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沉不打紧,直接况曼拽拉出了孟九重的怀里。
红色身影,猝不及防,倒飞着往湖里砸落下去。
怀中之人垂落,孟九重大惊失色,后手抓住紧腰间系着的绳子,一个纵身落到了岸边,一靠岸,他拽住绳子,遽然用力,欲将绳子另一头的人强拉回来。
他的动作很快,但况曼落水更快。
就在况曼快要砸入水中刹那,说时迟那时快,那条沉入湖中的蛇,突兀来到了况曼下,蛇头高高昂头,仿佛是在等着猎物自动落入嘴里般。
湖岸的巫胥,看到龙王昂起的头,凉薄双眼闪过诧异。
玉笛上手,便欲吹出笛音,让湖中的龙王回去。
龙王是镇山之兽,职责是守护,不能沾人血。一旦沾染人血,往后产出的卵将再难孵化。
音符还未吹去,千钧一发之际,湖中龙王硕大的头颅已经轻轻顶住了那个即将落水的人。
巫胥看龙王将人接住,并未伤人或是吃人,轻轻放下笛子,眼里又布起了凉薄。
他站在湖边,静看落水的人挣扎。
水中巨蟒一托住人,尾巴啪啪在水里摇摆了两下,顶着人就开始在水里游荡起来。
而另一边,孟九重已拉住了绳子。
况曼察觉到腰间的力量,毅然抛弃掉手中的鞭子,一手紧扣腰间长绳,一手在冰冷的蛇头上猛一借力,一个鲤鱼打挺,纵身,凌空往岸边飞去。
她这一借力,把正在游动的大蛇脑袋,给一下摁到了水里。
等大蛇再从水里冒出头时,况曼距离岸边,只有两丈距离了。
眼瞅着就能上岸,水底下,一条粗壮的尾巴冰冰冷冷,湿湿黏黏,缠到了她的腰上。
被蛇缠住,况曼心里一惊,暗道:完了!
什么都不怕,就怕被蛇缠住,一旦缠住,以这大蛇的力量,当场就能碾压掉她五脏六腑。
况曼眼睛一凛,取下腰间另一条鞭子,猝然一抛,卷住先前套在水蟒脖子上的另一条树鞭,便欲自救。
惊心动魄之际,况曼却突感缠在腰上的蛇尾没有用力,而是缠上后,就开始拖住水她游。
大蛇缠人和拖人都特别有技巧,不但没有缠伤人,甚至还没把人给完全拖沉进水里。
正在欲自救的况曼,动作微不可查一顿,漆黑的眸子闪过诧异。
“……!!”
不对……这条大蛇好像没想吃她?
想将况曼接上岸的孟九重,在看到大蛇尾巴缠上况曼腰侧刹那,突兀收敛力量,不敢乱动。
他担心,他的拽拉力量,会让这条大蛇越缠越紧,伤到况曼。
紧张害怕的情绪从胸口蔓延而起,孟九重紧了紧眉头,强行让自己冷静,然后飞快想着办法。
这个时候,他与况曼都不敢开口,因为二人都担心,发出的声音会刺激到大蛇。
一切看似很久,其实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当孟九重察觉到腰间越来越重的拽拉后,他当机立即,一掌拍到身旁的大树上。
大树受力,轰然倒塌。
孟九重骤力一掀,将倒塌的大树掀进湖里,然后身子凌空一纵,跃到树杆上,驱动内力,紧紧缀在况曼身后。
况曼这会儿极不好受,刚才她那一迟疑,便彻底失了自救的机会,虽然腰间的力量并没有对她什么性命威胁,但一条蛇又怎会真能分辨轻重。
时不时就呛上一口水,要不是后方孟九重及时稳住绳子,在她呛水的时候,将她拉出水面,她怕是要被这条蛇玩死。
况曼真觉得这条蛇是在玩她。
冰凉的蛇尾,总会时不时挠过她的肌肤,不但如此,这蛇灵活的还把她从尾巴处卷呀卷,卷着卷着一下抛到了天空。
缀在她身后的孟九重一见况曼被抛出水面,精眸一暗,拽住绳子瞬间发力,欲将人拉过来。
才拉出不到一米的距离,水蟒蛇尾巴一扫,倏地拍在系在二人中央的绳子上。
然后……况曼又被弄回水里了。
不过一次,情况稍微好一点点,总算不是用尾巴卷住她了。
……而是用脑袋顶着她。
一落到大蛇头顶,况曼身子猛然一翻,拉住巨蟒脖子上的鞭子,稳稳站在它的头顶上。
湖中,巨蟒飞快游动,红衣少女仿佛一只骑龙的骑士,紧紧拉住缰绳,在湖上驰骋。
到了这会儿,不管是况曼也好,孟九重也罢,甚至连洪湖下游的巫胥,都看来这条蛇是在和况曼玩,而不是想吃人……
弄明白了这要蛇没有吃人的心,况曼微微松了口气,但松气也只是一小会儿。
她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
但满目的水,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发挥。水中不比陆地,战力大打折扣,一身武艺,发挥不出两成。
况曼站在水蟒硕大的头颅上,双眼冷静,飞快分析着自己的处境。
良久后,她似乎发现了某种规律,侧头,朝孟九重低喊了一声:“九哥,你先上岸。”
孟九重这会儿稳着树杆,淌着水,紧紧追着况曼,听到她的声音,他剑眉紧夹,沉声反驳:“不行,一起上岸。”
这条蛇眼下是没有杀人的心,但……不能让她独身一人湖中。
况曼眉头轻拧,视线往右岸看去:“下一次它再游到右边,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上岸。”
孟九重薄唇紧抿,点了点头。
二人交流这会儿功夫,水蟒坨着况曼,又在水来回游了一圈。
游着游着,便接近了况曼所说的右侧湖岸。
况曼估算着距离,眼瞅离岸边快有五丈距离时,伸手,将腰间的绳子卸了下来。
“阿曼,不可。”看见她取下绳子,孟九重眼睛一睁,赶忙道。
这绳子,是他与她唯一的牵连,一旦解下,若出意外,他连找回她的机会都没有。
“一!”
况曼轻摇头,冷静地看着前方,轻轻吐了一个字。
孟九重眸子微紧,焦急浮于眼脸,但这会儿,他却没有别的办法。
转头,定睛看着岸边。
“二!”
清脆的第二声落下,身体下方,那条游得特别欢快的水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尾巴轻轻摇晃,硕长的蛇身,却不再游动。
它脑袋停在原地,倒三角的眼睛,有了丝丝浮动,眼仁往上翻,似乎是想看况曼,但因视线问题,什么都看不到。
分叉的蛇信,轻轻上卷,很巧地卷到了况曼白皙的手腕上。
手腕处,是青君送给况曼的驱蛊铃。
湿漉漉的蛇信,让况曼这个从来不怕蛇的人,竟也被它的触碰给激得,打了一个冷颤。
况曼额头紧夹,冷眸紧紧盯她的蛇信,空着的那只手,已伸到腰侧。
腰侧那里,没别的东西,只有一把匕首。
匕首刚握上手,看到蛇信所触碰的驱蛊铃,况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动作夏然一顿,随即又将匕首插回了腰间。
况曼沉眉,任由它的蛇信,在她手腕上扫动。
因为这变故,况曼的第三声,未来得及喊出去。
而水蟒蛇信轻扫,有一下,没一下的一直在触碰着驱蛊铃。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水中,除了蛇信,其它部位再无异动……
过了一会儿,它似乎触碰够了驱蛊铃,长长的尾巴猝然往蛇头一扫,爆发的力量,将头顶上的况曼直接给抽飞了出去。
况曼腾空一瞬间,后方的孟九重身体一纵,如老鹰展翅,骤然往况曼倾飞而去。
而况曼也在这里,手腕轻抖,卸下蟒蛇脖子上的长鞭,往岸边一抛,紧紧套住岸上的一棵大树。
她攥紧着鞭子,孟九重揽着它的腰,二人借着鞭子的力量,终于回到了地面上。
一落地,孟九重就携着人,急急奔离湖岸,一直奔出去十来丈远,二人才停下身影,然后齐齐转身看向洪湖。
洪湖里,那条逗着况曼玩了将进半个时辰的水蟒,不知怎么着,支起了它大大的头颅。
倒三角的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紧紧凝视着况曼。
水顺着它的鳞片,滴滴答答落进洪湖里。
不知为何,况曼莫名的,从它那双大得恐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不舍。
没错,就是不舍。
这一刻,况曼觉得,这条蛇成精了。
它的眼睛里竟装着不舍……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知想到什么,况曼垂头,看了一眼腕间系着的驱蛊铃。
片刻后,她解下驱蛊铃,欲将这个青君送她的无声铃铛,抛过去……
却在她抬起手刹那,水蟒吐了一下三叉蛇信,缓缓沉入了水里。
硕长的蛇影,被水慢慢覆盖,最后消失不见。
刚才还激浪连连的洪湖,转瞬间便恢复了宁静,若不是况曼这会儿全身湿漉漉,怕还以为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场蛇逗人,只是错觉。
看着平静湖面,况曼微楞。
完全闹不懂这条蛇是怎么回事。
孟九重也满眼狐疑,目光紧盯着水蟒消失的地方。
良久后,况曼垂眉,看着手上的铃铛,疑思道:“青君送我的这个驱蛊铃……”
她话未说话,但孟九重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孟九重收回目光:“我听郁方说过,青君是一个守墓人。”
“守墓人……”况曼微楞:“守的是何人之墓?”
孟九重摇头:“不知。驱蛊铃是一件奇物,这种东西,我从未在江湖上听人提起过。她送出的东西既然与百濮之地有关系,那她守的那个墓,必也与这里有关系。”
刚才那条蛇的举动,一看就是为了驱蛊铃。
……是这个铃铛吸引了那条蛇。
在苍山时,他们走的匆忙,没来得及问清楚驱蛊铃的出处,若是知道,说不定就能解开这条蛇与驱蛊铃之间的关系……
“罢了,等回去后,我们问问她。”况曼将驱蛊铃系回手腕。
铃铛是青君送出的,也许,只有她能解开铃铛所隐藏的秘密。
孟九重将腰间的绳子取下,丢到地上:“我们先离开这里,回程的时候,咱们走青凰山那边吧。”
百濮着实名不虚传。
连百濮都步步危机,那比百濮还要神秘的伦山呢?
阿曼是伦山蛊后之女,以后,会不会接触到伦山的神秘,若是接触到了……她……
罢了,这些事,现在想再多也无用,等见到伦山蛊后再谈吧。
况曼轻凝眉头,嗯了一起,和孟九重一走继续往南走,离去前,二人的目光,都往对岸看完整个过程的巫胥看了一眼。
而巫胥的目光,也遥遥看着他们。
他目光中带着怀疑,紧紧盯着越来越远的两个身影。
龙王在二十多年前苏醒后,就从未如此高兴过。那女孩是谁,是什么东西让龙王如此兴奋?
龙王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在湖边寻找,找的难道就是这个女孩?
按说,它就算是要找,也应该找伦山蛊后才对,毕竟,那是蛊后的后人,体内有着它熟悉的血液。
要不要通知一下阿嫫,重点关注一下这个女孩?
巫胥目送着况曼二人离开,直到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欲离开洪湖。
刚转身,身后就忽地响起了一阵水声。
巫胥转头,抬眸看向水面。
水里,刚才那条蛇沉下去的水蟒,再一次浮出水面。
浮出来时,它蛇颈处比刚才和况曼戏耍时足足大了半圈。
……姑且是戏耍吧,不过,它这戏耍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水蟒一出水面,就慢慢游到了巫胥所站的地方。
它撑起硕大的蛇身,蛇头慢慢搁到岸边,那张自始自终都闭着的蛇嘴,第一次张开了。张开后,它蛇身前后挪动,一个浮白色比鸵鸟蛋还大一圈的蛋,从他食道里,慢慢吐了出来。
巫胥眼睛一睁,凉薄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龙王。
在龙王嘴中的蛇蛋,滚落出来之际,巫胥迅速解下外衫,蹲到龙王嘴边,将蛇蛋轻轻抱起来,放到衣服上。
“龙王,你还未到产卵的时间,为何……”
这些卵,你是何时产下的?
龙王继续吹吐,将含在食道里的蛇卵一个一个吐出来。
吐了许久,一共吐出来十个蛇蛋。
吐出这十个蛇蛋,龙王没有一丝不舍,或是护蛋的行动,抬起蛇眼看了看巫胥,脑袋慢慢往水里缩了去。
“龙王,你又要沉睡了吗?”
提前产下十枚卵,比以往多了八枚,龙王这是……
而且,这些卵,它是何时产下的,他在未去守路之前,一直居住在洪湖,怎么从未发现它产卵的事?
“嘶——”没什么力气的蛇嘶声,听上去莫名揪心。
龙王只是一条蛇,但对守山一脉、对养蛊之人来说,它……又不止是蛇。
它是百濮的镇山神兽,是蛊王之王,是守山一脉祭拜的神……
被叫龙王的水蟒嘶了一声,就彻底沉入了湖中。
昏暗湖底,淤泥满布,这条被守山一族祭拜着的龙王,似乎了去了心愿般,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它一动不动,不知是向巫胥所说那样,是沉睡了,还是……
水蟒沉下水面,巫胥抱着十枚蛇卵,眼睛紧紧凝视着水面。
龙王特殊,它是蛇也是蛊,它所产之卵也极为特殊。
每三十年,它才产两枚卵,而它上一次产卵,是在阿嫫将它唤醒后。
那时,它只产了两枚卵。这两枚卵,便是西蒙石窟中守洞的那两蛇蛊。
两条蛇蛊,守山一脉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它们孵化出来。
一出蛋壳,它们就是蛊,所以,它们刀枪不入,没有弱点。但这种蛇蛊,只有十到二十年寿命。
按说,龙王应该是在十年后才会产卵,可是现在,它却提前产了,而且一产就是十枚。
如今百濮可没人修练万蛊秘法,没万蛊秘法为产卵后的龙王修复,十枚卵……那它,这一次沉醒,岂不是要睡上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