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这副模样,苏杳镜胸壑之间突然劈下一阵明亮闪电,照亮了角落里一件她最不可信之事。
阿镜喃喃出声问:“……你是喜欢我?”
黎夺锦是决然没有想到阿镜会这样问的,但他很快点了点头,怕再不说就来不及说出口了一般,承认道:“是。”
苏杳镜在心中冷笑一声。
系统莫名有些发抖,战战兢兢地冒了个头:“宿主。”
苏杳镜像是听了一个什么笑话,在脑海中与系统道:“他竟然说‘是’。如此推算,他的执念难道是想要阿镜活过来爱他?”
系统也用它的AI逻辑推演了一遍,说道:“应该是这样没错。”
“不可能。”苏杳镜斩钉截铁,“阿镜已经死了。”
系统的电波流动了一下,顿了顿才说道:“严格来说,阿镜只是宿主摘取自己性格的部分特征捏造出来的人设,不存在死亡。宿主如果想要创造她,随时可以创造出来。”
苏杳镜冷道:“不,她已经死了。”
“在我脱离第一本书世界的时候,阿镜的死亡就是她的终结。系统,你认为一个人是怎么组成的?我相信,就是她的环境、经历、记忆和情感。”
“我创造阿镜的时候,就是依据这些创造的,现在的我已经有了其他的记忆和情感,我不是阿镜,世界上再也没有阿镜,在阿镜的故事说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系统默然无言,它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电波出现了一阵阵的紊乱,这种紊乱让它不适,让它……难受?
这就是难受的感觉吗。
“所以,黎夺锦的执念不可能实现。这个入梦,终究是一场死局。”苏杳镜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扬眸问系统,“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破。”
“上一次弹出第一本书的世界,是以阿镜的死为终结。这次我若想出去,是不是用黎夺锦的死就能结束?”
苏杳镜问:“系统,我能在梦里杀了黎夺锦吗?”
系统讪笑道:“当然不能,宿主,这只是梦境,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样,等到醒来,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在这里,你所受的伤,或者梦境主人所受的伤,都不会是真实的。”
苏杳镜没再说话了。
她静静站着,在黎夺锦的眼中,她就像是因他方才那句“喜欢”而陷入了羞涩的沉思。
黎夺锦并不催促,他夸过阿镜,宠过阿镜,却从没有对阿镜说过这样的话。
直到说出口,黎夺锦才意识到,这正是他早就想说的,也早就应该要说的话。黎夺锦眼中漾起点点欢喜,变得柔软起来。
苏杳镜结束了思考,她歪了歪脑袋,熟稔地扮演起阿镜。
“不对。方才,你还叫我快点离开,免得打扰你。”
黎夺锦抓着她的手猛然一紧,用力摇摇头,急切地说:“不用了,之前,我是担心有人看到你与我亲近,对你不利。现在不会了,阿镜,我会护你一世周全,你信我。”
“原来是这样,我信你呀。”阿镜依旧歪着头,模样天真,说着黎夺锦最想听的话,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诚恳,“可是,阿镜已经死了,怎么办呢?”
她话音落下,好似魔种降世,喷出的地狱业火,瞬间遍布了整座宫殿,梦境之中,整座殿宇熊熊燃烧起来。
宫殿之中的装饰物都被大肆焚烧,不管是帘帐,还是瓷瓶,统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一丁点也没有留下。
黎夺锦面如金纸,像是没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他惊怔地盯着眼前人,周遭的场景在飞速改变,被烧光的宫殿变成了一处广阔的刑台。
天又阴又沉,像是快要整个掉下来,铅云重重叠叠,深冬的萧瑟让空气也变得逼仄,周围挤挤攘攘的百姓们聚在一起,迷茫又期待地围观着刑台之上,好奇着究竟有没有早些处决了叛徒。
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行刑台正中央,女子挺直腰背跪着,她的眼睛又大又纯净,脸蛋小得像只狸花猫,黎夺锦手中的长剑穿透她的心脏,血珠凝聚在剑尖,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越来越大颗的血珠砸落在地板上的啪嗒声,便是整个空间之中唯一的声响。
黎夺锦盯着自己的剑尖,眸色整个变得空茫,他仿佛不会呼吸,也不会动弹,倒好似那柄剑捅进的是他自个儿的心脏一般。
铅云终于爆发了,冰点似的雨珠噼噼啪啪地砸下来,但黎夺锦好似没有丝毫反应,所有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刺激,他也好像成了一个死人一般。
直到一声尖锐的报丧声划破天际——
“叛徒已斩,愿世子治下,海晏河清!”
黎夺锦才忽然动弹起来,他浑身抖如筛糠,五官扭曲狰狞得不受控制地移位,双眼几乎脱框,几个近侍属下冲上来架住他,一根根掐着指骨掰开黎夺锦握着剑柄的手,拦住他的脸,将世子扶下台去。
黎夺锦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被人扶着拽着,脚步固执地不肯移动,眼睛死死盯着跪在他身前的女子,他的力气很大,此时却流泻了个干净,一点也使不出来,被人几乎是拖着下了台,眼睁睁看着那个鲜血浸透半边身子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喉中发出嗬咳之声,好似喉咙绷直了,血块堵在里面,无法正常发声,他说的话没有人能听懂,只觉得瘆人,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哭嚎。
在黎夺锦最后的视线余光中,阿镜的身体倒在了行刑台上,她侧倒着,双眼应该是望向了城民百姓聚集的方向,背影留给了他。
苏杳镜察觉到一瞬的剧痛,她被弹出了梦境。
系统语气有些害怕地说:“宿主,你太厉害了,仅仅一句话,就让梦境所有者得了梦魇,反而被梦魇困住,不得不放你出来。”
苏杳镜撩开帘帐,披衣起身,她随手拿的那件外袍有些宽大,裹着她瘦薄的肩膀,在她窈窕身后拖出一道弧形摆尾。
苏杳镜“嗯?”了一声,无趣地应道:“这有什么,你没被梦魇过?哦我忘了,你不会做梦。”
系统:“……”
又是这样,宿主又是这样轻飘飘的。
要知道,那位可攻略对象的入梦技能可是从主神那里得来的,它用尽自己所有的权限,也只能削减一部分效果,宿主上场之后,却是直接扭转了地位。
苏杳镜抱着手臂,站在烛火前平复心绪。
就像她说的,她的马甲是她依据自己本身捏出来的人物,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又像是比另一个自己还要更亲密的关系。
再次亲眼看着阿镜死亡,苏杳镜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她原本不想和黎夺锦纠缠,过去的任务世界就是过去了,在第一个世界,她虽没有求仁得仁,但结局也不算差,毕竟be也是她完成任务的方式之一。
本来可以不用当仇人,黎夺锦却非要上赶着凑上来,让苏杳镜不可避免地起了杀心。
系统说,在梦中所受的伤害都是虚幻的,醒来都会烟消云散,她在梦里杀不了黎夺锦。
但苏杳镜其实并不这么觉得。
有的人体质容易多梦,因此睡一觉起来,常常觉得比不睡觉还要累,这就是大脑活动会影响身体机能的体现。
听说,黎夺锦的身体不大好吧,那他一定受不了过多的刺激。
她只要多下几次心理暗示,像方才那样的场景,让黎夺锦多梦魇几次,他估计很快就会吃不消。
她对系统问的“能不能”,不是要问有没有办法可以做到,而是问,穿书世界的规则允许不允许。
苏杳镜想到这里,及时打住了念头。
她收敛住眉眼之中的戾气,深吸一口气。
这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有别的选择,她也不是不可以放过黎夺锦的性命。
只要,黎夺锦不要过于惹恼了她。
苏杳镜很快收敛了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面前有一架铜镜,镜中映出谢菱与她像了九分的容颜,皎白可爱,清纯无辜,苏杳镜忍不住凑近镜子,仔细地看了看,啧啧嘴。
她最喜欢自己这副模样,柔弱可爱,像个咸鱼,不对,像个漂亮咸鱼。
谁不爱当咸鱼?那么努力做什么。
苏杳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情渐渐好起来,忍不住多照了一会儿镜子,臭美了好一阵,这才又重新振作精神。
再睁眼时,她的眼中又全是属于谢菱的懵懂无辜神情。
第55章 癔症
清晨天亮,谢菱拉开窗子,发现窗台上卧着一只兔子。
兔子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正动着三瓣嘴,一边往嘴里吸入青草,一边扭过头呆呆地看着谢菱。
谢菱:“?”哪里来的兔子。
她戳了下兔子的屁股,那只才两个拳头大的兔子就往前蹦了蹦,还扭了扭毛绒绒的短尾巴。
兔子挪开后,它脚底下踩着的一只纸青蛙就露了出来,还在窗台上弹了两下。
天边微白,清晨的风凉爽带露,月亮的影子还未完全消退,依然弯弯浅浅地悬挂在天边。
而在天的另一头,浅浅白白的太阳也升起来了,日月同时出现在各自的一端,中间的天地里,谢菱趴在窗口。
她捡起纸青蛙,把它打开。
里面是那人劲练的笔法,写着一句简短的话。
【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
谢菱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在上一次她叠给那人的纸鹤中,她故意大肆夸赞了大理寺卿的品行,结果隔了一天,才收到这封回信。
看这信上的笔痕印记,那人大约是气坏了吧,甚至不惜出言诋毁大理寺卿。
谢菱笑出了声,心中想道:这诋毁,却也不大像样,仿佛一个不懂得说人坏话的稚童,只知道重复一句“他不好”。
既然气坏了,送兔子来又是为什么?
“姑娘今个儿好早啊,笑什么呢?”
环生的声音传来,她大约是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结果看到谢菱趴在窗口,就赶紧走过来。
“呀,兔子。”环生惊讶,“这是哪里来的?”
谢菱把那张字条攥进衣袖里,懒懒地趴在窗口,道:“不知道,早上醒来,它就在这儿了。”
环生很是稀罕地把兔子抱了起来。
兔子很乖巧,粉粉的鼻翼翕动着,趴在环生的手臂上,它与常见的兔子不大一样,一对耳朵是褐色的,眼睛周围的两圈也是一样的褐色,其余地方则是微微带着浅黄的白色。
若是让苏杳镜来形容的话,便是焦糖色的耳朵和眼睛,奶油白的毛发。
这只兔子长得很漂亮,让环生忍不住地一直在它背上抚摸顺毛,欢欢喜喜地抱给谢菱仔细瞧。
谢菱低头嗅了嗅,没发现什么异味,才没有嫌弃。
环生说:“这只兔子看来是跟姑娘有缘分呢,姑娘想必喜欢。回头找懂兔子的大夫来瞧瞧,若是身上没有什么毛病,就留在院子里养吧。”
谢菱觉得奇怪,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兔子了?莫要拿我做幌子。”
“这需要说吗?”环生惊奇,举起那只兔子端到谢菱的脸旁边。
它两只深褐色的耳朵并起来,竖得高高的,豆豆眼睛圆睁着,粉粉的三瓣嘴不停翕动,四只小爪不受控制地朝前举起,不过因为太短了,显得又萌又呆。
环生朝左边看看谢菱,又朝右边看看小兔子,噗地笑出声:“这一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谢菱闻言才反应过来,没想到环生竟会拿自己取笑了,举起手作势要挠环生痒痒,却被环生躲到了兔子后面去。
谢菱不得不仔细看了一眼那只兔子,它的毛色,是谢菱最喜欢的颜色,看起来甜甜的,好像冰淇淋,谢菱舔了舔唇。
她伸出手指,拨弄了下兔爪上的毛毛,挑刺道:“这手,也太短了……倒是粉粉的,还挺好看。”
她拨开毛毛,轻轻抠弄了一下兔爪上的肉垫,还蹭了蹭兔爪里的缝隙,小兔子居然哼哼叫了两声。
兔子居然会叫,这让谢菱实在蒙住了,手里的动作不由一顿,眼睛瞪得圆圆的,和那只陌生兔子面面相觑。
环生把头偏到一边去,笑了半天,才扭回来说:“姑娘,不骗你,真的太像了。”
谢菱收回手,不再搭理环生的玩笑,打算折身回去洗漱。
环生倒比她还积极,隔着窗子叫住她:“姑娘别忙啊,既然要养它,总得给个名字吧。”
谢菱瞥了一眼,唇瓣微动,吐出两个字:“布丁。”
焦糖耳朵,奶油身体,不是布丁是什么。
啧,看起来有点美味。
“不?不叮?”环生没听过这个词,脑袋左歪歪,右歪歪,想不明白这是哪两个字。
谢菱伸直腰杆,打了个哈欠,点点头确认道:“对,就叫这个。给它垒个窝吧,放在我院子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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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永昌伯府。
庭院里四下静悄悄的,丫环在院子里仔细地洒扫着,不敢有半点疏漏。
晋玉祁手里转着一串红玛瑙珠串,从假山廊桥后走出来。
经过锦鲤池时,一个小丫环原本正蹲在地上捡枯叶,没看见他从背后来,一站起来,就恰好撞上了晋玉祁的手,那串玛瑙珠子飞进了锦鲤池里。
小丫鬟吓得赶紧跪下拜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手背,嘴里求饶道:“表公子,奴婢眼拙,没看见表公子,请表公子恕罪!”
晋玉祁盯着被砸出阵阵涟漪波澜的湖面,眉间积压着郁气,扭头看向跪在面前的那个丫鬟,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叫我恕罪?我可以恕罪,但被你弄进池子里的那串红玛瑙,怎么恕你的罪?这样吧,你跳下去,捡上来,我再考虑。”
“这……”小丫鬟身子抖了抖,“奴婢不会水性,表公子可否容奴婢一段时间,奴婢去请人捞上来。”
晋玉祁已是不耐烦听,一甩衣袖,阻断她的话:“啰嗦!叫你捡上来就捡上来,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捡不上来,就在这儿跪着吧,跪到昏过去为止。”
小丫鬟紧紧咬唇,手脚并用地朝锦鲤池爬了一段,扑通跳进水里,她确实是个旱鸭子,在水中手忙脚乱,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浮浮沉沉,还要费心去水里找那串玛瑙珠子,狼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