗我们的。这些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后重重朝地面呸了一口,将他对阮均衣的怨恨与对命运的不甘都痛骂出来。
阮觅仍由他发泄。
室内阴暗,因着平湘多日的大雨,又有着一股阴湿的气息。好似在这儿地方多待一会儿,下一秒身上便能长出蘑菇。
年大骂骂咧咧了许久,一双虎目睁得极大,红丝遍布。
有着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有抛弃一切的疯狂。
像是趁着最后的时间,不顾一切攻击所有能攻击的人。
原先跟随年大的那些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生怕那些带刀的侍卫会被年大这个疯样子惹怒,从而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等所有的怨气怒气通通倾倒出来,年大脱力般趴伏在地上,跟条野狗似的粗粗喘气。
额头上的汗跟珠子似的滴落下来。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他狼狈的喘`息声。
“说完了?”
少女的声音淡淡,像是完全不在乎年大说了什么。
她站起来,唇边带着笑。
仅是一个浅层的勾唇动作,不带任何意思。也没有丝毫感情,就连嘲讽都不存在。
“你是英雄?”
阮觅喃喃自语一般,说完后嘴角冷淡的弧度更大了。
她弯下腰,抓着年大的发髻将他无力趴在地面的头抬起来,双眸眯起。
再次问道:“你觉得,自己是英雄?”
娇小的少女,正以毫不留情的姿势将一个强壮男子的脸抬起。
神色瞬间变得凌厉,声音提高。
“说话!”
室内所有人都被她骤然突变的情绪吓住了,尤其是那些被压在不远处的灾民,脸全白了。
年大脸色极为难看。
就算知道自己此刻情况不好,但是被阮觅这样一个女子,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以羞辱的方式揪着头。他顿时双目赤红,恨不得生吃了面前的人,以清除自己受到的耻辱。
于是不再沉默,恨声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这般羞辱人?我是不是英雄也不是你们这些蛀虫说了算。且将此事留给大雍百姓评说。至于我杀的那些人,那是他们死有余辜!拿着俸禄,过着比我们好的日子,竟然连水都治不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大雍的天下,迟早毁在这群酒囊饭袋手中。我杀了他们,那是为民除害!”
年大这般说,阮觅反而冷静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指尖的轻颤,勾着嘴角。
“酒囊饭袋?那些前来治水的官员,你说他们酒囊饭袋?”似乎被逗笑了,嘴角扯得更高,眸子却冰冷得吓人。
“你看见他们整日无所事事?”
“就算做了些小事又如何?要不是我把人抓住了,没准都跑完了。”年大满脸不屑,“这么久了,连这点事都办不成,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来治水的?”
据阮觅所知,留下来却被年大抓住的那些官员,都是这回治水的主力军。
在二皇子带着人逃跑时,那些过来混功绩的官员早就知道消息,逃之夭夭。
剩下的人却没有逃,他们想着,若是自己也逃了,那这平湘的水还有谁来治?
只是闯进来的人已经被愤怒支配大脑,见人便打杀。
完全不听解释。
其实也可以理解成,趁机发泄自己的怒火。
那些以前高高在上的官差老爷,今日竟然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恍惚生出种万万人之上的错觉。
阮觅只觉得荒谬。
“你若真想为民除害。那些逃走的人,怎么就放过了他们?”
“他们身边那么多侍卫守着,怎么能去追?”年大阴沉着脸,极为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笑,可怜,可叹。
阮觅脸上的笑愈发冷。
或许站在年大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错。
谁不是欺软怕硬?谁不会趋吉避凶?
一边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一边是啃一口便会啃掉一颗牙齿的硬骨头。
两者之间,选谁,年大自然是不用考虑。
即使被折磨的那些人是真正的好官,前一天晚上还彻夜未眠,为平湘水患愁的头发都白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官员,打杀了去就是。
做为一个从水灾中站起来的领头者,只要他杀了几个官员,那他就是这份事业当之无愧的领头者,谁都会跟随在他身后。
确实,年大的本意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想集结势力,逼迫朝廷再派人过来让平湘恢复到水患尚未发生时的安稳。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践踏在那些为了治水尽心竭力者的尸体上,一边大谈对于他们的不屑。
他自己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
审问室内,仅有五个人活了下来。
其余治水者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原地。
或许在死前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死在一心想要解救的百姓手中?
分明,他们再朴实再纯良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