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曼不急不燥,占着地形之利,和从穆元德那里所学的身法,每一次,都恰到好处的避开这些夺命飞箭。
她很清楚,今晚回纥杀手倾巢而出,不取她的命,不会罢休。而经过多交锋后,那个躲在暗处的杀手首领,绝不会认为,凭树林中这些杀手,就能取她的命。
他们,依旧只是消耗她体力的炮灰,真正的杀机,还在后面。
在杀机未来之前,她必须保存体力。
在战斗中成长的人,最会分析利弊。昆苗计划得很完美,换做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会把林中这些杀手,当作是最后一战。
毕竟,这次来的杀手太多,多到况曼已经无心去数。
可是他遇上的是一个身经百战,从杀戮中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人。在况曼末世死亡前的前两年,高级丧尸就有了智慧,而且还个个都极聪明,像这种排兵布局的战斗,况曼经历过很多,所以只要稍琢磨,便识破了昆苗的计策。
这里所有的杀手,况曼真正忌惮的,是躲在暗处放冷箭的那批人,其他的人,况曼皆没他们放在眼里。
随着葫芦丝的乐音不断响起,行军而来的毒蛇终于抵达,当第一个人被毒蛇咬了后,林中的惨叫声,便开始源源不绝地响了起来。
也不知这次招来的都有些什么毒蛇,反正有一小半的人,在被毒蛇咬到后,当场就丢了命,而有的,则咬着牙齿,将被毒蛇咬到的地方,用刀将肉削了下来。
林中,一时混乱。
况曼欣赏着他们的恐惧,然后,一个纵身往另一片树丛遁去。
况曼欲走,但树上却有好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她一动,那些放暗箭的人也跟着动了。
他们纷纷从暗处跳去,一边放箭,一边往前追。
不得不说,这一直射箭的队伍,比之那些只会拿刀前仆后继追杀她的杀手,更精锐。
至少他们的轻功就很不错,虽赶不上况曼速度,却能远远缀在她身边,而且还能一边施展轻功,一边放箭。
箭太多,况曼不可避免的被箭伤到了。
胳膊处和小腿上,多处被铁箭擦伤,其中,最严重的便是左手肩膀,有一枝箭已入骨三分。
鲜血浸湿衣襟,况曼却仿佛没有痛觉般,嘴边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
她脚步未停,依旧极快地往前奔跑,想跑到下一处树丛。
“小丫头,有点本事,这才一会儿功夫人,竟让他们全军覆没了。”一道猖獗的声音,在树林中,层层叠叠响起。
这声音,似乎能穿透人的脑门,刚响起到,便让况曼脑袋发胀。
况曼前倾的脚步,不受控制地突然一顿,伸手,奋力抵住额心。
这些天压抑的情绪,仿佛不再受她控制,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翻滚。
一段段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画面,如潮水般开始冲击着她的脑海。
况曼看不清那些面画,只知道,心中肆虐之意,越发强烈。
她要杀人,她要杀很多很多人,她要用那人的血……用那些的血,洗掉……洗掉什么。
头好痛……
【阿曼,别,别怕,阿公会保护阿曼。】
【小姐,快跑,快跑……】
谁在耳边痛苦低吟?
谁在耳边无助嘶吼?
谁的血,入了她的喉咙……
谁的血,打湿了她的眼……
好腥,好腥,眼好痛,喉咙好痛……
况曼脑袋混乱,悬在腰间的鞭子,终于上了手。
一股只见她攥紧着鞭子,猛得一下回身,往那几个向她追来的箭者迎面冲去。
冲出刹那,手中长鞭犹如发泄般,毫无章法地飞了出去。
跑在最前头的四个箭手,有三个被她的长鞭子抽中,唯有那个头带萨满面具的人,险险躲过了她的鞭子。
一避开鞭子,这个人,就展臂后倾而去,速度拉开和况曼的距离,并且在后退时,他还双箭齐发,射向况曼的要害。
况曼眼未抬,身体本能挥鞭,一鞭子扫向两只箭,将双箭折在了半途之中。
与此同时,那三个被况曼抽中的人,似乎受了什么致命伤,眼睛一鼓,抽搐了两下,就猛然栽倒在了地上。
萨满面具男看着倒地的同伴,眼睛微微一蹙,沉声道:“小心她的鞭子,鞭子上有毒。”
“哈哈哈,有毒又如何,有毒也要它有用武之地才行。”嚣张声音响起,两道身影从天空中泰然降落。
——真正的杀机来了!
况曼轻垂着首,声音略显虚无地道:“我等你们很久了。”
“怎么着,这么迫不及待就想去见阎王?不急,不急,老夫今晚必会成全你。”那猴面尖腮的矮子男人,讥诮地看着况曼。
“对呀,等着送你们见阎王。这座山上葬着一个人,但是,我却不知道他葬在那里,你们去帮我探探路好不好。”况曼的声音依旧很缥缈。
低低的声音,仿佛是在向谁述说着什么。
微垂着的头,挡住了她的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真正的色彩。
“我阿娘说,这山上葬着我的阿公,我阿娘说,山下的昭江水很冷,很冷,我很痛,很痛……我痛,所以,你们也要痛,我阿公在流血,阿碧在流血,好多好多血,山上的人都在流血……”
寒风瑟瑟,少女启唇,出口的声音犹如山间魈魅,听得人心底发紧。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流血。”
第59章 记忆苏醒【下】
低沉悠远的嗓音缥缥缈缈, 无助又凄凉。
一股无形的力量充斥空间,四周的大树仿佛也在为她伤心般,悲颤地震荡着。
诡谲的画面, 终于让在场几个人发现不对劲了。
几人心神微紧, 纷纷错身避开这些砸来的树枝。
树下, 况曼依旧垂着头,白净脸颊一片暮色,那双漆黑眸子,涌着茫然与痛苦, 甚至还挟着些无助。
前所未有的悲怆,让早在末世练就刚毅心肠的况曼, 也陷入崩溃,这股情绪太沉,太痛。紧紧裹挟,让她喘不过气。
“——杀!”
看着似乎有些不大对劲的少女, 那萧姓大和尚不再废话, 喊了一声, 便往况曼冲去。
与此同时, 空中几道箭羽也随着他落下的话, 往况曼射了过去。
况曼这会儿情况很不对。
她脑袋很乱,很乱, 凌乱的记忆, 在疯狂吞噬着她。
心中最深处, 那哀到极致的情感无法溢出身体, 让她心房,仿佛被人用铁钩子钩着。
窒息,绝望, 无助……
当利箭划破空气,带着凛凛杀气,直抵她背心时,她依旧还沉浸在说不出来的悲忿里。
但好在,身体对危机太熟悉,本能地稍避了避,避开了致命危机。
箭,错过了背心,射到了她的左肩下侧。
身上散发的血腥味,让心神已全然迷失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大树下,少女轻埋着的头,终于抬起。
幽瞳冷冽,仿佛天突中的寒星,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疯狂杀意。
“——杀!”
冷风徐徐,杀戮,在少女嘶哑冷质的一个杀字中,拉开了序幕。
她仿佛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意般,两条鞭子泰然上手,仿佛出笼的凶虎,猛得往左侧冲了过去。。
扑去的同时,两条鞭子一左一右舞动而去。
三丈左右的长鞭,在这一刻,成了杀人利器,如蛟龙出洞,将左右两方攀在树上放冷箭的两个杀手,给猛卷下了树端。
将他们席卷出藏身之地,这两个人的身体,便在半空中,砰得一声炸开,化成了满天血雾。
血雾弥漫中,只剩下两副血淋淋的骸骨。
这场影,仿似地狱刑场,让人毛骨悚然。
况曼这一出手,把正在攻击他的萧姓大和尚和小个子男人都给震得懵了一下。
不,不止他们懵,萨满面具男和剩下的另几个暗箭杀手,也惊悚在了当下。
血雾飘飞,淅淅沥沥落到女子身上,将女子衬得如妖似魅。
众人看着血雨下的女子,大骇不已。
就在他们惊恐当下,那两条鞭子又猛得一转,往其它两棵大树上疾飞而去。
疾飞而出的鞭子,仿佛两条黑色巨蟒,狰狞地在空飞舞,所过之处,空气晃荡,大树疯狂摇曳。
那阵势,仿佛两条巨蟒在渡劫般。
“——啊!”
又是两声惨叫响起,血雪再次飞舞,两副骸骨瞬间从树上落了下来。
同伴连续死了四个人,震惊中的人终于回过了神。面具男瞳孔骤缩,咬着牙,将心中恐惧紧紧压下,道:“杀了她。”
好恐怖的女人,她今日,必须死——
若不然,她真的会成为三师兄嘴里,那个回纥入军中原最大的阻碍。
“妖,妖女。况飞舟是老魔头,生个女儿,果然也是个妖女。”猴脸男人咽着咽喉。
面具男身形先动,骤然后退,抽出三只鹰箭,凌空三箭齐发,射完箭后,他身姿如鬼魅般,迅速换了一个地方,又是三箭射出。
六只箭头呈两个方向,破风攻向鞭子乱舞的况曼。
况曼这会儿,心神已完全失控,只能凭着刻在骨髓里的战斗经验,来躲避危机。不,她不止心神失控,异能也被心中那化不开、散不去,疯涌而至的悲鸣中彻底失控。
在她完全失控下,这种经验,又岂能彻底避开危机。
箭羽破风而至,六支箭,四支落空,两支射中了况曼,一支在她大腿上,一支在她手肘处。
血顺着伤口流下,浓郁的血腥味,再一次刺激到了况曼。
况曼眼中凶光一闪,两条鞭子突然缩回,往身前最近的人抽了过去。
而距离她最近的人,正是那个猴脸小个子男人。
小个子男人见鞭子挥来,身形极速撤退,与况曼拉开距离。
许是面具男的的箭,重伤了况曼,在场剩下的几个人,心里惊恐终于稍稍散退,纷纷出手,攻向况曼。
所有人都抱着一个心态,那就是必须杀死况曼。
无数的利箭,纷纷往况曼身上射,一支一支,没有任何间断停歇,而萧姓大和尚和小个子男人,更是近身纠缠况曼。
况曼身上的伤,随着这些夺命利箭的射出,越来越多,身上,已插了四只箭,其中有一只,甚至插在了她的胸口。
况曼不知疼痛,不知畏惧,双眼只看得到眼前的敌人。
杀,杀,杀……
升腾而起的杀戮之心,随着战斗时间过去,终于将心里那化不开的伤痛稍稍冲散。
即便悲怆的情绪依旧还在,但况曼丢失的理智却在逐渐回笼。
况曼恢复丝丝清明。
一控制住情况,她便不再只凭着感觉出手,而是开始大肆猎杀这几个人。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近身与她缠斗的大和尚和小个子男,那小个子男轻功很了得,时不时就拉开与况曼的距离,但却不知,况曼的优势便是远程。
他若近身与况曼缠斗,况曼兴许还会束手束脚,拿他没办法,但距离一拉开,他就成了况曼鞭子下的那盘菜。
一个横抽,一条血痕顿时浮现在了小个子男人的脖子上。
紧接着,这个从烛龙堂出来,不可一世,说况曼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的男子,便丧命在涂了剧毒的鞭子之下。
风中晚歌,吹响了死亡的号角,当伤痛被杀戮之心替代后,人命,便成了这场号夜战最绚丽的战利品。
尖脸男人丧命,没过多久,另三个一直放冷箭的杀手,也跟着死在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之下,紧接着,便是萧姓大和尚。
萧大和尚的武力是这一群人中最高的一个。
愣是和况曼周旋了足足一个时辰,把况曼打得满身是伤,甚至呕血。
况曼受伤,他内力也在飞速流失,最后,大意之下被况曼的鞭子抽中。
中鞭当下,他便知道自己完了。
这女人鞭子上的毒,见血必死。他知道自己将死,随即眼睛一鼓,拼着最后一口气,一掌拍向况曼的胸口。
誓要取了况曼的性命。
而那个脸上带着萨满面具的男人,则在萧姓大和尚吼出一声快走后,当即立断,抽身而退。
他退得极快,当况曼杀掉大和尚后,再回身,林中已无他的身影。
而况曼——已无力再去追他。
她,已伤痕累累!
身上挂了好些箭羽,这些箭都入骨三分,唯一比较庆幸的,便是这些箭,都没有伤到她的要害。
没伤到要害,并不代表着她就没事。
流血过多,白皙脸颊已变得苍白透明,连那张红润的唇瓣都没了颜色。
况曼没有管这些伤,将身体里剩下的那点异能,全部用来维持住自己的心脉。
她看着满地的血,伸手,麻木地将身上的箭全部拔下来,然后拖着受伤的沉重身体,一步,一步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踉跄着往树林深处走去。
夜凉如水,天空中的月牙不知何时,已经被看不见的云团全部遮掩。
这一次,她脚步不再漫无目的,终于有了目标。
她的目标,在许良山山顶一处峭壁之下。峭壁下方的一处低洼地,一座已腐朽的竹院静静座落在那里。
这地方,以前应该很美很宁静,但现在,它已经被山里的各种小动物占据,成了它们的家。
蹒跚大半夜,跌跌撞撞,况曼凭着毅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刚走至这座竹院前,她的眼中就布起了水雾。
她站在竹院前许久,幽瞳定定地看着这座破败的院子,良久后,她一步一步上前,巍巍伸出的手,迟疑了许久,轻轻推开院子。
“——砰!”
太久没有人住的地方,木门已完全腐蚀。大门随着她推开的动作,砰地一下砸到了地上。
灰屑溅飞,况曼仿佛没有看到般,眸底酸涩越来越重,包裹在眼瞳的水雾,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滚落。
无声哭泣,比起撕心裂肺的呐喊,更让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