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现在的他还是没有资格吗?
叶初连忙挣脱开柳长澈禁锢住自己下巴的手,随即在床上站起来,“你疯了吧,什么叫给他们?”
她不是不懂世事之人,岂会听不出他这番话的意思,他肯定是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叶之澜睡在一起什么也没做。”
顿了下,又说:“还有,至于你口中的‘他们’,我要告诉你的是,没有,都是误会。”
叶初其实也不想跟一个无关的人说那么多,可她不解释不行,得懂看眼色,要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那表情,倘若默认了,活脱脱接下一个标记危险二字的包袱。
柳长澈冷静地听着,连坐姿都没变,抬头看她,视线慢慢下移,落于被锁链磨红的手腕,眸色渐幽,不知想到哪里。
叶初抖了抖,头皮都发麻了。
红裙前短,后长,前面能清楚地看到小脚和脚踝。
柳长澈目光定于拴着银铃脚链的脚踝,想到了它摇晃,然后响起来的那幅景象。
他放轻声音,“你过来。”
绝望在叶初头顶飘过,恨不得飞回到入二夫阁之前,就算用钱去买个男子充数,也比半路救柳长澈好。
叶初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朝床角处挪了挪,警惕无比,倘若眼神能杀人,他肯定被她杀了几千遍。
看着她清澈的双眸,柳长澈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如同皮影戏一般幕幕掠过。
“求我啊,求我,今晚我便让你起来。”
柳长澈趴在地上,浑身无力,背上是她的脚,没有穿鞋,脚趾头圆润粉嫩,稍稍用力,他嘴含鲜血,蹙紧眉头,痛吟声从喉咙溢出。
这是他仅有的一次失手,任务失败,没能将偷了邪派机密的叛徒杀死。
所以得接受惩罚,惩罚便是与邪派的高手过招,一对十,就在他将要胜之时,一支笔带着凌厉的风直撞到他腿。
柳长澈单膝跪下,余下的人乘机一掌劈来,腥甜充斥着咽喉,难受穿透心肺。
她手中的笔不见了。
伪装的高傲、不羁、自豪通通被人踩在脚底,肆意践踏,笑脸刺目,笑声刺耳。
一切一切,刺激藏在底处的病态、卑微、疯狂群跃而起,他接近崩溃边缘,不断徘徊,拉扯。
她为何要这样对他?柳长澈一直弄不懂,曾经,他有错觉,她或许对他是不一样的。
直到...毫无缘由的责罚。完成邪派任务后,她一脸敷衍,吝啬到连一句夸奖都没。
内心的纠结像刀刃没入血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下又一下,一点又一点地搅烂早就生蛆的身体。
柳长澈厌恶她、恨她、想杀她,却又渴望她的靠近、气息、抚摸,哪怕是鞭打,惩罚。
接近自.虐。
对啊,他贱。在被她带回来的时候,就注定了,贱这个字将永远伴随着他。
仿佛官府给囚徒的烙印般,深深地烙在他身上。
柳长澈甚至在想,有一天,她会不会用柔软的手指覆上他脖子,轻轻的,缓缓的,慢慢的,滚过喉结,抚过经脉,继而掐住。
杀了他。
万物重洗,炼狱重来,他还是狗,匍匐在她身下的一条卑贱的狗,先迫不得已,后心甘情愿。
所以他该死,奢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未入邪派之前,柳长澈路过戏台,停下脚步,看了下去:有一个甘愿为女子付出性命的人,他叫马文才,女子叫祝英台。
故事的最后,祝英台为了另一名男子,宁愿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旁边有个小孩问周围人:“为什么祝英台不肯跟马文才在一起呢?”
一位如花年纪的少女回道:“因为有些人生来就是配角,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是配角。而马文才就是配角,祝英台注定不会跟他在一起。”
不知为何,柳长澈听到这番话,心情不太好,没再听下去,转身便离开。
他怕,怕自己是别人口中的配角。
也就没听到,头戴帷帽,依在栏杆边的叶初反驳:“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
柳长澈躺在邪派漆黑潮湿的小房里,做过很多关于她的梦。
她手脚皆被锁链束缚着,纤白的手腕、脚踝泛红,翅膀被折断,素来带着骄傲、不屑的俏脸含着泪水,润满水泽的眼眶微微染红。
她求着他,求他放她,求他松开。
梦到这儿,柳长澈很适时地睁开眼,因为梦太假,人会主动排斥,从而知道那其实是梦,转而醒来。
白天,她喜欢看书,不写字,但让他研墨,不准停,得等她看完书。
窗外淡光洒入,笼罩着她细腻如画的皮肤,睫绒一扇一扇地抖动,极似色彩鲜艳的蝴蝶扇动翅膀。
研墨的手一顿,柳长澈盯着抿直的红唇,想附上去,相缠、吞咽、度量着她的每一寸。
她抬起头,放下书,像是看穿他的心思,给了他一巴掌,墨水全然泼到黑色衣裳,完全融合。
嘀嗒嘀嗒,墨水滴落在地,很有规律,听,它都在嘲笑他,贱。
锁链响起,柳长澈从往事出来,叶初离他有一段距离,他没耐心了,站起来就要往她那去。
外面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叶初抬眼,白衣撞入视线。
第96章 邪主? 邪主?
是叶之澜, 叶初浑身一松,铺天盖地的安全感砸来,可下一秒, 喜悦凝在嘴角, 再也绽不开。
他衣裳满是血, 不知道是谁的,当她看到他面色很是苍白,胸口猛地一闷。
柳长澈惊讶叶之澜的实力, 先不说邪派把守森严,这里很隐蔽,常人难寻到,即使是别的门派也一直摸不准邪派建于何处。
不过大概也能想通, 是师父告诉叶之澜的,倒是小觑师父了。
原以为他一心钻研医术,对外界之事了解不多, 没想到师父居然知晓邪派的真实位置。
柳长澈勾了勾唇,眉眼漾出些许嘲讽,世上从未有全心全意对他之人,从未。
叶初朝叶之澜跑去, 跑动期间, 锁链碰撞声响起,颇为刺耳。
柳长澈低眼一笑,或许...或许如果她之前能这样向他跑来,一切有可能会不一样,但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叶之澜迅速抬剑,锁链瞬间断开两截, 叶初抱住他的腰,压低声音说:“我武功消失了,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
片刻后,柳长澈才慢慢开口,带着诡异的笑,眼底却冷得似冬月寒冰一样。
他稳稳坐下,声线很轻,“你们觉得来到这儿还能全身而退?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话音落下,殿房内涌进一批人,将他们紧紧围住。
看着这些邪徒的脸,很不合时机的,叶初微微失神,衷心觉得他们可以去参加现代的选秀节目,不添任何修饰的五官都能这么好看。
“姐姐。”叶之澜忽然喊了她一声。
叶初立即回神,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犯忖,被抓包偷看别的男人的赶脚。
春长老和沙长老难得提早办完事,一回来就见派内戒备森严,不断有人跑进殿内。
他们不由得拉住一个人问:“是名门正派要来灭了我们?哪个派那么大胆,还是众派齐上?”
邪徒摇头,恭敬地回道:“回长老,是有人擅自闯入邪派。”
两人相视一眼,有些佩服擅闯邪派的那个人,按柳长澈那性子,宁杀错不放过。
之前也有过一两次,民间猎户误入,被他当众杀死。
还有一个是年纪较小的小姑娘,对方当时哭得可谓是梨花带雨。
小姑娘甚至对他一见钟情,她甘愿留下来,如此一来就不会泄掉邪派的秘密,可柳长澈还是无情地将她一剑封喉。
所以说他冷血不是没道理的。
毕竟很多人对邪派虎视眈眈,不谨慎点也是不行,要不然哪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初顾不得那么多,踮起脚就要亲叶之澜,这样才能恢复武功,还没碰到,一本书飞掷而来,差点砸她头。
好在叶之澜及时抬手打开。
柳长澈站起来,掩于袖中的手握得死死的,到了这一刻,她竟还想着跟叶之澜亲近,真是放浪至极。
“动手。”他笑容尽失。
就在此时,长老们纷纷走进来,自邪派建立以来,在殿内如此大阵仗还真的没见过,换谁都好奇。
更别说这可事关邪派的安危,身为邪派中的一员,自然得了解一番。
春长老记得叶初,推开围成一圈正欲行动的邪徒,指着她,“哎,你怎么来这儿了?”
沙长老看了一眼地上的锁链,又看了一眼叶初微微露出来的手腕,顿时明白,同时对这件事更感兴趣了。
柳长澈蹙眉,压下心中不满,冷声问道:“你们的事情都办完了?”
“回邪主,已办妥。”他们异口同声回答。
趁他们说话之际,叶之澜伸手置剑身,轻轻一划,一道细小的伤口出现,叶初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就放到了唇边。
“喝我的血。”
听了这话,她没犹豫,张开嘴,抿住,用力地吸了几口,口腔满是血腥味,弄得很不舒服。
柳长澈没再理会他们,稳步向叶初走过去。
沐浴过后,他已放下玉冠,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束发,添了几分谪仙气息。不过由于习惯喜怒不行于色,叫人看了心里直发怵。
叶初被叶之澜护在身后,柳长澈视若无睹,“倘若不想死,就过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给她的机会。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有了,真的不会再有了。
气氛瞬间凝固,沉闷异常。
柳长澈看着一动不动的叶初,笑意染上眼眸,他阖了阖眼,再睁开便是戾意,“杀。”
事已至此,他也找不到任何借口留她性命,原本她就是个变数,会倾覆一切的变数。
既是如此,他还犹豫什么。
风长老越看叶初越觉得不妥,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摆了摆手,脚下意识地迈出一步,面对柳长澈。
“邪主,敢问此人所犯何事?”一看就是被抓来的,又不是擅自闯派。
邪徒马上止住攻击,虽然邪主下了命令,但长老开口,他们不得放肆,得等待下一次命令,这是规矩。
柳长澈不满风长老多事,语气也重了几分。
他嗤笑反问道:“邪派杀人什么时候开始需要理由了?”
风长老听出话语中的讽意,千言万语噎住,面色黑了一个度。
先前柳长澈刚入邪派之时,他们这些长老对他还算不错的。上位之后,他却丝毫不念旧情。
不过也能理解,欲成大事者,心这个东西尽早舍弃方可,否则早晚会成为致命的软肋。
一旦被人抓住,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一人风急火燎地进来,语调既惊讶也有点喜悦,喘着气道:“邪主,外面来了一人......”
他看了一下柳长澈,面露纠结,有些迟疑,思量着要如何说出口,又觉得怎样都不好。
其他长老看不过去,“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成何体统。”
听言,他心一横,说:“她自称是邪主,此刻在大殿内候着,我们不知该怎样处理,只好来禀告。”
柳长澈猛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叶初,俊朗的脸透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阴郁,似笑非笑地重复一遍。
“自称是邪主?”
“是!”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一惊,尤其是长老们反应大,春长老带头第一个出去。
叶初联想到之前的梦,记得众人跪拜一名看不清脸的少女,尊称她为邪主。难道就是现在这个?
她有时候会不太能分得清未来和梦,除非里面有可以识别时间的东西,或者有沾上小说大纲的一些内容。
要不然很难判定。
叶之澜微抬眼睫,心绪微动,邪主?他拉住想乘乱逃掉的叶初,低声道:“等武功完全恢复再行事。”
不知柳长澈在做什么打算,让邪徒押着叶初和叶之澜前往大殿。
一女子身穿大红色长裳,发髻中的凤鸾花步摇很是显眼,身段玲珑,纤细素手虚搭在殿中檀木香椅上,背对着他们。
叶初看着这个背影,顿觉有些熟悉,脑海里自动浮现夏芸的名字。
还没喊出口,对方就回首了。
夏芸额间点缀着凤鸾花钿,眼波欲流,愈发衬得五官明艳,风采动人,气质非凡。
长老们自然是有疑问的,不过事情还未有定夺,况且柳长澈还是邪主,倘若眼前的女子真的是失踪归来的邪主。
那么邪派将会有两位邪主,他们该追随哪位?
这是个问题,人心都是复杂的,虽说邪派是由前任邪主建立的,但她失踪了良久,柳长澈治理邪派也有段时间了。
邪派越来越强是不容忽视的,他们实为纠结。
夏芸站在高处,往下看,她笑了笑,脸颊处漾出浅浅的酒窝,嗓音温柔,“我回来了。”
叶初记得清清楚楚,大纲上没有说过夏芸是邪主,她敢肯定自己没看漏。
可大纲上没写到的东西也挺多的,例如谢千林等等。
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沙长老不轻易相信夏芸,“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身份?”
夏芸默片刻,打量了眼他,笑意不减,并不生气,态度依旧温和。
“沙长老,我知道在场的人都很难相信,所以你们可以用尽办法试我,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话间一顿,她眉眼弯起,继续说:“至于这一年里,我去了哪,这并不是你们该管的,不是?”
沙长老一怔,派里人的身份都是对外保密的,极少数人准确地知道。
能喊出他的名号,代表肯定对邪派有一定的了解。
风长老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眯着眼看她,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不是容貌,而是别的。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邪主之前一直都是以易容示人。
夏芸抬步,缓缓向风长老走去,指着挂在他腰间的酒葫芦,略带打趣道:“风长老,还是喜欢喝桃花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