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曼笑了一笑:“周大人刚到东义县,县太爷怕是还没来及告知周大人,我与我夫君身边的麻烦怕是不比大人少。甚至不夸大的说,我们夫妻,一直生活在回纥探子的监视中,大人这封信,一旦交给我们,回纥人怕是立即就会知道,也许还不等大人要找的人赶来东义县,暗地里的人,该布局就布局好,只等大人你跳局了。”
况曼话落,不给周柄生说道的机会,又道:“我与夫君之所以能发现泾山的回纥据点,就是因为我们和回纥枯鹤院有私仇,他们在山上设局埋伏我们,所以,才被我们发现的。”
况曼说话半真半假,反正就是不想接这活。
杀回纥人,她心甘情愿。但是……让她为朝廷办事,她却不大愿意。
朝廷太复杂,只要看得明白的人,都不会去趟这一波风雨,连他阿爹和穆前辈也只在武林,而远离朝廷。
没看穆前辈有个血鸦卫的身份,也不置身朝廷去管那些闲事吗。
他,只愿做那把皇族稳定江湖的刀,而不是去和这些人勾心斗角。
当然,这一点是况曼猜,不过,况曼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只要不是贪图权势的江湖人,就没几个愿意去朝廷上混的,如果大家愿意,那边关的守将,还不得都是草莽出身啊!
姜鲁皇族可是一直很鼓励武林人去参加武举的,可瞅瞅,哪一庙夺得武举状元的,是江湖上名声雀起的少年。
几乎都是一些世家族弟……
“回纥枯鹤院?”周柄生震惊。
枯鹤院……回纥神权的代表,是一个完全不亚于回纥汗庭的组织。
回纥与中原年年战争,身后,都有这个枯鹤院的影子。
况曼点头:“大人,我是圣慾天教主的女儿,就算大人不关注武林事,应该也知道,圣慾天与回纥枯鹤院私仇颇多,你让我送信,那封信能不能送到,我真没办法保证。我短短四个月时间里,和回纥人对上,多达五十几次,大人你确定要我帮你送这封信?”
况曼也不算危言耸听。
她在陇西的时候,一天三杀,杀了差不多十来天,在加上泾山上的战斗,搬着手指头一数,五十次绝对有。
周柄生震惊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况曼。
他回头,看向吴拥。
吴拥轻轻点头,证实了况曼的话。陇西暗杀他也有所耳闻,东义县有个东福客栈,那里是消息汇集地,有些消息,就算他不刻意去打听,也能听到一些。
有个从陇西回来的江湖人,还说过,况娘子连夜里住客栈,都会遇上杀手……
周柄生看到吴拥点头,神情麻木了,看况曼的眼睛,蕴起了丝佩服。
四个月,五十次追杀……结果,人却还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听到这些,周柄生打消了让况曼和孟九重帮他送信的心思。
这对小夫妻是个麻烦体,比他身边的麻烦还多,他叹口气,道:“罢了,既然况娘子不方便,那我再琢磨琢磨,看看让谁去送信。”
周柄生目前不能出东义县,整个东远府,算来算去,竟是这个小县城最安全。
东义县这地方小归小,但情况却有些复杂。这个县城里,住的江湖人比较多,那些截杀他的杀手,对这地方似乎有些忌惮。
昨夜追杀他的人,一见他进了东义县,便纷纷撤了走,没再继续追击他。
他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况曼看了眼周柄生,垂眸,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大人如果想要送信,不防让县太爷去一趟东福客栈,那里,也许有人能为你送信。”
娇黛黛有一条独属于她的信息网,把信托给东福客栈,比谁送都安全。
吴拥听到东福客栈,眼里闪过一丝窘意,咳嗽了一嗓子,道:“周大人,想送出信,东福客栈的确是最好的渠道,不过……大人最好还是亲自,我去的话,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泾山一行,他从东福客栈带出来的人,三分之一没来,回来后,他去给各路好汉送补偿的银子,差点没被娇掌柜怼死。
他上门,说不定娇掌柜听都不听,直接把他关在门外。
况曼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了。吴拥向周柄生讲了一下东福客栈的存在,然后便退出了书房,带着况曼和孟九重住外院走去。
到了衙门大堂,吴拥道:“况娘子,最近你不出门吧?”
况曼侧声:“应该会出门。”
她还想去找找阿娘,弄清楚,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孟九重这边的人给出消息,说阿娘去了百濮。百濮属于蛮地,地势险峻,势力错综复杂,她还在考虑去还是不去。
据江湖上的消息,伦山之女虽修蛊,但是修蛊术的却不止伦山这一个地方,百濮之地的女人,也修蛊毒,也不知道阿娘到了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得让人先调查一下,确定阿娘的位子,再去寻她。
还有就是沈镇远……杀身之仇,她又岂会放得下。
吴拥紧夹眉头,有些为难地道:“况娘子,若不急着出东义县,还请援手一下县衙。周大人在县衙,我这县衙……”
吴拥话意未尽,但况曼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周柄生在县衙里,这县衙就成了明晃晃的靶子,随时有可能被人攻击。
况曼哂然一笑:“大人要有事,尽管让人去找我就成,只要我在东义县,定随叫随到。”
吴拥听到况娘的回答,眼里终于透出放松:“况娘子巾国不让须眉,女侠也。”
三人说了几句,况曼就和孟九重离开了县衙。
离开前,况曼回眸,笑看了一眼县衙大门。
这县太爷真有意思,还以为他急着找她,是有关什么泾山或是赤阳堡的事呢,结果……
赤阳堡,说到赤阳堡,她和孟九重是不是该去一趟赤阳堡。
据沈闻秋说,凝血剑是在沈镇远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假的在暗格中,那真的呢?真的剑,是在沈镇远手中,还是在当初那个拿着凝血剑虐杀她的黑衣人手中。
孟九重说过,他从小习的是双手剑,凝血剑是为他量身打造,有了这把剑,他的实力才能完全发挥出来……
罢了,先让人打听打听,回头再做打算。
况曼和猛九重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走着走着,就走到平顺布匹店。
到了这里,况曼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转,笔直进了布店。
今儿店里的生意似乎有些不大好,冷冷清清,崔岩不在店里,看店的伙计坐在柜台后面,撑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他似乎只是浅眠,明明闭着眼睛,但况曼和孟九重一踏入店里,这伙计就立即清醒了过来。
“客官……”伙计熟练的抬头迎客,一看走进来的是况曼和孟九重,他声音戛然一顿,赶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公子,夫人,你们回来了。”
孟九重轻颔,微侧头看了眼况曼,然后阖下眼帘,道:“童川在哪里?”
阿曼走进布匹店,唯有可能是寻童川。
童川背叛了他们,可他为什么背叛,他们因人在泾山,却没收到消息。
“在暗牢里。公子和夫人要提人吗?”伙计恭敬回答,引着两人往后院走去。
进入院子,三人一直走进客堂,况曼坐下后,冷肃道:“不必,我只想知道审讯的结果。”
一个背叛者,没有见的必要。
她只想知道,是什么让他背叛了他们。
童川的身世,在他第一天进孟府时,郁战就告知过她了。
一个从小养在组织内部,其还是当亲信来培养的人,他是怎么接触到回纥人,又是如何和回纥人勾结在一起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夫人请稍等,我这就去拿审讯结果。”伙计听了况曼的话,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退出客堂,去隔壁房间取了厚厚的一叠纸过来。
“童川从一开始,便不是我们的人。”将这些写满了消息的纸呈给孟九重和况曼,伙计冷声道。
况曼接过纸:“哦,不是说两岁就被带回来了吗?怎么,难不成,两岁时就知道给回纥人做内应了?”
“当年那个死在盟主府的侍剑是回纥人,童川是他的儿子。”
伙计点到即止,况曼和孟九重却从他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察觉到了什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拿起这些审讯结果,仔细看了起来。
伙计将沏好的茶放到两人手边,悄悄退出了客堂。
两柱香后,况曼和孟九重看完了这些资料。
将纸搁放到桌案上,况曼端起茶杯,清清酌了一口:“回纥人的探子,真是无孔不入。”
说罢,她讥诮道:“狼崽子,就狼崽子。教会了他人的生活,他依旧是只狼。”
“回纥是个祸患,不知道师父知不知道侍剑当年的所做所为?”孟九重喝了一口茶,深眸中透出危险。
况曼放下茶杯:“他们所图的东西,肯定对回纥很关键。我觉得,我该先回一趟圣慾天,见见阿爹了。”
穆元德果然没说错,这一连串的阴谋,其目的,就是为了天玄令。
天玄令目前在阿爹手中,阿爹似乎也不知道这块玄牌有什么用处……
*
童川的背叛,并没有况曼和孟九重认为的那么复杂。
不过是一个血脉牵引罢了。
说起来,他们都认为穆元德中剧毒邪心焰是沈镇远所为,可审讯出来的内容却告诉他们,当年穆元德最亲近的侍剑,也在其中掺了一脚,而且,是最狠的那一脚。
邪心焰的毒,一直都是侍剑所下,下在穆元德每日必入的书房香炉里。
足足给穆元德下了三年,而穆元德毒性爆发,则沈镇远亲手送上的一壶佳酿。
那壶穆元德喝下的酒,就是引爆邪心焰的关键。
而侍剑……
这个被穆元德从漠北救回去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是回纥人。
他潜伏到穆元德身边,完全是想监视盟主府,然后看看能不能伺机挑动中原武功风波,让中原内部先乱起来,乱到一定程度后,说不定,就是强大回纥的机会。
侍剑潜伏在穆元德身边,真的任务还未开始执行,却先一步发现了穆元德身上的那块天玄令。
不过,这快天玄令穆元很珍惜,侍剑只看到过一次。
侍剑当时不知这是什么东西,直接画了一张图传回回纥,紧接着,就接到了沈镇远送来的邪心焰,让他每日,都给穆元德下在香炉里。
侍剑这一下,就下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得到命令,让他想办法偷取天玄令,可是……穆元德一直将这东西随身携带着,三年,他都没有机会拿到。
直到回纥那个大祭师和沈镇远秘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沈镇远才将邪心焰最后一味引子,放进了穆元德的酒壶里。
他们本来是想用邪心焰毁掉穆元德,并伺机取走天玄令,结果……穆元德武力太强,那么多人围攻他,都楞是让他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侍剑最后,被沈镇远杀掉灭了口。
而童川……当年郁方找到他时,明明打听到他娘已去逝,这才将人带回来,可是谁知道,十三年后,他去逝的娘竟活了,还成了兴远府中,那个回纥富户奸细的妻子。
原来,他的娘也是回纥人。
这个女人,一直都知道童川就在兴远府,却从来没有联系过,直到童川被郁战带走,她认为童川可能已打进了穆元德的内部,才开始慢慢接触他。
双方接触的时间是在况曼去了陇西之后,因动作晚了一步,好些信息他们都错过了。
如果他们早一步知道孟九重的真实身份,江湖上就不会多一个孟寻。
假孟寻一动,直接将当年那批受害者的目光引到了回纥枯鹤院的身上。
第73章 黎初霁中蛊归来,伦山蛊后行……
童川的出卖, 并没有在况曼心里投出多大浪花。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古人早就将外族的本质看得明明白白。
血脉牵引,就磨灭了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他既做出选择, 那就要承担事情暴露后的结果。
没什么好可惜的。
对回纥人, 况曼是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
甚至不分男女老幼。这也为什么在凤凰寨时,她会将那些孩子也杀掉的原因。
别以为孩子就无辜,回纥人养孩就如同养狼,小时候没威胁, 但一旦长大了,就是头恶狼。
她心慈手软放过他们, 谁又来放过中原人的孩子。
看完资料后,况曼将其中一些资料抽出来,塞进了怀里,其它的则叫伙计收好, 然后和孟九重回了南街。
她取走的这一份资料, 是东义县回纥探子的资料。
捉了一个童川, 倒是拨出萝卜带出泥, 好几个隐藏在城里的回纥探子都被审讯了出来。
其中还有几个昆苗接手回纥消息网后, 安排进东义县的。
这说起来,其实还和东福客栈有点关系。江湖人都知道, 东福客栈信息强大, 消息快, 昆苗也知道这一点, 于是便安排人手到东义县,想通过东福客栈的进出人员,和一些他们售卖出去的消息, 分析中原武林局势。
后来包打听过世,娇黛黛接着东福客栈,就关门歇业,不售卖消息了。这也致使昆苗安排过来的人,好多都潜藏了下去。
这一部分人,也就况飞舟入东义县后,才开始频繁行动,而他们关注点在况家这对父女身上,好多人,到现在都还未被发现。
况曼准备把这部人的资料交给县太爷,回纥人是中原共同的敌人,要忙大家一起忙,她和孟九重只有两双手,哪可以管得过来这么多。
回到南街,还未进门,况曼便瞧见东福客栈外面,停了一辆封得严严实实马车。
赶车的人虽然穿得像是一个车把式,但那挺拔的腰肢,却出卖了他。
这是一个气息不弱的人,他静静伫在马车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况曼打量过去的视线,并不隐晦,车把式似乎发现了她,目光轻抬,往孟宅这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