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八条看雪
时间:2021-11-21 00:26:07

  一阵淅淅索索的翻找声,化不开的黑暗里终于“啪”地亮起一个火苗。
  狭小的地窖里挤了五个人,大家身形都有些狼狈,只有钟离竟一人好似仍在高山流水间,依然风度如常。
  肖南回此时正坐在几颗白菜上,颇有些看不惯:“我当钟离兄何等高雅淡泊,原来也行这般鸡鸣狗盗之事。”
  钟离竟还是没什么表情,像是丝毫也不介意肖南回的挖苦,一旁的丁未翔则掏出一支精巧的蜡烛,用手里的火折子点上:“我与我家主子只是凑巧路过,姚公子不要误会。”
  路过?你管这个叫凑巧路过?
  她被对方脸皮之厚震惊了。
  一旁的郝白坐在萝卜堆上,闻言连忙插嘴道:“在下是受委托来给邹思防看病的,也请姚公子不要误会。”
  烛光下,他脸上的脂粉居然不见了,露出了原本黝黑的肤色,看着倒是比之前顺眼不少。
  “等下。”伯劳冷声打断,“你说你来给邹思防看病,什么病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溜进人家房间看?”
  郝白显然没有丁未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时有些磕巴:“在下是、是白日问诊时落了东西,方才是去找东西的。”说完似乎反应过来,迅速将矛头指向伯劳,“话说回来,你刚刚又在做什么?”
  伯劳懒得搭理郝白,郝白又将目光投向肖南回,她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微笑,试图将这一篇赶快揭过去:“其实......”
  “各位此次前来霍州,所为可是宝玉之事?”
  有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人哆嗦。
  虽然他压根没说到“秘玺”两个字,但其中所指已经十分明确。
  肖南回脸都憋红了,才勉强吐出几个字:“非也非也,都是误会。”
  郝白的脸色也是精彩非常,感觉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最后只得无力反驳道:“是或不是,干卿底事?”
  钟离竟并未抬头看这两人,只伸出一只手指轻轻试探那蜡烛上的火光。豆大的火苗在他指尖寸许摆动,留下一地影子。
  “如今穆尔赫城内高手云集,哪个不是为了那传说中瞿家鉴玉之事?二位不必介怀,我们可以谈谈合作。”
  有诈,绝对有诈。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那郝白也是一脸警惕。
  “如何合作?我们有三方,那玉却只有一块,难不成到手后还要砸碎了分成三块?”
  “在下虽不是生意人,但却懂些经商之道。世间之物,都有可供交换的价值,但凡一桩交易未谈拢,大抵是因为出价未达所期,而非其物本身谈不得买卖。现下这宝玉亦是如此,二位若是买玉求财,那到时候只需开价便是,若是为了其他,也可共商一二,想必依两位本事,到时候也绝不至于吃亏。”
  钟离竟慢悠悠说着,停顿片刻后话锋一转,“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玉还未在我们手中,各位烦忧之事未免早了些。”
  这一番话虽说不得有十足的有理,却也令人生出三四分的动心。
  不管怎么说,如果最后东西落在别人手里,现下想的这些着实没什么用处。
  丁未翔抬起眼皮瞧一眼两人犹犹豫豫的傻样,暗暗摇头又闭上眼。
  像是看不到两人脸上神情一般,那人又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邹思防患病,郝公子想必已查明其病因,对吗?”
  郝白点点头:“是又如何?”
  “可医得好?”
  郝白被问住了,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肖南回偷偷瞧着心下竟觉得有几分好笑。原来真的有人的天赋是让人吃瘪。
  郝白哽咽一番,还是决定要捍卫自己的医术:“要医邹思防,需得一味药引。这药引怕是不好寻,若是寻不到便是再高明的医术也无用武之地。”
  “先生所说药引,可是佛骨舍利?”
  此话一出,郝白的眼睛瞪得像是两只铜铃:“你、你、你......”
  “我是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味药引我可以提供,便当做是在下一点诚意。”
  她瞧着不对劲:“佛骨舍利如此珍贵的东西,你会愿意拿出来?”
  “在下愿意出手相助,是因为邹思防必须要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将那宝玉拿出来,也才好有后面的算计。”
  伯劳有些不屑:“他就算是死了,只要东西还在,那便早晚教人翻出来。”
  钟离竟点点头:“说的是,但不知各位刚刚可有翻出来?”
  伯劳也被怼了一下,气呼呼地别过脸去。
  罪魁祸首悠悠总结道:“看各位举止谈吐想必都是有身份的人,知道时间宝贵、宜早不宜晚的道理。在下愿出这枚佛骨舍利以换几位相助,若能事成,便依刚刚所说再行商议。”
  宝玉再好也是死物,活人要用活人的办法才行得通。
  多几人帮忙或许好过她和伯劳两人夜夜□□,而且眼下邹思防这一关最难过,若是人死了便当真成了死局。
  有道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秘玺到手,到时候便是各凭本事,也由不得他变卦。
  另一边,郝白脸上也是神情变幻,显然心中也在衡量此事的风险。
  摇曳的烛光一点点矮下去,终于,那烛芯晃了晃断开来,黑暗中唯一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肖南回和郝白的声音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
  “便依你所言。”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像是一阵微风刮过肖南回的耳畔。
  “甚好。”
 
 
第13章 拨云见日
  次日清晨的邹府炸开了锅,丈高的围墙都挡不住当家主母赵西梅尖利的嗓子。
  “一帮废物!一群人连两个涂脂抹粉的贼都抓不到!”
  领头护卫长了张木讷的脸,说出的话却硬气的很:“夫人此话差矣,昨夜我和几个兄弟可是将这园子守了个铁桶一般,就是连只虫都未必能飞的出去,可那两人却愣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言下之意便是将失职一事撇得一干二净。
  “就是就是。”其他护卫频频点头,表示老大所言非虚。
  赵氏一听这话,反倒不急,一屁股坐在花墩上,一边喝茶一边问道:“说得有鼻子有眼,那我来问问你们,昨夜那两个贼穿的是何颜色的衣服?”
  “黑的。”
  “白的。”
  “花的。”
  赵氏冷笑,众护卫相互低声埋怨起来。
  “怎会是黑的?我明明瞧见那人从正房跑出来,明晃晃的一身白。”
  “哪里是白色!我明明瞧见人从假山那头跑出来的,一个蒙的红帕子,一个蒙的绿帕子。”
  “胡说!我瞧见的是一身白的和一个蒙红帕子的......”
  “够了!”赵氏将茶杯狠狠掷在地上,一地冒着烟的茶水就像她此时的心情,“我瞧着一个个的也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怎么一开口都像瞎了似的?!”
  众护卫面面相觑,见领头大哥此时也未说话,便也碍于拿人钱财不敢多言。
  邹家这么大一个院子,昨夜府里进人的事其实还真的未必人人皆知,可如今这样一闹,怕是那三房姨太连着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
  赵氏身后跟着的嬷嬷李桂珍见状,趁机解围道:“听说那贼人落下的帕子上不是绣了花?查一查总能知道是哪来的。”
  领头的护卫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将那翠绿色帕子呈给赵氏。
  帕子是普通绿丝缎的,帕子角上绣了朵白玉簪花。
  “其实......今日一早便托人去问过了。帕子是望尘楼阿韵姑娘的。”
  望尘楼三个字一出来,赵氏的脸都有些扭曲。可护卫接下来的话才叫人心颤。
  “可那阿韵姑娘,两年前就染病过身了。这帕子是她以前送给相好的,人没了之后她那相好便将东西偷偷送了回来,怕惹祸上身。”
  赵氏眉头一松,脸却一白,手似被烫了一般将那帕子扔在地上。
  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下来。
  许久,赵氏才厌恶地说了句:“把这东西烧了吧。”
  旁边的人应下,正要上前点火,赵氏突然又改了口。
  “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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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日下来,府里上下便都传开了,邹老爷究竟惹了多少桃花债?说是那死了的安韵姑娘也和他有瓜葛,还说昨儿夜里鬼怪都找上门来了,怕不是沼泽里的鹿化了精怪,所以才勾了邹老爷的魂魄。
  郝白来西厢房问诊时,赵氏的脸色可用‘面如金纸’来形容。
  “先生来了?今日先给我开两副安神的汤药吧。”
  郝白没急着开药,反而神秘兮兮地将背后的门关上。
  屋里一时只剩下半死不活的邹老爷和他们二人。
  赵氏抬起头,轻蹙眉尖:“先生这是做什么?”
  郝白幽幽道:“回夫人,药引可能寻到了。”
  赵氏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不枉费她重金寻医,这段时间的糟心日子看来终于要到头了。
  “但是......”郝白眉头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氏一看心中便急了。
  “先生可是真的寻到那佛骨舍利了?这般犹豫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郝白叹口气,将一脸宿命感拿捏的炉火纯青:“夫人可信因果报应之说?”
  赵氏一听这话,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前阵子外面的风言风语她怎会不知?如今都刮到院子里来了。可她觉着那是外人瞧不得她家过得风生水起,这才落井下石多加编排,府中下人碎嘴,她早打定主意要将人都换了。可如今连她请来的大夫也搬出这套来膈应她,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你这是要用神鬼之事来搪塞我?”
  郝白倒是丝毫没有介意赵氏的不快,反倒一脸真诚:“因果怎能和鬼神同论?有因就有果是这世间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如今老爷的病便是果,这因却要好好找一找。”
  赵氏脸上仍有不满,但心中却有些动摇:“事在人为,我不信天命之说,老爷的病定是和人脱不了关系。”
  郝白见状也不急于一时,当下放缓语气道:“夫人心中自有定夺,在下只是个医者,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此番将话说在前头,也是希望夫人能将此事看得更清,除此之外别无二心。”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打开,当中坐着一枚长圆形的珠子,莹润剔透,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带圣光。
  赵氏两眼盯着那稀世珍宝,心里却控制不住地想着那块翠绿色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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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下了许久的雨停歇后,今日居然出了太阳,穆尔赫的大街小巷都热闹拥挤了许多,人们赶着出来舒展筋骨,驱一驱身上的霉味。
  望尘楼的扫洒工作照常一早便开始了,今日的活计格外多,周外爷一早便吆喝着小厮婢子将各屋的床单帐子拿出来晾晒,望尘楼高低错落的楼台间一时飘荡着彩色的布和纱,像是节日庆典一般。
  望尘楼后院偏房内,唯一的床教伯劳占了去,肖南回四仰八叉地趴在软塌上睡得人事不省。
  其实自从出了阙城,她就没睡过安稳觉。
  先是害怕肖准发现自己擅自出走派人追来,拉着伯劳连夜赶路;进了霍州地界后又整日端着心思,瞧谁都不像好人;昨日更是折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还要扒墙头、被人追,如今虽说望尘楼也算不得什么安乐窝,但总算是有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这一倒头便睡到日上三竿。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肖南回从混沌的黑暗中惊醒。
  她活动一下手指,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僵硬的。恶狠狠回头,罪魁祸首正在床上睁开一只眼看着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敲门声又响起来,比之前还要急上几分。
  她喝一口桌上的隔夜茶,感觉已经醒了七八分,便轻着步子挪到门前。
  雕花木门上映出一个影子,看起来身量不高,瘦瘦小小的。
  肖南回拉开门,便正对上还要再敲门的金豆儿。
  金豆儿脸上一层薄汗,手上还端着个巨大的木盆,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衣服,显然又是忙得脚不点地。她看见肖南回披头散发的样子愣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磕巴了一下才开口道:“那、那个,外面有个公子说要见你,就在楼里的前厅等着呢。”
  正说着,伯劳顶着一头乱发从肖南回肩上冒出个头,把金豆儿吓了一跳:“我、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了。”言罢低着头急匆匆地走远了。
  她眨眨眼,盯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思索一番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这金豆儿好像是个男孩子啊。
  伯劳打着哈欠,沾着桌上剩的半盏茶捋了捋翘起来的头发:“傻站着干嘛?不是说有人找么。”
  肖南回没说话,她好像已经知道前厅的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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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围廊转到前厅,肖南回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两个人。
  丁未翔还是一身黑衣服,不知是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件,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得笔直。
  而他旁边的人却截然相反,正因为好奇而左顾右盼着,肖南回注意到整个楼里的人都在悄悄看他。
  这也难怪,烟花之地的人们对美色总是会格外关注些。
  钟离竟今日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白色长衫,在一片飞舞的彩色布单中显得格外的明亮。
  因为微微弓着些身子,那件衣服便在他的背脊勾勒出一道弧度,除了手上的那串佛珠,他身上几乎没什么装饰,但就是这样寡淡的一身装扮,偏偏叫他穿的有几分撩人心尖。
  他似乎察觉到肖南回的到来,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二楼三楼四楼趴在栏杆上偷看的脑袋们齐齐抽了一口气。
  这是肖南回第一次看到这人笑的样子。
  之前他也露出过类似笑的表情,但那只是一抹停留在嘴角的弧度,笑意从未达眼底。如今便不同,那双本就有些似笑非笑的眼变得生动,像是原本了无生气的塑像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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