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八条看雪
时间:2021-11-21 00:26:07

  “千里相会确是幸事,不知姚公子此次前来霍州所为何事啊?”
  来了来了,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肖南回腹诽一番,不得不接招:“听闻五月初九便是朱明祭,在下是来凑凑热闹的。”
  朱明祭是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四祭之一,历年在霍州举行。赤州向来有祭祀神明的习俗,其中白藏祭与玄英祭乃是皇家秘事,外人甚少知其详细,裘氏王朝覆灭后便逐渐销声匿迹,而兴于晚城的青阳祭和霍州的朱明祭算是保留下来,如今依然盛行。
  “哦?还有这等热闹?”钟离竟未说话,郝白倒是来了兴致,“反正闲来无事,不如一起去看看。”
  她看他一眼:“郝公子不是急着要去救人?”
  “今日不过初五,三天时间足够了。三天若是仍救不活,那便是阎王要留人,我也无能为力。”
  哟,口气还挺大。
  肖南回只当对方胡说八道,根本没往心里去,正当此时,船夫突然吆喝一声:“有碎冰,扶稳了!”
  声音未落,一阵巨大的撞击感袭来,渡船瞬间倾斜摇晃起来,半人高的浪一下子就打湿了半条船,众人不由发出惊呼,吉祥和花虬在甲板上直打滑。
  她心下一凛,把住船沿向水中望去,只见垂直于船身的江水中正涌来块块碎冰,且看着越来越大,应该是雨停后上游的一块巨冰融化倾泻而下。
  肖南回武者出身,什么都好,就是水性不好。
  不要说水流湍急又冰冷刺骨,就是个没有浪花的小水池也能要了她的命。这船要是沉了,她可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下意识摸上自己后背上那布包,布包只有一把短剑的长度,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何兵器。然而手刚摸上,她便又重新放下。
  这船上虽没几个人,但谁又能保证这几人中没有敌人呢?她的兵器太过特殊,轻易不能露的。
  脑子飞快地转着,肖南回将目光落向船头。
  她跳上船头,一把夺过船夫手中撑船的铁蒿,腰肢灌注十分力气,一个回身刺向那块飞速靠近的浮冰,浮冰应声碎成小块冰碴隐入浑浊的江水之中。
  一击即中后她未停歇,一手握着那铁蒿末端,另一只手握它三尺处,运气而动进退有方,那沉重笨拙的铁蒿瞬间化作灵蛇一般,一次次飞快地钻入水中击碎浮冰。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眨眼的功夫,船上人大都还没回过神来,丁未翔却看了个清清楚楚,脸上有一丝讶色,伯劳早已不在原地,她身子轻盈,一个翻身便上了船顶,眯眼望去却见仍有大块碎冰涌来,再看船头方向仍不见岸。
  “船家,还有多久才能靠岸?”
  船家正奋力把住渡绳、试图稳住船身:“......最少也要半刻钟!”
  那厢肖南回立在船头,回头冲伯劳喊道:“你去牵住吉祥和花虬,别让它们把船带翻了!”
  吉祥是战马,无论遇到多危机的情况都还算镇定,花虬则有些慌乱,蹄子一直在甲板上打滑。伯劳一把抓住缰绳,将两只马圈在固定的位置,确保它们不会摔倒。
  渡船还在这股乱流中艰难前行,她以一己之力勉强维持住船身平衡,但仍有遗漏的碎冰不断撞上来,有些船客已经瑟缩成一团,闭眼等死。
  伯劳狠狠瞪一眼事不关己的丁未翔,这里除她和肖南回之外,应当就数这人武功最高。
  “你守着他有什么用?!船沉了还不是大家一起遭殃!”
  丁未翔看一眼钟离竟,钟离竟的目光却在不远处那瑟缩着抱作一团的一家子身上,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丁未翔这才起身,从气呼呼的伯劳身边飞快掠过,纵身一跃站上船尾,甲板上放着一个油麻绳编成的娄匡,里面放着拳头大小的碎石块,那是碇石,船靠岸时下锚用的。
  他抽刀一砍,麻绳断裂碎石散落,他五指张开一手便抓起三个石块,手腕翻转掷出,石块便又快又准地向碎冰飞去,速度竟不逊于肖南回手中的铁蒿。
  肖南回听到声响回头,只将视线落在对方手腕片刻便挪开,再次专心应对江水中的碎冰。
  多一人相助,危局终于得到控制,船身也慢慢稳定下来,片刻之后,那片浮冰似乎已经全部漂走,江水中只有些许零星碎冰,已无大碍。
  经此波折,船上人再无说话的兴致,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对岸。
  下船的时候,多数人身上的衣衫被冰冷的江水打湿,寒风吹来都有些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劫后余生的余悸。那钟离竟身上却无半点水珠,他身上那件裘衣不知是何料子做成的,竟能滴水不沾。
  肖南回牵了吉祥下船,身后跟着哆哆嗦嗦的郝白,两人略一施礼,对方表情诚恳道:“今天多亏姚公子出手相助,本应好好道谢才是。但在下确有要紧事在身,耽搁不得,若是有缘,便在几日后的朱明祭上见吧。”
  说着,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随后从他那里衣里面掏出个破烂油包,拿出里面的一颗白色丹药,她的视线却停在那瞧着眼熟的油包上,倒像是昨晚客栈里垫包子的油纸。
  “这是益气补血的丹药,便当做谢礼,还请姚兄不要推辞。”
  说罢,也不管肖南回反应,将丹药往她手里一塞,转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掌心的白色小药丸,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
  刚收拾妥当,她余光便瞧见丁未翔从自己身侧走过,突然低声开口问道:“今天早上用石子打我窗棂的人是你?”
  丁未翔知道对方是瞧见了方才自己在船上扔石子的手法,不承认也不否认,像是根本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她穷追不舍:“为什么?”
  丁未翔这才回头看她一眼,指了指在不远处长身而立的钟离竟:“主子说,百世修来同船渡,公子合该好好珍惜这段缘,言谢的话就不必了。”
  说完便不再停留,快步离开,留下肖南回独自发呆。
  百世修来同船渡?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不想说就不说,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青阳、朱明、白藏、玄英对应春夏秋冬四季。
  钟离是真实存在的复姓。
 
 
第10章 穆尔赫
  霍州最为繁荣的都城便是穆尔赫,因为地理优势,这里过去是屯兵重地,百年前闹过一场瘟疫,之后便不再驻军,却也因此成为一处广纳五湖四海的自由之城。
  据说地道的穆尔赫人已经很少了,现下城中居住的大都是随祖上迁移至此的,几代人过去了就算称自己是穆尔赫人也没什么不妥。当中更有甚者,经过三代拼搏已经一跃成为穆尔赫最富有的家族,那便是以珍贵药材发家的邹氏。
  姚易的江湖消息向来灵通,那块宝玉的消息最早便是从邹府传出来的,追本溯源,却是要从邹老爷最受宠的三房姨太的娘家人熊氏那里说起。说到邹思防的三姨太的娘家熊氏,和邹氏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此次嫁了女儿不过是亲上加亲罢了。
  熊氏当年也是穆尔赫关外一带鼎鼎有名的地主,白耀关几百年前本是商路要道,后来不知怎么的慢慢荒废了,不久便被逐年蔓延的北地沼泽吞噬,就是这样一块荒无人烟的鬼地方,熊氏一早便弃了未管,谁知却让当年的邹老太爷找到了发财致富的机会。
  北地沼泽离关天峡不远不近,沼泽地下面实则是一条通向昏河的暗河,暗河在沼泽蓄满水后向峡谷方向流动,便会将沼泽深处的一些东西缓慢带向边缘。
  这其中便有一味珍贵药引名唤‘陵前血’,是陷入沼泽中的鹿死去后,尸骨内逐年形成的一种结晶,通体深红色,圆润似珠玉,不溶于水却溶于处子之血,女子服下可保容颜不老。
  这等宝贝莫说功效究竟如何,就是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奇效,便有的是豪门贵族愿意掷千金一试。
  邹氏采药,熊氏看守地盘,两家联手做这神药的生意已有三代,当年的邹老太爷十分有头脑,定下了每年出手陵前血不得超过九两的规矩,这样一来物以稀为贵,几十年过去,此药身价不仅未跌,反而翻了几倍。
  如此身家,邹氏自然算得上富甲一方,连带着熊氏也鸡犬升天,就连庶出的女儿嫁个县老爷那都算是下嫁。两家和睦共处多年,待到邹思防这一代却生了变故。
  这就要说到邹思防的正房妻子赵氏,赵氏是地地道道的穆尔赫人,家中黄白之物虽然不多,但却算得上是真正的名门望族,照理说嫁给邹家可算得上是一门好亲。可谁也没想到,这正房妻子过门都快七八年了,硬是半个儿子也生不出来,眼看邹家就要绝后,邹思防一口气便纳了两房小妾,其中就有熊家塞进来的女儿。
  这一来不要紧,家族内战的鼓声便响了起来。
  赵氏感受到了威胁,死死把着这生儿子的机会,将这两房姨太的七姑八姨一早关在门外,熊氏嫁去的第一年,连娘家人的面都没见。不仅如此,赵氏不知给邹老爷吹了什么枕边风,谋划着要将熊氏在沼泽一带的地买下来。
  要说这药材生意本就是邹家一力打理,熊家出块地皮便能坐享其成,如果将地买了来便可一劳永逸地踢了熊氏,邹家独大是迟早的事。
  熊氏急了眼,明里暗里的招数没少试过,最近竟偶然寻得个机会。
  就在月余前,熊炳南巡视自家地盘的时候,在靠近沼泽深处的地方寻到一具比鹿还要大些的尸骨,看样子应该是马或者牛。
  沼泽地边缘湿软,身体稍稍沉重的动物在边缘的时候就会察觉有陷入泥地的危险,大都不会走到沼泽深处,而野兔野鼠之类的小兽又不足以陷入泥中,只有小些的鹿或獐子才有可能掉进泥潭。
  熊炳南当下便觉得有些蹊跷,剖开那尸骨后,竟然发现一块美玉,那美玉四四方方,虽是人为切割过的却未过度雕琢,其色之润,其质之纯,都是从未见过的。
  动物尸首里怎会有玉呢?熊炳南是个粗人,只知道是好东西,却不知好在哪里,左右一寻思不如借花献佛,便私下叫了邹老爷出来,将一方美玉奉上。
  霍州是块大地方,穆尔赫却是个小地方。消息不胫而走,有心人早就盯上了邹思防和他手头的东西,几番有人上门询问出价,邹老爷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就瞧出其中蹊跷,更加不肯轻易出手,于是便有了他重金请瞿家人上门鉴玉的传闻,也才有了肖南回此次的行程。
  说到底,除了邹老爷和熊炳南,可能压根还没人见过那块玉到底是啥模样呢。想要一探究竟的人绝对不少,像客栈这种鱼龙混杂之地,绝不是落脚的最好选择。
  肖南回和伯劳一入城便直奔最热闹的街而去,要知道民风越是开放的地方,烟花之地便越受欢迎,像望尘楼这种青楼妓院,规模绝对比阙城的要大得多。
  落日的余晖还未散去,天色还透着晚霞的红光,整条花街却早就灯火通明,空气虽然有些湿冷,但显然吹不冷霍州人夜晚寻乐子的火热的心。
  整条街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脂粉味,这些飘散在空中的细小香尘,使得光影都变得似有形状起来,腾挪的烟气像是轻薄的带子萦绕在恩客们的鼻尖,搔得人心尖发痒。
  望尘楼今日值班的管事姓周,人称周外爷,因为满楼里的小倌女妓都是他的“外孙外孙女”。
  周外爷今天状态特别好,连拦了几个大户,直把对街的摘花阁气的冒烟,连带着他肩头那只紫胸佛法僧看着都艳丽了不少。他天生一副和气的小老头模样,一边逗着鸟一边招揽客人,倒是比那些鸨母看着喜人。
  这档口又有两名俊俏公子走进来,周围几个有姿色些的都去忙了,他连忙亲自迎上前去。
  “二位公子,今天可算是来对了地方。我们楼里一会便有个压轴的节目,这刚刚有两位定了座的突然有事来不了了,这正正好空出两个雅座,听曲看舞都两不误,简直就是为了二位量身打造的啊......”
  肖南回轻咳一声,从里衣内摸出姚易给的薄薄的纸封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根灰褐色的鸟羽。
  周外爷一看那羽毛,上一秒钟还笑眯眯的眼瞬间耷拉下来:“原来是皇城来的贵客,来的倒真是凑巧,正赶上我这最忙的时候。”
  她是见识过这如姚易一般的势利嘴脸的,心中早有打算,示意伯劳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银子。
  “实是住客栈不便,才来叨扰,一点小意思还请管事不要推拒。”
  本就是熟人打过招呼的,周外爷只是心气不平才酸了几句,对方却如此懂事倒也让人意外,他利落地将银子敛入袖内,顺手招呼过来一个正端着一摞空果盘的小僮。
  “金豆儿,过来一下,带这二位公子去后院,阿汐隔壁不是空着个偏房?你帮忙收拾一下。”
  那小僮一愣,看了看肖南回和伯劳:“你俩跟我来吧。”
  肖南回和伯劳对周外爷揖了揖,周外爷也客气回礼,三人便各行其路各忙各的去了。
  穿过望尘楼高低交错的阁楼屋檐,那热闹的人声便渐渐淡了去。一踏入后院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这是花了心思设计过的地方,为的是让待在房里的各位“主儿”能有个清净。
  这后院是个回字形的阁楼,中间天井花团锦簇红绿相映,有几个今天不开张的美人正卧在花间逗趣,见到肖南回和伯劳二人,都讶异地停了嘴,有觉得对方俊俏的便大胆摘了花砸过去,伯劳乐呵呵地照单全收了。
  那厢金豆儿已经上了三楼,趴在木栏杆上冲下面的两人催促道:“快些上来吧,莫要耽搁了。”
  肖南回连忙拉着伯劳上楼去,那金豆儿看着也不过就十二三的岁数,却处处透着一股老练,她带着二人来到一间雕花木门前,指了指上面镂空的玉簪花:“这白玉簪的房便给二位公子了,出入可切记看仔细了,晨起至晌午过后都须轻手轻脚着些,莫扰了左右。”
  她一一应下,仔细看了看房内,觉得也不差什么,便对金豆儿说道:“就还有一事拜托姑娘,我们二人的马匹还在前门拴着,烦请托人照看。”
  金豆儿似乎愣了片刻,随即低下头乖顺应道:“好说,这便差人去。”
  她未察觉不妥,有礼道:“有劳姑娘了。”
  “不敢,我这还有事要忙,便先退下了。”
  金豆儿说罢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肖南回和伯劳将行李放妥,第一件事便是除了有些潮湿的外裳,换上干净衣服。
  她将背上一直背着的布包取下来,伯劳斜眼看见,一把便拿了过来:“你居然带了它出来?不是说好要低调行事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