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觅把他这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这会儿事情办成,她瞬间不装了,一脸正经擦干眼泪,“放心,事情就是我之前和你们说的那样,最好现在就去找。找着一个算一个,不管最后找的人对不对,我都会感谢你们的。自然,去云天楼的事还算数。只是我这边很急,你们辛苦些,人找得越多越好。”
走前,她咧了咧嘴,朝殷如意友好打招呼:“走了啊,狗蛋儿。”
殷如意:……
郑小七扭捏:“十一哥,她喊我小名儿喊得怪好听的。”
“出去。”殷如意继续躺下。
他怕下一秒,控制不住自己杀人灭口的手。
阮觅说走,还就是真走。她没有在这间小院子里转悠了解情况的想法。只是出门的时候听到若有若无的读书声,不由得停下来细听。
她现在最敏感的,可能就是和“读书”两个字相关的东西了。
声音还挺清楚,大概就是在这间院子里。
阮觅迷惑,难道他们还偷偷藏了个教书先生?
郑小七麻溜儿地从房间滚出来,见到阮觅还没走立马就来劲了,毕竟是送过双鱼玉佩的人,他凑上去,“你在找什么?”
“小七啊。”阮觅友好地朝他点点头。
“咳,你年纪肯定比我小,喊我七哥就行了。”郑小七叉着腰。
“嗯?”
“啊……哈哈哈哈……喊小七也行,也行……”郑小七浪是浪,怂也怂得快,“你还没说,刚才在找什么?”
“你们这儿有教书的先生?”
“教书先生?你说的是十一哥吧?”郑小七恍然大悟,“我们都是十一哥教的,没有什么教书先生。”
阮觅:……
等等,那本书怎么讲来着?
寒门,贫穷,身世凄苦,还是个极具才华的年轻读书人。
那个刚刚被她威胁过的“郑狗蛋”,完全符合啊……
不过,应该没事。
阮觅安慰自己。“郑狗蛋”看起来桀骜,其实本性不坏。她拿捏着这一点,所以刚才才敢胡搅蛮缠逼得他同意帮自己寻人。
本性不坏,说不定也是个不会记仇的好人。
只要她诚恳赔礼道歉,这件事说不定就这样过去了。
阮觅分析一通,刚觉得有把握,那间房的门又被打开。只见“郑狗蛋”赤着脚走出来,双眼半敛着,没什么表情,再不见之前被她气得炸毛的样子。
他上下打量阮觅一圈,视线在阮觅沾了灰尘的裙角停留,有几分嫌弃,忽而又挑起嘴角。
“怎么,这回是脑子坏了还是手脚断了?”
不然怎么还赖着不走。
阮觅和好的表情还没露出来就胎死腹中,她意味不明“哦”了一声,立马转身走得毫不留恋。
这一声“哦”,敷衍得殷如意半晌没说出话来。
——
第二日,阮觅照样搬了张藤椅到桂树下乘凉。
上午的时候日头还没很大,巷子里人来人往。人一多起来,声音也多了。闲聊的,骂人的,抱怨的,各种各样。
阮觅摇着把小扇躺在藤椅里好不自在,等到了正午时分,地面开始热得烫脚,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的时候,她才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准备拖着藤椅回去。
这一上午倒是让阮觅听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隔壁巷子里那个做绸缎生意的殷家老爷快六十了,前阵子居然还八抬大轿把早些年死了丈夫的李寡妇娶进了门,附赠个比自个儿儿子还大的便宜儿子。关键是这李寡妇进门的时候啊,肚子里居然还揣着一个!
十有八九啊,就是那殷老爷自己的种,不然怎么会眼巴巴娶进门?
打阮觅前面过的人,十个里头有八个在说这事儿,个个眼冒精光信誓旦旦,好像殷老爷和李寡妇还没成婚前,他们就亲眼看过两人偷情似的。
这种事阮觅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也就是听过便忘了。
除了这件事,阮觅还听了许多有意思的事。都说劳动人民的生活是由劳作和各种话题组成的,果然没错。上至官府趣闻,下至花街柳巷楼内隐私,就没有他们不聊的。
她还听人说起昨日刚传出来的一桩趣事。
大概是有个外地的富商千金刚入鳞京,貌美如花家产万贯却无兄弟姊妹,管着偌大家产实在辛苦,想找个会读书家境贫寒的学子做丈夫帮忙分担。
这消息一开始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去的,到了今日已经差不多是人人知晓了。
好些个贪财好色的,已经蠢蠢欲动,买了身青衫想去碰运气。说不定好运气,被那富商千金看中了,一下子成为有钱人家的乘龙快婿了呢!岂不美哉?
阮觅听完这个就觉得人不好了。不知道那帮人怎么传的,竟传成了这样。
她只是无中生友,进京寻夫,并不是重金招婿啊!
再说,人家起点文男主,就算是赘婿,就算是真的贪财,也不会表露在明面上啊。
人家可是走的可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精品套路,从来不主动,反而还要旁人亲自去请,才勉为其难不甘不愿地上你家门。贪你家钱财?不不不,人家那是含泪为你分担重任!
阮觅腹诽完,又想:现在这样一闹,可不就打草惊蛇了?
不过,从广撒网理论上来说,这也算有些用处,提高知名度嘛。
她想着事拽着藤椅慢慢往前走,突然一道颀长身影越过她,走得快且利落,好像怕慢一步就会被迫同她扯上关系似的。
阮觅撩了撩眼皮,理都没理,更不要说主动打招呼。
反而是殷如意顿住了。
他方才特意加快脚步,还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就是害怕阮觅凑上来胡搅蛮缠,他都做好不管阮觅这回说什么都不搭理的准备了。
可是她没叫住他。
这不应该。
想着想着,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停了下来,那张看起来冷淡且凶巴巴的脸上闪过疑惑。
这真的不应该。
在殷如意遭遇人生疑惑,满心不解,浑身不得劲的时候,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哟,狗蛋儿!”
这就和预想中的差不多了。
殷如意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是猜对了的愉悦,还是不耐烦的恼怒,或者说他这个时候就应该按照之前想的那样,径直离开不要搭理?
可殷如意设想的一切,最后都在阮觅下句话里被击得粉碎。
“你鞋底是不是踩着屎了?”
作者有话说:
阮觅——善良!
对了,没踩s没踩s!(°×°)
第6章
三喜胡同傍晚时分落了场雨,地面湿哒哒一片。
院子外头几株桂树被这疾风骤雨打得蔫蔫的,一树花蕊也脱落下来,盖了地上一层嫩黄。
于是这股桂花的沁香又顺着雨后湿气飘荡在整个胡同里,叫人好似被裹了层蜜。
阮觅趁着雨后好空气,在院子里转悠几圈,没听到隔壁动静。
好似这一场雨冲散了常常聚集在一块儿的少年混混们,人去楼空,只留下一院寂静。
等到半夜,阮觅睡得正熟。
忽而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紧接着是少年带着哭腔的狠话。
她盯着屋顶愣神几秒,沉浸在某个情景相似的过去一般,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哐当——”
一声巨响,床板震了几震。约莫是什么重物狠狠摔在了地上。
吴妈妈披了件衣裳,在房外敲了几声门。
“三小姐,没吓着吧?”
阮觅眼睛动了动,下床开门,“这怎么回事?”
“造孽哦,还能怎么回事?肯定是隔壁那杂碎东西又发酒疯了。”吴妈妈摇头,半夜里再次起了谈性,“狗蛋他娘现在在外头帮人做绣工,也能挣几个钱。本来说要是没有郑老三,好好养大儿子,还能过过好日子。怪就怪在她自个儿心软,每回狗蛋带人教训完他爹,她就心疼得要上吊,说郑老三要是缺胳膊少腿,她就也不活了。哎,人是个好人,就是脑子不清醒。”
前头一整天相处下来,阮觅同吴妈妈彻底达成协议,两人也不似一开始那么生硬。
故而阮觅即使心不在焉,也顺口接了几句,“原来如此。”
吴妈妈又回去睡了,就算隔壁少年的声音凄厉,她也没有过去看看情况的打算。
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即使共情了几分,终究不是感同身受。
阮觅发了一会儿呆,穿好衣服,用几根绳子把袖口绑紧,然后把脸一蒙。打着哈欠,面无表情爬上了墙头。
她力气不算大,但对付个神志不清发酒疯的垃圾,还是能做到的。
不久后,猪叫似的哀嚎声再次在三喜胡同传开,只不过这回,全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
郑小七捧着一沓纸敲响了院子的门,他鼻青脸肿,脚还有些跛,不过脸上神情很好,不见半分颓气。
“阮姐姐,东西我都带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他一见阮觅,就眯着眼笑。
郑小七长了张乖巧的包子脸,如今才十三岁,看着就更小了。往阮觅跟前一站还没有阮觅高,也不知道先前让阮觅喊他七哥的自信哪儿来的。
不过经过昨晚,他就彻底被阮觅折服了。不用人教,无师自通嘴甜起来,“阮姐姐阮姐姐”喊个不停。
阮觅洗漱好,见人乖巧,顺手递了个包子过去。
吴妈妈一大早起来包的,皮薄馅厚,还是肉馅儿的。郑小七平日里哪儿沾得上荤腥?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不吃就还给我。”阮觅翻了翻那沓纸,眼皮都没掀。
郑小七觉得这说话语气熟悉极了,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像谁。不过他也明白阮觅的意思,不再扭捏,抓着包子就开啃。
“对了,你这几日得空了,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刚来鳞京的外地人,最好是长得高壮凶狠,胆子大的,就说我有笔生意要同他们做。”阮觅翻着纸张,顺□□代了郑小七一些事。
现在阮觅在郑小七心里的地位可不同了,不用她再三叮嘱,郑小七就把这事放进了心里,当即拍着胸膛应承下来。
阮觅翻的那沓纸上,写的是郑小七他们昨日搜集来的书生信息,一行字写得歪歪扭扭。穿越来这里的头十年,阮觅一直是那对父母的干活工具,压根没机会认字。来阮家后更是活成个透明人,阮家人只管着她吃和穿,别的再多就不要想了。她自己当时也没力气想这么多,没人教,不学就是。
整个阮家,只有翠莺想着这事,时不时逼着她看书习字,只不过不见成效而已。
阮觅对于自己一个现代人在古代,到底认识多少字这件事,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
等郑小七走了,阮觅再一次搬藤椅到桂树下,做功课一样听着别人聊八卦。
坐了一小会儿,殷如意就来了。
昨儿半夜,阮觅才知道,原来郑小七的乳名就叫狗蛋。吴妈妈口中讲的郑狗蛋就是郑小七,和他殷如意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是当初阮觅见殷如意脚底下踩着人,便先入为主,以为这人是郑狗蛋。
平日里他们一大伙人都待在郑小七家,恐怕是为了震慑郑老三。好巧不巧的,昨天郑老三回来发酒疯,殷如意就不在,而郑小七又生得瘦弱,对付起郑老三这个正值壮年的中年男人还是有些吃力的。
阮觅问郑小七,郑小七也不清楚殷如意家里情况怎么样。所以现在她还不好下判断。
如今已知殷如意不是郑狗蛋,那这就说明殷如意的家境这一块是未知的。他可能是个富家公子来体验生活,也可能真是个穷人。
原书里说寒门学子,可什么事情都容易变。就算一个人如今家财万贯,说不定明儿就遭遇变故一贫如洗呢。更不要说男频这种灭门惨案高发地,什么复仇流、升级流、逆袭流,都是典型。
阮觅始终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蓄意接近也好,心怀鬼胎也罢,她就是个想要活着的自私人。
故而,看着目不斜视的殷如意,她很是友好地抬起手打招呼,“挺早啊。”
一反先前的阴阳怪气。
殷如意停下,依旧离阮觅离了一丈远的距离,明显地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然后,瞥了眼阮觅手上那沓纸,主动出击,“那位富商小姐还没嫁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疑问的语气,但在最后一点话的尾音里却带了冷笑,陡然变成一种嘲讽的笃定。
笃定阮觅就是传闻中那个重金寻夫的富商小姐,急于把自己嫁出去。
阮觅表面上态度看起来仍然挺好,脸上破天荒带了笑。
“大概是因为还没遇着你吧。咱们殷公子这样的姿色,到哪儿去不是头一等的?”
明捧暗贬,表面真诚。
殷如意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这一刻,他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要一大早过来,又为什么在遇见这个人之后不尽快离开。偏要接话。
一连串的后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忍来忍去,最后忍得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再也待不下去了,殷如意转身欲走。
身后那道清亮的声音又响起,“这些字怎么认来着?”
脚步一顿,殷如意猝然回头。
要是阮觅此时问的是别的,殷如意肯定不会再留在这儿受气。
可他实在没想到。
“……你不识字?”少年习惯喜怒不形于色,一双狭长清亮的眸子总是淡淡的,薄唇下扯,便给人一种薄情寡淡且狠戾的感觉。不管说什么话,都是股瞧不上眼的讥诮意味。
阮觅咸鱼一般躺着,点头,“不然问你干什么。”
“你教我识字,一天一百钱,如何?”
阮觅在那儿给出条件,殷如意却没听她说什么,挑了挑眉。他有些好奇,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什么事都说得头头是道,诡计百出,到头来却是大字不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