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同段意英曹雪冉上明华寺,并在日暮时被段意英亲自送回来的“震慑”效果,就是阮奉先越来越和蔼的脸。
要说原先在阮奉先心中,阮觅是什么,恐怕他会说什么也不是。
但如今,阮觅在他心目中就是个可以无限挖掘的宝藏。压根猜不出她有多少能力。先是同阮均衣相熟,后又是认识了鳞京小霸王段意英同贵女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曹雪冉。
这两个,可以说是如今鳞京贵女中的领头羊了。
阮奉先瞧见了利益,好说话的很。还同阮觅说今后出去交友直接出去就行,不用再同他禀告。
至于别的,阮奉先还真没给。
即使在他看来阮觅有了价值,但终究还是一个不值得他太上心的人。
这个女儿是他从乡下带回来的,给了好吃好穿好住,她本就该感恩戴德,恭敬孝顺。
说起大方,他比不过阮母。
典型的想让马儿跑不让马吃草。
除了阮奉先,阮觅还碰着一件有趣的事儿。
那便是老实许久的阮珍珍。
估计是听说了阮觅同段意英关系不错,前几日还同去了明华寺上香,便屈尊降贵跑来找阮觅了。
疼痛向来能让人长记性。可阮珍珍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现如今一看到阮觅,就会手发抖,那日的疼痛感瞬间涌进大脑,确实什么使坏的心思都没了。但该耍的小手段小心机她一个也没落下。
阮珍珍也不是没想过用歪招对付阮觅,可这想来想去,最后发现竟然是无解的。
打也打不过,哭也哭不动。
只能暂且缩起来做人。
她来阮觅的院子,先是收到了翠莺隐晦的不喜,接着发现坐的凳子不舒服,喝的茶水都一股怪味儿。
阮珍珍心下怨恨,面上却笑着道:“最近几日正是风景好的时候,妹妹不如叫些好友来府上赏景,我这个做姐姐的,正好能帮你布置布置。”
阮觅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她,随口否认:“没朋友,不需要,不用操心。”
一通话尽显敷衍。
阮珍珍扯着手里锦帕,头微微垂着,没让脸上的嫉妒露出来。
“妹妹也用不着这样,你我终究是一家人,何必这么防着我?”
看起来好像是阮觅欺负了她。
然而,砰地一声巨响。
阮觅面不改色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都抖了三抖。
“说人话。”
阮珍珍肩膀跟着哆嗦一下,心里那些怨气瞬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各找各妈了。她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飞快道:“你出个价吧,多少钱?”
???
阮觅差点以为阮珍珍这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说出这么豪气的一句话。
同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那张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竟也笑得捉摸不透。
“我出个价?”她拖长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已经动摇了。
阮珍珍心被提起来,等着阮觅的回答。心里却有些不屑,果然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无法区分贵贱。目光短浅至此,也不知道福安县主看上她什么?不过区区……
“九百两。”
区区一点儿银子罢了……
???
阮珍珍僵住。
“你想加入我们也行,一口价,九百两。不过看在你是我亲爱的姐姐的份儿上,给你打个折扣,就八百八十八两。直接给银子还是拿东西抵?”
“八百八十八两?当初才一百两?!”阮珍珍听了天书似的,脸上还未成型的讥笑彻底消散,僵硬得可笑。
“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个月的一百两什么时候给?”
阮觅撑着头,拿出当年在平湘乡下学来的撒泼样儿,斤斤计较言语威胁。
“妹妹我可是没钱的人,这一听到能赚银子啊,怎么能放手?毕竟我就是这样一个见钱眼开的人。要是给不上钱,你可就不要怪我做什么撕破脸皮的事情了。”
眼睛吊起,尖酸刻薄的精髓把握得稳稳的。
“怎么,你不会是不想给钱吧?我可把话放在这儿了,谁敢让我不痛快,我便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也别想着谁能来帮你,”阮觅阴恻恻咧了咧嘴,“你难道真以为父亲母亲会站在你那边?你懂事一点,还没什么。若是让我知晓,你去他们那边说了什么让我心情不好了。到时候我做了什么,你可别怪我。”
“我身后可是靠着福安县主,你自己掂量清楚。”
将扯虎皮拉大旗的恶人形象扮演得极致逼真。
阮珍珍跟看怪物似的看着阮觅,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苍白连连后退。
她确实想过去父亲母亲那边哭诉,并将阮觅威胁她给钱的事说出去。没想到阮觅竟然什么事都猜出来了。而且到现在,阮珍珍才真正意识到,她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从乡下进鳞京,无依无靠任人欺负的土丫头了。
要是她借着福安县主的手对付自己,那岂不是没有她的活路?
阮珍珍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浑身发抖,突然想到那一百两,像捉住一线生机似的突然活过来。
阮觅这么爱财,只要她能凑齐一百两,她肯定会没事的。
于是阮觅就看着阮珍珍忙不迭地离开了,跟逃命似的,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她摇了摇头,发现翠莺看她的眼神奇怪极了。
挠了挠头没忍住试探问道:“……怎么了?”
“幸好还是个正常人。”翠莺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独留阮觅思忖,不应该啊,她做什么奇怪的事了?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很正常啊。
且不说阮觅这边如何,阮珍珍一回到雅馨院便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物件。
奈何她十岁的时候就从鳞京离开前往南泱,实在没积攒到多少好东西。南泱那边虽说是文风鼎盛才气喷涌之地,但着实不富裕。阮珍珍住在主宅,压根没有多余的钱两让她奢侈。
而自南泱回来后,阮母确实是隔三岔五地往雅馨院送东西,但阮珍珍早就想回到鳞京了,一回来,再次见识到这等繁华,她怎么忍得住?早就拿着阮母给的银两给自己置办好东西了。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头面首饰。
哪儿哪儿不用花钱?
于是等阮珍珍找了一圈,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她真的,是个穷人。
寮烟在一旁小心看着她,生怕被牵怒。最后还是提醒道:“若是小姐想换些银两,夫人先前送的那些东西,除了不能往外当的,便是金器摆件。或许可以拿出府去死当。”
阮珍珍被提醒,才想起来摆在屋子里的这些摆件。
至于那些东西能不能凑齐一百两,而凑不齐,阮珍珍又要从哪儿凑齐一百两,这就是后话了。
在阮珍珍手忙脚乱凑钱的那几天,阮觅终于某种意义上,独自出了一趟门。
驾车的车夫,是阮觅小院里小丫鬟的父亲,平日里在外院干些粗使活计,从前也驾驶过马车,为人忠厚老实。阮觅瞧着自己院子里那小丫鬟天真俏皮的样,便知道家里人对她不错,才养出了这性子。
于是阮奉先让阮觅自己去选个车夫的时候,阮觅就选了这人。
马车渐渐行驶到冷清的地方,宽阔的街道也由繁华热闹变得凹凸不平。
上回送魏驿蔺回来,阮觅便记住了这条路。
巷子左拐第三家,就是魏驿蔺的住处。
她从马车下来,嘱咐车夫将马车停在隐蔽地方,然后就走过去敲响了门。
“稍等片刻。”门内魏驿蔺不知在做什么,等了会儿才过来开门。
见到是阮觅,他倏地笑出来。
恍若七月初秋下了铺天盖地的雪,苍白肌肤上一颗泪痣晃人眼。
“阮姑娘。”
连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都含了莫名青涩羞怯的意味,让人忍不住跟着心尖儿一紧。
魏驿蔺今日穿着身苍青色袍子,头发用一根墨绿带子系着,站在墙边,好似从这儿开出来的一颗嫩生生的草。
“阮姑娘你怎么来了,不是,我不是说你不能来,我是……”他一下子想说的太多,却又组织不了语言一般,说得逻辑不通一团混乱,于是最后又悄悄红了耳垂。
“我来看看。”阮觅心内叹气。
魏驿蔺垂着头,像小媳妇儿似的把阮觅引进去,然后遮遮掩掩想把煎了一半的药藏起来。
于是阮觅就顺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药?”
“近来转寒,受了些凉,便抓了副药回来。”
约莫是上回魏驿蔺说一句阮觅怼一句的事情,给魏驿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今日魏驿蔺收敛了许多,至少在阮觅看来,说话正常,能顺利沟通。
想了想,阮觅把在明华寺买的红绳拿出来,“听闻明华寺的红绳出了名的灵验,大雍历代状元榜眼探花,在试前都去那儿求过一条红绳。于会试殿试时带着,上面还有文曲星的仙气,沾染些都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阮觅拐弯抹角的话了。
既然魏驿蔺想在她面前做出体贴入微纯洁无暇的样子,那么对她意思这么明显的话,应该有所反应吧?
就是不知道他是选择装不懂,还是打算用旁的方法扯开话题。
脚下药罐子还在叽里咕噜冒着热气,魏驿蔺仿佛深深感动于阮觅送了他东西,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他接过这条红绳的手都有些颤,视若珍宝地打量着,随后又兴高采烈跑进屋去,说要戴给阮觅看。
阮觅:???
这是干什么?
此时的阮觅疑惑于魏驿蔺为何戴个手链都要进屋,没有想到接下来自己会遭遇什么。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魏驿蔺还没有出来,但那药罐子都快煎干了。
而屋子的门也没有关,阮觅便没想那么多,走过去想提醒魏驿蔺煎药的事。
屋子里的地面是青石砖的,因干燥泛着青白色。
阮觅只走了几步便停下来,提醒道:“药快煎干了,你……”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魏驿蔺赤脚踩在青石砖上,未着鞋袜。
沉青近黑的地面,苍白的肤色,一根细细的红绳犹有生命般缠绕在脚踝上。
黑的,白的,红的。
霎那间,阮觅视野里只剩下这三种颜色。
她定定看了三秒,僵硬移开目光。
尴尬之余,心里的恨铁不成钢情绪瞬间达到了顶峰。
你有这功夫你就花在“□□”我上面?!
深深吸了几口气,阮觅好歹平复了心情,“挺好看的,把鞋穿上。”
她觉着自己快活成个老妈子了,追着人穿鞋怕着凉,还不得个好。
而魏驿蔺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翘了翘,很快就变得一脸的纯然无害,甚至满身局促。
“我以为你会喜欢看我戴上……”
“但问题是,这是戴在手上的。你听说过哪个状元郎往脚踝上系根红绳?”
“是我太笨了,我现在就把它解下来。”尾音都带了点慌乱意味,像是害怕阮觅因着他做了这种蠢事嫌弃他。
暗示的意味太明显了。
魏驿蔺在面对段意英同曹雪冉时,都是一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样子,能不说话就绝对不说话,看得出来这样子不是装的。
但在面对她同其他贵女的时候,魏驿蔺的无害温顺都是具有目的性的表演。
像捕食昆虫的毒草,尽全力绽开自己绚烂的色彩,企图吸引对方过来。
为何在态度上有这样的区别?魏驿蔺为何对曹雪冉避之不及?
阮觅思忖许久。
但世界上总是有路的。
暂时想不通这些,阮觅就先不想。她看着面前满眼都是自己的魏驿蔺,突然道:“你日后就跟着我,如何?”
不等魏驿蔺做出羞怯的表情,阮觅又继续道:“衣食住行日常开销,甚至旁人找你麻烦,这些我都能帮你解决。但我有个条件。”
“第一,不得与旁人眉来眼去。”
借此杜绝魏驿蔺背着她找别的“赞助商”的行为,坚决不准一心二用。
“第二,我不用你对我嘘寒问暖体贴照顾,但你必须用功学习。”
既然魏驿蔺的目的是找个“资助者”,那她干脆充当这个角色。只不过把要求换成了读书罢了。
“这些可做得到?”
再说前面一条要求的时候,魏驿蔺神情没有一丝波澜,直到阮觅说要他全力学习,那张温和无害的面具才产生了一丝裂缝。
他实在想不通,他都这么乖巧这么听话了,为什么还会有人如此恐怖,逼着他学习?!
为何如此?
不至于不至于。
魏驿蔺熟练垂下头,“是我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地方吗?所以你想把我塑造成你想看见的模样。”
他声音低低的,闷闷不乐。
这一招阮觅非常熟,企图扯开话题?
她冷酷斩断了魏驿蔺的退路,“行还是不行?”
魏驿蔺从来没遇见过如此铁石心肠的女子,沉默半晌。
“……行。”
阮觅出去的时候,魏驿蔺还是送她出去,直到人上了马车出了巷子,他才回转身去。
这一件事终于起了个头,接下来就是督促魏驿蔺好好学习,抛除杂念。
别人穿书是遇见拼了命都想往上爬的主角,然后施以援手,要啥给啥,最终助主角登上高位,自己也逆天改命。
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是坑蒙拐骗各种手段齐上阵,他才勉为其难愿意动一下?
阮觅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分析错了,其实魏驿蔺并不是男主之一?
果然,弃文率高会使人变得不幸。
阮觅心中长哀短叹,下马车时却完全看不出来异样。
进到府里,先是穿过垂花门,走了抄手游廊那处。
廊墙白|粉,中间镂空镶着青瓦,从这儿走可以窥见这抄手游廊之外,属于阮府小花园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