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瞧清楚是况曼后,他就收回了目光。
况曼眼里闪过疑惑,双手环胸,单脚抵在地上,倚着门口大树,看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东福客栈里就走出了两个打份像富商的中年男人。一看到中年男人,况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县太爷办事挺麻利的,这么快就找上了东福客栈,就是不知道,娇黛黛接不接他这趟任务。
看到县太爷,况曼想起了揣在怀里的回纥人消息,她抬脚,举步往马车走了过去。
车把式见她走来,稍警惕了一下,便又放松了身体。
这会儿吴拥和周柄生已上了马车,况曼朝车把式笑了笑,然后敲了一下马车的窗户。
吴拥刚才上马车时,有看到况曼往这边走来,知道敲窗户的是她,推开车窗,看向况曼。
况曼没废话,直接将怀里的资料取出,递给吴拥。吴拥看完资料,都不用况曼开口说,就明白是什么事了。
他什么都没说,朝况曼颔首了一下,便和周柄生一起离开了东福客栈。
当天下午,县衙的抓捕活动,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借口下,快速展开,并以极快的速度完成。
这次抓捕的时候,县衙捕快队伍里还多出了很多生面孔。
况曼把资料递出去后,便回转了自己家。
回家后,况曼进了孟九重的书房,摊纸磨墨,提笔开始写信。
八岁之前,况曼曾读过书……不过时间过去太久,字她还认识,但却不大会写。
也不是说不会写,而是习惯了现代简体字,再写繁体字时,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写好信,况曼吹了吹信上的墨,等墨风干后,将信叠起来,塞进一个信封里,然后和孟九重打了一声招呼,拿着信去了蓝庐书生的府上。
这封信是写给她阿爹的。
回纥人觊觎天玄令,为了天玄令布局这么久,还如此大动干戈,这快令牌必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如今这令牌在阿爹手上,阿爹必须得趁着回纥人没发现之前,解开这块令牌的秘密。
这块令牌牵扯几个家庭的悲剧。她也好,孟九重也罢,甚至是沈闻秋和穆元德,也因这块令牌失母失妹……
回纥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的东西,绝不能落入他们得手里。
到了蓝庐书生府上,况曼也没多说,只将信给了蓝庐书生,让他将信送去圣慾天。
蓝庐书生拿到信后,立刻去安排,第二日就以带沐锦云游玩的借口,离开了东义县。
蓝庐书生虽不是圣慾天的人,但幼时在圣慾天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大哥黎初霁又是未来的魔教教主,他和圣慾天之间关系,根本就没办法剪断,让他送信,比让别人送信更让况曼放心。
况曼不知道况飞舟收到信后会如何,但是想来,应该会着手开始调查天玄令。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半月过去,协助穆元德处理泾山后续事宜的郁战,风尘仆仆回来了,并且,还带回那把遗失了十几年的凝血剑。
这半月,江湖风起云涌,沉寂十几年的血鸦卫,突然出现,并且一现身就将赤阳堡给灭了。
没错,就是灭了赤阳堡。
在江湖上鼎盛了近百年的的赤阳堡,一朝覆灭。
这次血鸦卫出手极为凌厉,整个赤阳堡,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不,还有一个活口,那人是沈罗衣。
沈罗衣在血鸦卫前往赤阳堡的前一夜,被一个蒙面人带走,并送去了苍山,丢给了依旧还在疗伤的沈闻秋。
血鸦卫的出动,再次震慑住了整个江湖。
江湖人人惊恐,私下各说纷云,有人甚至还道,是不是朝廷容不得武林发展了?
要不然为什么一出手,就灭了整个赤阳堡。
赤阳堡前段时间才前往边关捐赠了不少物资,现在竟被血鸦卫灭了。
也有人想起了前段时间,江湖上的传言,怀疑赤阳堡是不是真与回纥有勾结,所以才会被血鸦卫灭掉。
东义县这边的武林人,倒是知道原因。可是因为泾山那里后续消息没有传出来,又事关回纥,众人默契地没敢往外说。
江湖人心惶惶,八大门派成了鹌鹑,纷纷守紧大门,不让弟子外出。
好在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赤阳堡一灭,朝廷官报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涌向各州各省。
这官报别的啥都没讲,只罗列了赤阳堡勾结回纥的各项罪名,并且,还整个姜鲁通缉沈镇远。
血鸦卫将赤阳堡连根拔起时,并没有在赤阳堡里发现沈镇远的行踪,甚至赤阳堡真正的势力,刑堂的人,也一个都没发现。
这些人,无疑是在沈镇远暴露后,由明转暗,躲起来了。
没将正主杀掉,皇族大怒,发出的通缉比官报还快。
这份通缉悬赏,赏银高达三万,甚至只要发现沈镇远行踪,都会赏银。
沈镇远实力高深,江湖上能杀他的人没有几个,朝廷也没指望江湖人能杀得了沈镇远,所以,就算是沈镇远的消息,朝廷也给赏银。
朝廷官报,让整个江湖哗然。
夹杂在官报之下,还有一两个江湖势力的覆灭。
不过,两个江湖势力都是小门小派,因沈镇远叛国之事太严重,这两个消息倒是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只有一些与这两个江湖势力关系较亲近的人,知道一点。
郁战回来了,一回来,就将凝血剑交给了孟九重。
凝血剑,凝血剑……
看到这把剑,况曼莫名的,就觉得身体有些发痛。
悬崖之上,那被凌虐的阴影太大,大到……就算她将自己练成铜墙铁壁,依然牢牢记住了这把剑划破肌肤,划破血管时,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
一生,一世,况曼觉得,自己都没办法忘记。
孟宅庭院中,花香扑鼻。
气氛有些沉肃。
剑没回来之前,况曼和孟九重都期待着它的回归,可等真正回到手里了,却又……
孟九重也好,况曼也罢,脸上都没有这把剑回归的喜悦。
石桌上,凝血剑就那么搁着,况曼与孟九重坐在石桌两侧,静静地看着这把剑。
剑是穆元德在沈镇远的书房暗阁中找到的,处理完赤阳堡的事后,穆元德就将剑交给了郁战,让他带回来给孟九重。
这把剑是孟泽毕生最骄傲之作,剑里……蕴含着他对儿子的期待。
可是,这把剑从出炉那刻起,似乎就注定了风波不断。
让孟泽陷身武林纷争,不得不隐退江湖,后又……
“九哥,把剑收起来吧。”沉默了一会儿,况曼目光从剑上抽回,落到一旁边的花盆上。
孟九重深深叹了口气,踌躇着伸出手,将凝血剑拿到手上。
不知是怀念,还是感慨,微凉的手掌,顺着凝血剑的剑鞘,轻轻勾勒了一圈,然后将剑抛给郁战:“将剑挂回书房,我必用仇人的血,为它开鞘。”
凝血剑的回归,似乎引动了孟九重的仇恨,眉宇间浮起了丝丝杀意。
况曼起身,看着郁战手中的凝血剑,素手轻触着腰上的鞭子,神情莫测道:“九哥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
泾山一战,她与孟九重皆受了内伤。
内伤难养,她有异能傍身,恢复起来较快,但孟九重……
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已无大碍。”孟九重道。
况曼黑眸透出星火:“那九哥可有兴趣,陪我走一趟大草原。”
她决定了,她要先回圣慾天。
阿娘那里,等她从百濮回来后,再说。
百濮地势复杂,阿娘行踪又飘忽不定,去了也难找到阿娘。眼前,该以天玄令和沈镇远为重。
仇人躲得太深,她已经不想再去一个一个找了,他们既然想要天玄令,那她就回去守在天玄令身边,早晚,他们会寻上阿爹……
这份恩怨持续太多年了,不解决,他们一家三口就算团聚了,心里依旧不会释然。
孟九重听况曼说起草原,似乎明白了况曼的意思。
“郁战,守好家门。”他袖子轻挥,将凝血剑吸入手心。
看着此刻剑已上身,没有任何言语,毅然随她入草原的男人,况曼嫣然一笑:“九哥,待他日前尘了去,再无纷扰,咱们回阿凤村可好?”
娇脆的嗓音,如悠扬钟声,在孟九重心底扣响。
孟九重赫然抬眸,看着少女唇边漾着的浅笑,眉宇蕴着的肃然突兀间化做了虚无。
他薄唇轻轻上扬,疏朗回道:“好。”
二人不言而喻,相视微笑,踏出了孟宅。
况曼和孟九出一出孟宅,就直往平顺布匹店走去,欲去牵马,然后直奔关外。
但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人还未出南街,身后遥遥响起娇黛黛焦急的声音:“孟公子,况娘子,你们稍等一会儿。”
况曼顿步,侧回头看向娇黛黛。
娇黛黛站在东福客栈的大门口,正急切地向他们挥着手。
况曼收回视线,与孟九重对视了一眼,二人带着疑惑,转身去了东福客栈。
刚一走进,娇黛黛什么都没说,凝重道:“两位请随我来一下。”
说罢,娇黛黛转身,便往客栈后方的内院走去。
况曼眸底思疑,抬步跟着她去了内院。
青幽小院中,娇黛黛一入院子,就肃然道:“况娘子,我这儿有个人,你带回去吧。”
她话刚落,院中客房里,阿莽背上负着一人,走了出来。
况曼本欲问娇黛黛,是什么人,到嘴边的话,一瞅见阿莽带出来的人,当即知道了娇黛黛的意思。
况曼神色一紧,一个错步,滑到阿莽身边。
孟九重也是一惊,急急上前,和况曼一同将人扶住。
将阿莽身上的人扶住,况曼疑声问:“娇掌柜,黎初霁怎么回事,为何会出在东福客栈?”
阿莽背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跟着伦山蛊后入了百濮之国的黎初霁,也是况曼的二师兄。
此刻,黎初霁情况有些不大好。
神智不清,晕迷不醒,脸也煞白的犹如一个死人。
况曼刚扶住他,就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冰冷。
那是一种毫无温度的冰,仿佛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东西般,不但如此,还全身僵硬。
况曼神情大惊。
二师兄不是和阿娘一起去了百濮吗?
黎初霁已和伦山蛊后入百濮有段时间,自从他们去了百濮之后,况曼就再没收到过他们的消息。
百濮之国,虽叫国,其实却不是国,那里地势险峻,形势复杂,是由数个不同族群组成,每一个族群,都有自己的权力中心,所以中原才会称他们为百濮之国。
那地方风俗民情都与中原不同,而且里面,同样有擅长养蛊的部族。
与伦山有些相像,但伦山比百濮更神秘。
自从况飞舟出现在江湖上之后,黎初霁就抛掉手上一切事宜,一直缀在伦山蛊后身后。
这两人,在况曼还在许良山上的时候,就入了百濮,一去便没了身影,可是现在黎初霁却出现在了东福客栈?
不但出现,还受了诡异的伤。
况曼在搀扶住黎初霁的当下,就摸了一下黎初霁的脉门。
黎初霁目前虽看着像是个死人,气若悬丝,但是脉搏还有跳动,生命体征还在。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娇黛黛摇摇头,道:“我的人在百濮外的一个小镇上发现了他,发现他时,他就已有些不大对劲,我属下一直跟着他,跟了三天后,他就成了这样子。我属下见他所行方向是兴远府,便猜测他可能是要回东义县,于是,就将他带了回来。”
人虽是她属下带回来的,但个中细节,娇黛黛也不知道。
几个月前,她知道伦山蛊后和黎初霁去了百濮,便吩咐下去,让人多留意一下,属下可能认为她和他们有交情,所以,将人给弄回来了。
况曼眉头紧拧,深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我可以见见你属下吗?”
娇黛黛轻恩了声,朝阿莽颔首了一下。
阿莽会意,去将那个把黎初霁带回来的属下喊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看着和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穿着一身樵夫的短打衫,皮肤黝黑,不知实情的,只认为这是一个常年劳作的男人。
“掌柜好。”男人一进来,便恭敬地朝娇黛黛弯了弯身,娇黛黛轻轻挥手,道:“阿路,这位是况娘子,她想问问你有关黎初霁的事。”
男人一转身,又朝况曼抱了抱拳。
况曼向这个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直奔主题:“路大哥,还请麻烦告知一下,你是如何遇上他的?”
阿路是做情况工作的,几句话就将事情讲清楚了,而且,还点出重点。
他是九天前,在中原与百濮边界遇到黎初霁的,黎初霁当时情况就有些问题,脸色苍白,走路极为飘忽,一到夜里,头发和眉毛还会结霜。
他跟了他三天。
这三天里,黎初霁不停不歇,一直在往兴远府的方向赶。
三天后,他晕倒在路边,整个人仿佛就跟死了一下,他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还没死,于是就将人带了回来。
并道,黎出霁出现在那小镇,往前二十几里处,是百濮一个叫阿孝山的地方。
阿孝山里有一个部落,这个部落以采药为生,经常采药来中原出售。
如不出意外,黎出霁就是从阿孝山百濮的。
况曼凝眉,思索了一下:“可有我娘,伦山蛊后的消息?”
阿路:“她比黎初霁早半天进百濮,不过他们入百濮的地方,不是阿孝山,而是从距离阿孝山两百多里路的青凰山进去的。”
况曼:“青凰山那边什么个情况?”
阿路:“青凰山那地方很复杂,地势太险,势力盘综错杂,且查得很严,一般人进不去。”
“青凰山有一个专门防范中原人入百濮的镇子,正常走商还好,但要想进百濮办什么事或是找人,就必须接受这个镇子的盘查,将所办之事,所找之人告诉这个镇的镇长,镇长会以信,通知他所要找的人,然后层层把关,才会放进去。那边有的部落养蛇,有的部落养虫,也有部落以采药为生,更有武力值不亚于中原的高手,比阿孝山复杂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