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颗下来吧。”
丁未翔并未马上回应,脸上都是顾虑。他很少会质疑对方的命令,当下却忍不住开口道:“邹思防的病兴许只是传闻,主子何必冒险?”
“他若与秘玺之事无关,便用不上这东西。反之若是有关,那便是避不开,总要行到这一步,不如早做准备。”
“可是......”
“一颗而已,算不得大事。”
丁未翔的语气中透着少有的不满:“或许就差那一颗。”
那人终于看向丁未翔,语气依旧平淡:“未翔跟着我,可是怕死了?”
他的声音比之前低沉些,音色也不再清澈而是带上了一丝沙哑,先前那种淡泊高远的感觉便瞬间不见了,只留下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丁未翔一惊,终于意识到今日的话说的有些多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急道:“属下为了主子万死不辞,怎会贪生怕死?只是替主子不值,万一那人并无用处......”
钟离竟嘴角一勾,显得有些讽刺:“那便当做日行一善吧,佛祖知道了,说不定会为我记上一笔功德。”
丁未翔知道多说无用,只得将目光落在那串佛珠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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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望尘楼后院偏房内,肖南回正在点油灯,这房间许久没人住过,处处透着一股霉味,就连泡在灯油里的灯芯都有些朽了,挑了半天才挑出来。
窗外已经彻底漆黑一片,隐约有丝竹和喧闹的声音从前院的方向传来。
伯劳在行李中翻找着掏出一支竹筒,又从里面小心取出张图纸铺在桌上。
“刚刚在江上的时候弄湿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肖南回没说话,她拿起油灯小心端过来,豆大的火苗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那似乎是一处宅院的平面图纸,正中主宅院处盖着一方已经褪了色的红印,隐约是个古体的“扈”字,因为江水浸入竹筒,图左下三分之一的地方染上了一片水渍,墨迹晕染开来,看不清原本的构造了。
她皱起眉头。
这可是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托姚易借来的,为的是万一计划有变需要潜进邹府里时用的。如今邹思防闭门不出,好在她还留了这一手。
邹家大宅是处霍州有名古宅,不仅地段是最好的,屋宅庭院也是顶顶的讲究,只是地价甚是昂贵,邹家搬进去前宅子少说也已经空了三四十个年头。
这样的老宅,若是没有图纸相助,进去难免迷路。
伯劳歪着脑袋看了看,伸出手在左下角那一片墨污上指了指:“可惜了可惜了,之前看的时候我记得这里有一条密道来着,现在被水糊掉了。”
肖南回思索一番,觉得倒也不是那么糟糕:“就算密道还在,可若无法得知密道通向何处,于我们而言也是无用。”说罢停顿一番,指了指图纸正中的几处大院,“邹思防买下这么大个宅子,肯定不是为了住在那犄角旮旯里。这几处院子我们重点探查一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伯劳正在桌子上那盘不知放了多少年的干果盘里挑花生吃:“这么快就要私闯民宅了?好激动哦。”
她虽然也是心痒,但碍于平日里肖准的教诲,对于私闯民宅这件事有些含糊,粉饰太平道:“咱们只是进去看看,莫说的那样难听。”
伯劳撇撇嘴:“我说的难听?你要是真找到那玉玺了难道不得偷出来......”
肖南回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伯劳把她的爪子拍下来:“我是不信,这事还真是个秘密了?要我说,如今这穆尔赫城里的外来客,有一半都是奔着这玩意来的。”
“越是如此,越要小心。”
她又细细看了一遍,才将图纸收起来,转身在行李包袱中翻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伯劳,穆尔赫哪里有卖夜行衣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晴风石鼎浮花乳,夜雨春盘冷碧丝。”出自元代黄溍《次韵答蒋春卿》
第12章 三方夜会
夜深了,邹县令府的后墙静悄悄的,一只老鸦正蹲在院墙里的白蜡树上打着盹。
晚风吹过,这静悄悄中便多了点动静。
老鸦突地被惊醒,扭头一看,只见光秃秃的墙头上竟冒出个脑袋,于是“啊啊”叫了两声便飞走了。
那脑袋用块桃红色帕子蒙着面,帕子上露出的两只大眼眨了眨,暗骂一句:“死鸟。”而后竖着耳朵停了一会,发觉没什么异常,才对墙根下的另一人示意。
很快,墙头上又多了个脑袋,蒙着的却是翠绿色的帕子,语气明显有些迟疑:“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红帕子语气笃定:“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我,蒙面只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脸,什么颜色不重要。”
绿帕子仍在犹豫:“可是......”
话还没说完,那红帕子已经飞身跃进县令府内,轻的像一只燕子。
绿帕子无法,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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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府是个名副其实的深宅大院,早在修建的时候便是效仿古时贵族喜好设计的,大小庭院楼阁错综复杂,可容纳百人生活其中而互不打扰。
邹老爷又酷爱晚城的园林风格,花了不少银子倒腾假山造景,园中盆栽绿植也是颇费心思,更是专门依照所谓风水阵法修了许多回廊屏风,说得好听些便是“十步一景”,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机关重重”。
夜色更是给这座大园子蒙上一层憧憧鬼影,在这一片黑黝黝的颜色里,突然多了一点飘忽的白色,这白色在走廊上缓慢的移动着,因为没点灯,“它”好几次险些撞到柱子上,又好几次没看清脚下台阶险些摔倒。
终于,这坨白色来到了邹老爷的房门前,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悄无声息地遛进了房门中。
吱呀作响的木门刚一关好,郝白连忙一把扯下蒙面的汗巾,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脏,蹑手蹑脚地向里屋摸去。
这是邹老爷还没倒下前住的屋子,他白天没来过这个房间,屋内摆设全然不知,若想不点灯不惊动他人,也就只能慢慢摸个大概。
死沉死沉的烧瓷花樽他都要抬起来看看,抽屉匣子挨个翻,多子奁盒也一一拆开来看,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翻箱倒柜的勾当,甚是不得要领。
靠在墙上喘了会气,郝白决定再接再厉继续找,突然抬头就看见窗棂上映着一个影子。
黑漆漆的,人的轮廓。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重心不稳,撞了下身后靠着的案子,还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那案子上一只脸盆大小的铜盂晃了晃、掉下桌来。
哐当。
一声巨响回荡在房间内。
片刻后,西厢房护院瞬间亮起灯火,渐渐有人声传来。
那窗棂上的黑影早就不见了踪迹,郝白叫苦连连,顾不得收拾现场,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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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不远处的一处假山园子内,一点翠绿和一点桃红穿梭在青萝流水之间,行色匆匆。
“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
“有吧,你先告诉我,咱们现在在哪?”
肖南回觉得脸上捂着的帕子越来越闷,这青楼顺来的东西透气性怎么这样差。
她们已经在这处院子里绕了半天,就是绕不出去。
伯劳终于忍不住,压低嗓子问道:“你不是看过图了吗?怎么还是找不到?”
她四处张望,也是无奈:“我是看过了,但是图上没有这么多破石头。”
伯劳是个急脾气,原地转来转去已经烦躁:“放屁!石头是石头,房子是房子,那还能看错?”
肖南回也火了:“黑灯瞎火的,能看清楚个鸟!我说在墙上看清楚了再进来,你就是不听!”
“现在看又不晚。”
伯劳说罢,纵身一跃便勾上假山旁的松树,几个起落已经坐在临近的屋顶上,手搭凉棚四处望着。
肖南回手脚没轻重,实在不敢冒着将瓦踩塌的危险跟上去,只能在下面干着急。
“喂,看好了没有?”
伯劳没回应,夜晚的邹府内似乎并不如想象中平静,正当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一道黑色的影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远处闪过,快的像是一阵烟。
伯劳愣住,连忙翻身下来。
她迎上前,正要追问,伯劳一把捂住她的嘴,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还有别人。”
她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便看见那道人影从假山上一掠而过。
紧接着,火把的光在不远处亮起,邹府护卫的声音隐隐传来。
“好像往那边去了。你们几个去厢房,剩下的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肖南回和伯劳对视一眼,拔腿便跑。
邹府可能确实有钱,请的护卫那都不是一般护卫,身手便是放在江湖中也是上乘,加上她们两人不熟悉地形,只觉得身后追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伯劳停下,语重心长道:“咱俩得分开,你去那边,我去这边。回头见。”
回头见?回哪见?
不等肖南回有所反应,对方已经瞬间跑到十步开外了。
这便是:主仆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狠狠瞪一眼伯劳那飞速消失、矫健的小身板,只得挑了另一条道逃命去。
之前连绵数月的雨让地面变得湿润,泥地和细沙上走过很容易便留下脚印,肖南回四处张望,挑了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还将脸上的帕子解了扔到另一条路上,以便给自己争取些时间。
她沿着那小路跑了片刻便看见一处杂乱的院子,四散堆着些碾子和磨,屋墙下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柴火堆,原来是邹府里下人的庖厨。
亏得今晚月光澄澈,就算没有烛火也能看清周遭事物,肖南回看见青石板的地上隐约有块方形木板盖着,应该是菜窖一类的地方。不远处护卫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她摸索着拉开那块板子,木板下果然有个空间。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跳了进去。
脚一落地,她就感受到另一人温热的鼻息,心中一凛,刚要出手,鼻尖便闻到一股烂菜叶子也遮不住的熟悉味道。
月光透进来些,她抬头一看,正对上钟离竟有些惊讶的眼。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头顶上隐隐传来脚步声,肖南回也顾不得许多,将眼前的人往里推了推。
“挤一挤,谢谢。”
说完她伸手一把将头顶的木板拉下盖上,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光从地板的缝隙透过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沉稳非常,像是个练家子,她屏住呼吸,钟离竟的气息也安静下来。
下一秒,头顶的木板被人一把拉开,露出一张焦急的方脸。
“主子,属下来迟了......”
肖南回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和有些错愕的丁未翔大眼瞪小眼。
一身黑衣的丁未翔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
她也没好气:“这话该我问你。”
丁未翔看了一眼被她憋屈地挤到墙角的钟离竟,咬了咬牙:“因为我家主子在这。”
不远处又隐约有人声传来,听起来混乱至极,丁未翔一个纵身也跳进这菜窖里,顺手将头顶的木板关上。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三人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似乎不止一个人,分外杂乱。
那脚步声在木板的正上方停了下来,似乎隐约还有喘气声。
肖南回有些纳闷,刚刚还觉得这邹老爷府里的护卫功夫不错,怎的过了会便如此不济,跑了几步就喘成这样了。
正想着,一道声音隔着木板响起。
“这、这下可怎么办?早知道我就不跑了,我又不是贼,我跑什么呀我......”
咦,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另一个更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气急败坏:“谁让你跑了?我跑的好好的,是你非要跟着我,还穿个白衣服......”
她揉了揉脑袋,只觉得今夜的县令府不是一般的小,站起身把头顶的木板一把掀开。
月光下站着的两个人像是被吓傻的两只狍子,不正是郝白和伯劳。
肖南回面无表情地招招手:“要不要挤一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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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府里的护卫们举着火把一路狂追,那两个贼人身影却在前方凭空消失了。
领头的那个在四周照着亮查看一番,只在不远处的树枝子上捡到一只帕子。
一只翠绿色的帕子。
放在鼻尖闻一闻,一股女人的脂粉味。
“大哥,这定是那两个贼人留下的。不如交给夫人,让她定夺一番。”
领头的显然另有计较,他压低嗓子,示意其他几个人凑近些:“我看,那未必是贼人。”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是贼人,那是何人?”
“你们说,有哪个贼人会用花姑娘的帕子来遮脸?”
其他人点点头,觉得有理。领头的便继续分析起来。
“我听说,前阵子老爷被那望尘楼里的绯烟姑娘迷得五迷三道,早早就定了两个雅座的位子,本来今晚是要去听曲的。”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这事一直瞒着大夫人来着,谁知道还没去人就倒下了。”
“那可真是邪门,莫不是中了什么妖法?”
“啊,你说刚刚那两个......会不会......?”
众人盯着那块帕子,脸上变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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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先打破了这股诡异的寂静,“有人带火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