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般若半张脸被阮觅打中。
骨头与骨头相撞的声音,听到便令人后背发凉。
段般若踉跄一下跌坐在地,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阮觅。
阮觅也同样神情冷冷地回视他。
看似漫长,实则不过是一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
“活着,很容易?”
少女语气疏离,居高临下。带了轻微的嘲意,像是在笑段般若,也像是在笑这世间每一个艰难活着的人,更像是,在笑自己。
她很多时侯有着寻常人没有的耐心,为了活着可以忍气吞声,也可以装得温柔乐观善解人意。
可只要是人,便有不可触碰的禁地。
尤其是当你视为珍宝的东西,被旁人随意扔在地上践踏时。过往所有忍耐,将尽数化为尖刺,防备着,伤害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这也是属于人自我保护的方式。
刺客举刀砍过来时,阮觅早有预料般躲开。她再也没看段般若一眼,转身也毫不留恋。
刀的颜色,本是雪白的。
当它浸染了血液后,不管再怎么擦拭如新,却终究不是最初的那把刀了,也再回不到最初的洁净。
一力降十会。
阮觅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儿,纵然没有什么招式可言。可是只要看准对方的刀将落在什么地方,她便能挡回去。
没有谁是生来就喜欢手上染上血的,阮觅也不喜欢。
但是人都是自私的,当你面临着活或是死的抉择时,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活。
这也是阮觅的选择。
血落在她红色的骑装上,也浸染在早就凌乱不堪的发丝里。
就像在雷雨中被狂风吹折了的草,狼狈,可怜。但谁都知道,只要给它时间,又能长出一片青绿。
段般若维持着跌倒在地时的动作,一双眼阴郁而冷沉,就那样紧紧盯着阮觅的一举一动。
有时刀刃几乎从阮觅眼珠子前划过去,他几乎克制不住嗜杀的冲动。
可那双眼,居高临下瞧着他的时候,像是看着什么躲在阴影处无家可归的可悲野兽。
转身离开时,那双眼也不曾再多看他一眼。
那般冷漠。
段般若想不出自己去救她的理由。
可人的情感常常是不受控制,且难以预判的。
当亲眼看着阮觅身上出现伤口时,段般若便完全失去了控制,等他再回过神来,四周再无一个活人。
鲜血染红了这片地方。
除他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
段般若怔了怔,表情平静得几乎是一潭落了雪的死水。
站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
生于泥沼之人,何必去寻求什么将他拉出泥沼的救世主?
可悲。
可笑。
可怜。
……
阴郁而矜贵的脸上逐渐扭曲成一个冰冷的笑。
“傻站着干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段般若握着刀的手骤然松开,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连眼中的阴郁冷沉都不曾有波动。
他就那样平静转过身。
阮觅倚在一棵树旁捂着肩膀,面无表情看他。
于是段般若那被深雪覆盖住的死水潭,有了细微的波动。
作者有话说:
我愿意称之为段狗。
还是一样的,凌晨没有更够九千的话,剩下的就在白天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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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阮觅最后是被这个疯子抱回去的。
他紧紧搂着阮觅,将人的头按在他怀里,尚未干成块的血糊了阮觅一脸。她面无表情拉开距离,然后又再一次被段般若摁着头,让她不得不整个人埋在段般若怀里。
第三次被摁下去的时候,阮觅直接挣开手,面无表情握住段般若的手腕使劲一拧。
人的关节处受到反向拧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一般会松开手。
段般若却是无动于衷,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慢下来,任由阮觅动作。
这是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疯子。
即便被人拿捏住要害也云淡风轻,不管不顾往前走。
阮觅也确实没有拧折段般若的手。
现在情况不明,就算段般若杀光了刚才那一伙人,可之后还有没有人找过来也是未可知的。
于是尽管阮觅很想就这样把段般若的手掰断,最后却还是停了下来。
只是她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甩开段般若手的第一时间,猛地握拳向段般若脸上招呼。
他脸上本来就有之前阮觅留下的伤痕,这会儿更是。
眼角,颧骨,腮边,无一幸免。
一张段氏族人再典型不过的矜贵脸上,全是红痕和淤青。
阮觅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专门挑明显的地方打。
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压抑着眉眼一下又一下重复着这个动作。
狠戾而干脆。
原先脚下不停的人,终于站在原地不动了。
段般若的脸被打得撇向一边,乌发被血浸湿正黏在脸上,挡住了他的眉眼。
嘴角青紫,有道口子正慢慢渗出血来。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就算很快又挨了一下,疼痛顺着伤口一点点扩散,却终究没有发怒。
而是每更疼一分,他抱着阮觅的手便更紧一分,是几乎要把人嵌进血肉里去的疯狂。
慢慢的,喉咙里还发出些愉悦的轻笑。
似乎那种愉悦是从他的灵魂、骨、血肉里面迸发而出的。
御林军众人慌忙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齐刷刷跪倒在段般若面前。
“属下护驾来迟,请殿下治罪。”
声音在落松林里回荡。
段般若没有搭理他们,甚至极为愉悦地将脸送到阮觅面前,见她只淡淡看着他却不再动手后,才颇为遗憾又有些餍足地舒展脖颈。
余下的精力这才分给姗姗来迟的御林军。
“把后面处理干净。”
即使刚面临了一场刺杀,他也并无惊惧之色,声音慵懒。
很快,两人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回了行宫。
顺元帝自听到段般若遇刺的消息后就焦急万分,哪儿还管什么狩猎,直接派人在整个围场进行搜索。
等段般若回到行宫时,顺元帝连忙走过去,却一眼就看到了被段般若搂在怀中的少女。
顺元帝:……
他一下子认出了这是谁。
阮平左今日才故意在他面前炫耀过的侄女,而且半月前阮均衣就因为段般若掳走了阮觅而特意进了宫。
没想到只是半天的功夫,自己女儿竟然又把人家给掳回来了。
顺元帝知道段般若在鳞京的传闻,可是平日里只见他会掳些好看的男男女女进公主府,也没真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以前顺元帝真以为他喜欢美貌女子,送过几个,却没见他感兴趣,连同人家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于是顺元帝便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
但阮觅是个意外。
段般若不仅对她感兴趣,还护食得紧,像这会儿还紧紧地搂在怀里,让人看一眼都不肯。
可是,大白天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不是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顺元帝给段般若使眼色,大意是就算喜欢得紧也得看看场合。
段般若没有搭理他,径直往前走找太医去了。
顺元帝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恼,连忙跟过去。
公主遇刺的事正在盘查,而为了维持顺元帝对自己的好印象,官员们都神情担忧地站在那儿陪着他一同等待公主归来,每个人都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等顺元帝跟在段般若身后离开,刚才还一片肃然的官员们顿时就活跃起来。
“方才殿下怀中抱着的是谁?”
“章大人可看清楚了?”
“看是看清楚了,可还真没见过此人。”
“说来奇怪,围场中竟然还有咱们都不认识的人,莫非……是趁乱混进来的?”
猜测间,一个人慢悠悠说道:“她你们都不知道?”
这句话就像是落在干草上的一点火星,很快就冒出了火花。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啊。”
“这不就是那个……”
“对,我也见过。”
“阮大学士的亲侄女,你们竟然没见过?”
“我自然是见过的,极是聪慧好学。”
“经诸位提醒,我也想起来了。早些年的时候去阮大学士府中,在下还指导过小姑娘念书呢。”
……
这些令人发笑的议论,阮觅自然不知晓。
太医早就在那儿候着,见段般若一身血,当即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又看了一眼后发现段般若没有缺胳膊少腿,走路都走得稳稳当当的,于是松了口气。
他们立马想过来给段般若诊脉,还安排了医女替他查看伤口。
段般若却抱着阮觅不松手,直到顺元帝有位太医隐晦地问段般若要不要先去沐浴时,他才眯了眯眼,不情愿地将阮觅放了下来。
“她受伤了。”
段般若看着那几个太医,因为离开了阮觅眉眼间的阴郁更加浓重。
太医们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围在阮觅身边准备给她看看。
段般若站了一会儿,见阮觅真的没有再看自己一眼,才转了身去殿中沐浴。
与那些太医不同,顺元帝看得更仔细。
刚才见段般若安全无事,后来注意力又被段般若抱在怀里的人吸引,现在他终于想起了段般若脸上的伤。
竟然没一块好地方。
顺元帝当即冷了脸色,心想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大卸八块,否则难泄心头之恨。
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一张脸,如今却伤成这样。
不过既然是刺客,为何又会专门挑着脸打。
智商并不低的顺元帝立马将视线落在了阮觅身上。
阮觅也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掀眼一看,顺元帝正审视般打量着她。
知道他在想什么,阮觅没有慌张,心下有些嘲意,面上却露出疲惫又忠心的神情跪了下来。
“陛下可是想问臣女有没有从那些刺客身上发现什么?”
早在注意到顺元帝的眼神时,那些太医就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就算阮觅肩膀血红一片,急需医治。可在这种皇权至上的时代,只要皇帝一个眼神,千万人死于非命也是有的。更遑论阮觅肩上的伤呢?
她垂着头,做出忠厚老实的模样,忍着痛面对顺元帝的审视。
顺元帝看了阮觅半晌,没有从她身上看出来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和蔼的模样,笑着问:“哦?可有看出什么?”
“臣女与殿下相遇时,殿下所骑的马显然已经发了疯。狩猎所用的马,不是自己带过来的,便是由亲信挑选。由此可以看出来。幕后之人很清楚殿下的习惯。”
这件事顺元帝倒是不知。
段般若一回来就去沐浴,什么也没同他说。顺元帝只知道有刺客想要杀段般若,却不知道原来还有人在他的马上动手脚。
阮觅静静跪在地上,肩膀已经失去知觉。
而顺元帝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问了阮觅别的事情。问完后才不经意般看了一眼阮觅肩膀处的血迹。责怪道:“你是阮爱卿家中的孩子,不用与朕生分,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也不说,实在是胆子小了些。”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长辈特有的慈祥。
“李崔。”
“陛下。”穿着圆领内侍衣服的人进来,垂首低眉。
“叫太医进来,给阮家孩子看看伤势。”
“诺。”
阮觅敛着眼,又给顺元帝行了一礼。
而那个叫李崔的内侍还没有出门,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阮平左匆匆走到门外,一眼就看见了此时正跪在地上的阮觅,也看见了她肩头殷红的一片。
顺元帝:……
来不及掩饰自己欺负大臣家孩子的事实,他镇定咳了声,“阮爱卿来了啊。”
这句话也像是在提醒阮平左什么,于是阮平左将视线从阮觅身上收回来,朝着顺元帝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阮爱卿不必多礼,”顺元帝温和让他进来,“果然是将门出虎女,阮爱卿这侄女颇有当年阮家先祖遗风,临危不惧,遇事冷静。甚好甚好。”
他夸了一通,阮平左脸色还是没有变化。
顺元帝不是个专`政`独`裁的暴戾皇帝,大部分时候,他都能与身边器重的大臣相处得极为和睦。在某些时候能退让便退让,也不总想着自己作为君主的脸面。
毕竟皇帝能不能当稳,很多时候也是要靠身边大臣的。
若将大臣比作工具,阮平左无疑是满朝文武百官中,顺元帝最用得最顺手的那样。
但人有私情,就算是皇帝也无法避免。
即使在段般若遇刺这件事情上,阮觅很显然就是被无辜牵连的那一个。可顺元帝做惯了皇帝,这世上谁不是在皇权下忍气吞声?故而他并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就算等会儿想起来,也不过是赏些东西罢了。
他关注的,是段般若脸上的伤。
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阮觅。
故而才有了后面那些刁难。
顺元帝是皇帝,见惯了旁人跪在他面前。
他与阮觅谈话时,不过是正常问些事情,严格说起来并不曾苛待她。若是硬要说的话,不过是让阮觅跪得久了一些。就算阮觅察觉了什么,又能说出什么来?
可阮平左就在这么不巧的时候过来了。
顺元帝意欲缓和关系,阮平左却道:“阿觅年幼,身体虚弱。臣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准,可否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