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好像总是在被迫地接受一些东西。
不管是被迫来到这个世界,被迫成为那些孩子的姐姐,成为这个家的付出者,还是被迫得知自己其实是别人家的女儿,困在一辆黑漆漆的马车里,来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身不由己,无法控制。
阮觅被风吹得一个激灵,及时刹住车,没有再想那些事情。
她转过头去看崔颜,发现他竟然早就醒了,不过没有动,只微微侧过头静静看着她。
阮觅:……
有点恐怖。
她咳了一声:“醒了啊。”
一旁的人收回视线,没有再看阮觅,低低应了一声。
于是阮觅又陷入尴尬了。
人一旦陷入尴尬的时候,就容易做出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一个劲地乱说话。
“哈哈哈你长得挺高的啊,我刚刚看见你的时候还差点没认出来呢。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真的好巧啊哈哈哈。对了,你为什么穿着僧袍?难道你要出家?那也不对,你现在还有头发。寺院里面听说有个叫临仙公子的人,你有没有听说过?”
她脸上带笑,却是客套又虚假。
随着这些话,崔颜移开的视线再一次落在她身上。
少女浅紫色的褙子湿漉漉的,正不停地往下滴水。脚边雪白与浅黄的襦裙摆沾了泥,狼狈非常。
那张巴掌大的脸也在寒风里露出一个狰狞的神情,显然冷得很。
崔颜转过身往前走,声音有些淡,“回去吧。”
语气疏离,很明显地不想再交流下去的信号。客套又温和。
阮觅一直说个不停的嘴巴也停了下来,这份独自承受的尴尬终于能停止了。
于是她连忙点头,“好,你自己也早点回去啊。”
转身越过崔颜,立马离开,没有半点留恋。
至于崔颜如今生疏的样子,阮觅想想,觉得还是挺合理的。毕竟将近四年没有见过了,不管小时候关系多好,总会被时间消磨的。
反正见了这回,以后大概就不会再见了吧。
她这样想着。
身后突然就传来了崔颜的声音。
“衣服拿着。”
阮觅回头,见崔颜已经脱下了外面的僧袍,递了过来。脑子不知怎么回事,懵了一瞬,然后就把衣服接过来。
崔颜放下手,没再说什么,径直从阮觅身边走过去。
离开了。
留下阮觅回过神后,看着手里的白色僧袍一脸问号。
她捏了捏,还没使劲,僧袍上就挤出了一地的水。
这用来干什么?保暖吗?
反正阮觅是想不通。
崔颜一身狼狈回到住处的时候,住持正在他房门口焦急转圈。
一看到崔颜,他就迎上去,欲言又止。
“没什么事。”崔颜安抚他。
住持这才松了口气。
等崔颜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后,住持或许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脸上一直是愁态。
最终下定决心一般道:“崔施主若是想下山,便去罢。”
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答,住持忍不住去看崔颜,发现他看着窗外浅紫色的壁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纵然知道这样会让寺庙的情况变得更糟,可想到这些时日崔颜遭遇的事情,这个曾经还想着借崔颜把这座寺庙打造成名寺的住持最终还是做下了决定。
“崔施主。”他加重了声音,崔颜才回过神看他。
“崔施主明日便可下山,外头繁华,总好过这简陋屋蓬,暗中算计。”住持认为崔颜定然会应下。
可是他却拒绝了。
住持脑补了一下,顿时自己把自己感动了。
“是骨啊,你肯定是舍不得师父对吧?师父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师父没有看错你!”
崔颜没有陪他演戏,温润却冷漠的脸继续看着窗外那一片浅紫。
没人配合,住持也演不下去了。看着崔颜,他又想到了崔颜刚来长空寺那日。
不管是描绘日后香客如云的美好前景,还是说香火钱分给他四成。
这一些,崔颜都没有在意,却只是重复着他提到过的一句话。
“鳞京的香客啊……”
那时候,崔颜的神情也是和现在一样,冷漠里夹杂了些别的东西。
像是雪天里,从石墙里生长起来的藤曼,用尽全身力气,企图与石墙融为一体。就算将它们拔出,将它撕扯得支离破碎,也要紧紧附着在石墙身上。
冰冷,柔软,固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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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冬天就是这样,身上稍微有一点地方湿了,被风一吹就是钻心的冷。
阮觅哆哆嗦嗦之际,终于想到了崔颜留下来的外袍。她吸了吸鼻子,不穿白不穿,于是就往身上一披。
男子的外袍很大,阮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就跟一个白色的球差不多。
或许是没有贴着身体的缘故,当寒风再吹过的时候,阮觅真的感觉没有刚才冷了。
她心里默念了一声抱歉。
这衣服还是很有用的。
阮母这会儿也在找阮觅,但是因为刚才寺院里的僧人都满山跑去找崔颜了,她找不着人帮忙,只能在那儿干着急。
看到阮觅回来,她先是松了口气。可是看到阮觅这一身湿漉漉的样子,还有她身上的僧袍时,阮母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不小心落水了。”知晓阮母心里在想什么,为了避免麻烦,阮觅还是补充了一句,“没什么人看到。”
随后又有些困乏地问:“什么时候回去?”
阮母巴不得走,连忙叫上阮珵和阮珍珍,准备回去。
离开前,阮觅没看见人,便将僧袍拿下来,放在了寺庙门前的青石球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落了水,回去之后阮觅就昏昏沉沉。翠莺叫了大夫过来看,倒是没有发热,只是说累着了,让她这几日好好休息。
于是阮觅在房间睡了几天。
等好得差不多了,阮觅又打算出门。
感情不经常联络是会生疏的!
天越来越冷,阮觅出门是做了很多的准备。不仅拿出了银灰色的短披,还弄了个汤婆子揣着。这才走上了马车。
穿过泗水街,经过一家茶楼,传来的不是叫卖声,而是书生们激动的探讨声。
阮觅从毛绒绒的袖套里伸出两根手指,扒拉开窗牖的帘子,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人群里的柳十令。
一张桌子,他那边坐着四个人,对面坐着四个人,好像分成两个组在那儿辩论什么的样子。
柳十令身边的同窗都非常激动,有一个甚至说着说着都站起来了。
他却坐在那儿,身边人说话的时候,他微垂首沉思,偶尔说上一两句。并不执着于表现。
“冬叔,我在这儿下来吧。”
闻言,冬叔连忙停下车,阮觅捧着她的续命宝贝汤婆子从马车上下去。
泗水街上人来人往,并不适合停放马车。阮觅便让冬叔将马车驾到前面去,她自己则走去了那家茶楼。
一楼坐着散客,不过二楼有雅座。阮觅没想打扰他们,自己走上去,打算等会儿柳十令结束的时候她再过去。
没想到她刚上楼梯,就有个人喊住了她。
“阮姑娘。”
声音听着羞怯,却传遍了大厅的每个角落。
阮觅脚步顿住,回头一看,原来是洪杰。
他坐在临山书院的人堆里,红着脸,挠了挠头,又不好意思地冲阮觅笑了笑。
可笑完之后,看到身边那些人的眼神,他顿时就发现自己喊的这一声不妥了。尴尬地坐下来,看着阮觅的眼神也尽是歉意。
阮觅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转头看到柳十令也正看着自己,便隐晦地朝他眨眨眼,没想到柳十令抿抿嘴,移开眼神。
这、这肯定是生疏了吧?!
阮觅心中警铃作响。
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也不对,她记得上回有一次见柳十令的时候,他就有些不对劲了,有点避着她。
想着这些,阮觅若有所思地走上楼梯,在就近的雅间里坐了下来。
正好能听清楚下面的声音,又能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完美。
楼下,同窗用手肘撞了撞柳十令,“柳兄想什么呢?该你了。”
“没什么。”柳十令低声回他,这样说,心思却不在这里。
……为什么会过来?
……找他吗?
……那个人,是谁?
他想事情的时候,平静的脸上总是不自觉露出些茫然的神色。
慢慢的。耳边的声音一点点消退。不管是同窗,还是对面临山书院的反击之语,通通消失在耳边。
柳十令能听到的,只剩下楼上某一处雅间内的声音。
或许正提着茶壶,深碧色的叶片在杯中打了个旋,接着茶壶放下时又发出一点沉闷的声响。
“柳兄?柳兄!!!”看着柳十令眼尾的那一片红,他身边同窗吓到了,连忙抓住他的肩膀摇晃,“柳兄你这是怎么了?不要紧吧?”
柳十令缓缓转过头看他,神情平静,只是眼尾的薄红有些突兀。
“怎么了?”
他静静看着同窗,问的话却让同窗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刚才好像打断了什么的罪恶感,于是连忙给自己找借口,“啊,对了,刚才轮到你说了,喊了你好多句怎么都没反应呢?”
……
柳十令沉默一会儿,“抱歉。”
他抿唇,看着面前临山书院的四人,平静地点了点头。就算刚才出神,却完全能接的上他们的话。
几轮下来。
坐在一旁的同窗嘴巴越张越大,最后化为崇拜,虽然知道柳十令厉害,可是,居然这么强的吗?!
那为什么刚才那么谦虚,只偶尔说两句呢???
难道是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事情,被刺激到了,有了表现欲?
因为有了突然就拥有了斗志的柳十令,他们这一组胜得十分顺利。速度快得连对面临山书院的人都惊呆了,看着柳十令好像看着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
这是什么套路?
扮猪吃老虎?
南山书院的人,心脏!!!
他们这一组结束后,其余地方也陆陆续续分出了胜负。
两边的先生笑呵呵地互相寒暄几句,就准备带着学生回去了。
柳十令坐在那儿没动,洪杰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
“你是想去见阮姑娘吗?”
柳十令抬头看他,没出声,本来站起来想往楼上去的动作也停住。
洪杰以为是自己说得太突兀了,便挠了挠头,“我没有恶意的,就是感觉你好像和阮姑娘认识,而且我有种直觉,阮姑娘肯定是来找你的。”
外面有人在喊洪杰的名字,让他快点出来,要回去了。
洪杰没空再说什么,只能匆匆留下一句,“柳兄,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啊。”
然后跑了出去。
留在茶楼内的柳十令悄然皱了一下眉。
但很快,先生走过来看到柳十令还坐着,便笑问他:“怎么,不回去?”
“先生,”柳十令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垂眸思忖片刻,还是低声道,“先生先回去,学生可否告假些许时候?”
好学生向来让人放心,先生没有思考很久就答应了。
送了先生出门,柳十令对着上二楼的楼梯看了一会儿,纤长睫羽颤了颤。
————
阮觅上了二楼后,小二端了茶过来,还给阮觅沏好了茶。
热气腾腾,阮觅连忙抛弃有些冷了的汤婆子,双手捧着茶杯发出一声谓叹。
一天喝着热茶,一边听下面那些学子各自道出自己的想法,阮觅好不潇洒。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那些学子都站起身准备离开了。阮觅便又喝了口热茶,也准备下去,不然等会儿柳十令就走了。
但是还没等她站起身,就感觉小腹一痛,然后一股热流顺着……
阮觅僵硬,表情裂开。
一点一点地重新坐了回去。
???
时隔十四年,她终于,要再一次感受女孩子的烦恼了?
来不及再想什么,疼痛就涌了上来,让阮觅无暇再顾及其他,只能咬着牙趴在桌上,低低吸气。
疼起来的时候,连耳朵都开始有耳鸣了,恍惚间听到有个人站在身边,问她怎么了。
阮觅艰难转过头,便看到柳十令。
他抿着唇站在那儿,刚刚伸出的手见阮觅转过头来,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
最后只轻声问了这几个字,有些对待易碎品的感觉。他想再上前一些,却又不敢上前。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眼尾下垂的弧线都透着无措与紧张。
阮觅倒是很希望这个时候有个人能带自己回去,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是柳十令。
她长长叹了口气。
还记得之前,就算是逛街,柳十令都要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这会儿要是知道自己来了葵水,大概会连连后退,直接退回家关上门吧?
早些天好了,现在脑袋却再一次昏昏沉沉。
不知道是来了葵水的原因,还是今天吹了冷风,昏沉得阮觅这会儿都没办法正常思考。
顺口就道:“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躺躺就行。”
甚至因为疼痛,说出来的话也压着嗓子,无端透着些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