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围猎的那些大人里面,大约是有人以前见过阮姑娘的墨宝,都觉妙极。与旁人一说,身边人也都说见过阮姑娘的墨宝,于是高兴之下就凑到一起,谈起了阮姑娘的事情。我等也是在旁听了一些,心生敬佩。于是才会忍不住找过来。冒昧打搅,还望阮姑娘莫怪。”
阮觅听后,脑袋上的问号更大了。
要说参加围猎的人里面,正正经经认识她的,一双手都数的过来,也不会说这样奇怪的话。
而知道她是阮大学士的侄女,却又能说出什么“见识过墨宝”这样鬼话的人,也就只有今日早晨的时候,阮伯父带着她去炫耀时遇到的那些官员了。
……
阮觅面无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个黄衣姑娘跪坐在一旁,她看着这气氛,心里明白此时不是适合说话的时候,可又实在忍不住了。
急急开口问道。
“敢问阮姑娘,“诗文提笔,需具灵气”这个观点,你怎么看?”
她算是非常痴迷诗词的人,可是天资不够,自小便有一些人在她耳边嘲讽,让她放弃。
各种诗派,虽说在风格上都会有不同。可是在写诗首先需要具备的就是灵气这一点上,大雍所有的诗派都是这样认为的。
黄衣姑娘本想放弃,可在听了阮觅的传闻后,突然就萌发出了向阮觅问这个问题的想法。
或许,她能说出不一样的回答。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黄衣姑娘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裙子,紧张地盯着阮觅。
其余知道内情的几人也都沉默下来。
阮觅也沉默看着她们。
在可以说是漫长的等待中,黄衣姑娘从一开始的紧张,逐渐变为忐忑。
像是不想从阮觅口中听到不想听的话一般,也或者是从这漫长的沉默中,她已经猜出了阮觅想要说什么。
一旦那句话说出来,她心中艰难维持的天秤将彻底倾斜。
黄衣姑娘有些慌张地站起来,已经不打算听了,“算了,我……”
“你用什么作诗?”阮觅突然问她。
黄衣姑娘起身起到一半,又慢慢坐下去,脸色茫然,“嗯……用手,用笔,用墨。”
“诗从哪里来?”
“从我心中来。”
“作诗的时候感觉快乐吗?”
黄衣姑娘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作诗的场景,就算那时候不懂什么意境平仄对仗,可每回都是将自己的情绪融入诗中,写完后都有畅快淋漓之感。
等到大一些的时候,时常被人说匠气十足,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自那之后,每回作诗都迟迟不敢落笔,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快乐了。
想到这儿,她嗫嚅一下,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
阮觅看着她的反应,继续道:“诗从你心中来。每个人的心都是不同的,故而诗也不同。一千个人,便有一千种诗。何谓有灵气的诗?让人心生感触,念念不忘罢了。你写的诗,不是也曾让你自己念念不忘吗?”
“写自己的诗,让别人说去罢。”
阮觅脸色正经东扯西扯,端着高人的架势在那儿给别人做心理辅导工作。
实则尴尬得脚趾抠地。
饶了她吧……
“写自己的诗?”黄衣姑娘听完后,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一直纠结于自己没有灵气这件事,早已经忘了当初写诗时的快乐,如今已经将其当成一种负担。
但她最初的时候,只是想写诗啊……
并不需要旁人的评价,无论是夸赞还是批评,都不需要。
她写的诗,是给自己的。
所以旁人说的没有灵气,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黄衣姑娘脸上终于露出笑,非常恭敬地朝阮觅行了一礼,“阮姑娘之语,震耳发聩,原先是我着相了。”
仅仅是几息之间,阮觅就看见面前这姑娘又是哭又是笑的。上一秒刚皱完眉,下一秒就是一副超脱凡俗的淡然平静模样。
她嘴角抽了抽,勉强维持住了高人风范。
其实说着说着,她总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有点熟悉。好像前阵子学过类似的东西,所以说到后面的时候越说越顺。
到底是什么呢?
阮觅开始发呆回忆。
其余人听阮觅说了那么一大通。有些似有所悟,有一些则是眼含狐疑,觉得不过是假大空用来骗人的话术。
很快,继黄衣姑娘后,又有人问起了别的事情。不过不再是什么心理问题了,而涉及经史典籍、数法、人文等等。
阮觅窒息。
木着脸开始解释:“虽然不知道你们听的那些传闻从哪里起来的,但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惊人的才华,前些日子也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画。传闻之所以是传闻,便是因为不真实,你们回去吧。”
那几人面面相觑,一开始还有些愣,然后不知道眼神交流了什么,都一脸了然。
“既然阮姑娘这么说,那便是吧。”
那带着点好笑意味的敷衍语气。
阮觅:……
我听出来了哦。
但是她最后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我十岁之前连字都不认识……”
“说起字,”她们自动忽略阮觅某些话,抓住其中一个字眼,兴致勃勃,“阮姑娘可知晓章体?”
前几天阮平左正巧同阮觅说起过这个前朝的书画大家,章水先生。
还采用了抽背的形式,进行了魔鬼训练。导致阮觅现在一听到章体这两个字,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一大段背过的文字,如临大敌般飞快回答。
上下嘴皮子一碰,背完最后一个字。
阮觅愣住了。
……
她很快就面无表情站起身,“告辞。”
转身就急匆匆朝别的地方去了,然后好像真的有一件急事等着她去处理。
被留下的那群贵女沉默一会儿后,也都站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回去时,她们交谈道:“你觉得这位阮姑娘如何?”
“从刚才那些话里,倒是看得出来是个学识扎实的。章体因其字体的独特,少有人练,故而甚少有人知晓。那位阮姑娘却能说出那般多,可见平日里涉猎的东西极多。是个渊博的人。”
“那她劝阿琴的那些话呢?我怎么总觉得过于空泛了。”
“你呀,总是凭着感觉说这些话。你可知晓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有出处的?”
“什么来处?”
“若磐诗人,李独辅。这位诗人曾说过一句话,诗者,人作,为人作也。没想到阮姑娘竟然能化用此句,点拨阿琴,实在通透。你觉得她方才说的那些过于空泛寻常,可实际上,那是大智若愚。”
“竟然是这样!”
阮觅想不到她们会脑补这么多,也不会想知道。
虽说这是个机会,可以让她化危机为机遇,借着这个风头扶摇直上,让躲后面看笑话的人白忙活一场。
可是让她装别的还好,让她装学霸人设,真的是一分钟都忍受不了。她的心灵太脆弱了,遭受不住这样的摧残。
刚才以要找人为借口离开席位,现在却站在原地不知道去哪儿。
但是不慌,阮觅装作目标很明确的样子,往前走的同时余光四处瞟,很快就找到了段意英,
她同曹雪冉坐在一块儿,离阮觅不远。
于是阮觅脚下步子就更快了。
但是在快过去时,阮觅的脚步又慢了下来。她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觉得自己突然过去有些奇怪。
心里有点拧巴。
她那小脑袋瓜子转了转,见段意英同曹雪冉都还没有发现她,于是装作不经意一般,从她们席位前走过去。
非常自然地放慢脚步,给足了那两人发现自己的机会。等着她们发现自己,然后她就可以顺势在这儿坐下了!
阮觅打算得很好。
可是等她都走到别人席位前,都没有听到想象之中的声音。
阮觅眨了眨眼
刚才她们都在低头说话,所以才没看到她?
找到借口后,阮觅不纠结了,再接再厉。又做出一副刚才落下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原地返回,眼睛还往四周看了看,将找东西的样子演得非常好。
直到绕了一圈,再次走到了段意英她们身后,阮觅故意加重脚步,企图引起注意。
可是那两人依旧没有听到一般。
……
阮觅沉默了,可怜巴巴地瞅着她们。
她们手里好像拿着个什么东西,脑袋凑到一起看,嘀嘀咕咕。
曹雪冉低声说了一句话,段意英听后笑得完全不顾形象,身体都开始发颤了。
而后段意英又凑过去,也说了一句话,曹雪冉便勾着嘴角笑起来。
但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因为实在太过小声,阮觅一句都没听到,只有响亮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
她探了探头,又缩回来。
默默看了她们一会儿后,阮觅在原地走来走去,像一只被忽略的猫,企图发出噪音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但迟迟没有收到相像中的关注,于是烦闷得一个劲在那儿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段意英手里拿着的是最近得来的玻璃镜,放在掌心小小一块,照得非常清楚。
其实阮觅站起身的时候她们就注意到了她,不过看她明明想过来,却又偏偏要装作巧合的样子实在好玩。于是平日里经常对着干的两人一合计,立马就低下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见阮觅从她们面前经过还刻意放慢脚步时,段意英差点没笑出声,曹雪冉眉眼温和地拧了她一下,直接让段意英的笑憋在了喉咙里。
后来阮觅纠结再三,还是转身走了回来。绕了一大圈绕到了她们身后,故意发出了很响的脚步声。段意英便拿出了镜子,和曹雪冉一起偷偷看阮觅的表情。
“等会儿记得说这事儿是你提议的啊。”段意英玩得起劲,却不想背负这沉重的使命。
曹雪冉轻飘飘看她一眼,眉眼依旧温和,只是默默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来不及收回镜子,又失去了遮挡物的段意英:……
她脖子生锈了似的,一点一点回头,对上了发现真相后阮觅似笑非笑的神情。
干巴巴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觅很给面子的陪着她笑了两声,还和善地同她开玩笑道:“你今日这般精神,我一拳下去,应该能哭很久吧?”
声音柔和无比。
但段意英知道。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我命,休矣。
她颤抖着伸出手……
————
这件事最后还是以段意英割地赔款作为结束,曹雪冉全身而退。
阮觅愤愤挤到两人中间,就算位置狭窄得几乎喘不过气,她也不在乎,很是开心。
曹雪冉看了眼她受伤的肩膀,往前倾了倾,好给阮觅空出更多的空间。
同时夹起面前的肉放在了阮觅盘子里,“尝尝怎么样?”
阮觅早就饿了,这会儿蹭起饭来,丝毫没有刚才的扭捏,拿起筷子便准备吃。
突然身后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拖着阮觅的腋下就将她拔萝卜似的从段意英和曹雪冉中间拔了出来。
肉还没入口,又掉了下去。
阮觅:???
转头一看,看到了段般若。
阮觅:……
段般若身后跟着拿着软垫的宫人,极有眼力见,一看到这架势,立马就把软垫给放上了。
于是段般若坐了下来,还顺势将阮觅笼在怀中。
像只怕冷的大猫,非要贴着人。
一眨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小伙伴就不见了。
段意英转头看去,眼含怒气。在看到段般若的时候更是露出不满。
阮觅被掳进公主府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只是阮觅没有同她们说,想必也是不愿提起此事。于是段意英也装作不知道一般,从来不说。
可是现在段般若又来了。
纵然都是女子,但他心里打着什么注意自己知晓,大庭广众之下,狐狸尾巴都不打算藏一藏。
段意英气得直接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段般若。
“公主殿下还是注意着一些得好。”她冷声警告。
两人都姓段,段般若是皇帝的亲生女儿,段意英同她对上完全没有优势。可是为了阮觅,她还是说了这句话。
曹雪冉也走过来同段般若打了声招呼,可是后面温和的话里也是暗含劝诫与警告。
两人模样恭敬,话里也都挑不出毛病来,可段般若到底不是蠢人,一听便知晓那话里的意思。他嘴角有点笑,冷冷的,眉眼阴郁狠戾。
正要说什么。
可低头一瞥,看见了怀中人正欲挥开自己的动作,他眉一挑,又忍住了。
随后轻笑一声,将阮觅放在身边的软垫上,眉眼间露出些“真是拿你没办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姑且忍忍”的神情。
曹雪冉见阮觅被松开,脸色不变,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
岂料段般若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眼中暗流涌动,尽是威胁。
但是他很快又垂下眼,身体无力一般懒懒往阮觅身上靠,挡住了曹雪冉的手。
他身材高挑,是典型的鳞京本地女郎的模样。而和他比起来,祖籍在南边的阮觅就是很娇小一只了。
突然被他一靠,阮觅整个人栽倒在地。
后脑勺撞在地上,砰地一声巨响。
附近的人都惊讶看过来。
段般若:……
他眼神瞬间飘忽,一副虚弱模样掩着唇,无辜得很。丝毫不觉得扭捏,也不觉得自己一个男子做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阮觅:……
我特么鲨了你!!!
作者有话说:
段般若:猫猫做错了什么?它只是想贴贴呀(故作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