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半夏脚步不停:“什么?”
“宫里这是怎么了?”香儿问。她还不算迟钝,自然能察觉到宫里与往常的不同。
“还好意思问。”秋半夏冷冷地道,“若是我猜的不错,是你想害杜阮,芸儿是你的帮凶吧?你真的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
“我、我们不就是……下毒害了杜阮小姐……”香儿诺诺道,声音小如蚊蚋。
“你以为她只是辛夷将军府的孤女?”秋半夏低声斥责道,“辛夷将军府的暗部曾经是叱咤天下的鬼神军,辛夷将军卸甲归田后,皇上多少次想把暗部收归手中都不得其法,他们是能让皇上都为之忌惮的暗部。现在,辛夷将军不在了,这支暗部便归杜阮所有。”
“杜家传承几百年,杜阮是杜家唯一的血脉了,你们若真的害死了杜阮,即使跑到天涯海角,杜家暗部都会让你们偿命!”
“可是在皇宫里——”香儿呆呆地说,“他们至少不敢在皇宫撒野吧?”
“呵。”秋半夏讥讽地笑了,“你知道萧王和太子现在在哪里吗?”
“……在哪里?”香儿问。
“我让萧蒙以为害杜阮的人在皇宫,所以他二话不说,提着剑便杀入宫了。”秋半夏冷冷地说,“至于太子——他没有阻止,便是默认甚至赞许了。”
“他们俩,都是站在杜阮那一边的。”秋半夏最后总结道,“若是让他们查出来害杜阮的人是你们,你猜,他们会不会把你二人活撕了?”
“还有把你们送到杜阮身边的我,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我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吗?”
“如果我是你,现在,我就会立刻离开京城,越远越好,然后祈祷他们永远不要发现真相,永远不要找到我。”
随着一步踏出,已经能隐约看到不远处太医院的烛光了。
秋半夏最后一次回过头,低声对香儿和芸儿说:“去太医院把行李收拾好——不要太多,衣服什么的都别带,只带些金银就行了。”
“然后,趁着夜色离开太医院,我已经派了人在东府宫口等你了。”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告诉他们就行了。”
香儿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想了想,带着哭腔说:“小姐,香儿会带着芸儿回秋太傅的故乡,那里……”
“嘘。”秋半夏将食指放在唇上,那是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让他们把你们送到附近,然后立刻租一辆马车换一个地方,改名换姓,低调生活。”
“如果你们运气好,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香儿和芸儿这两个人了。”
香儿捂着嘴,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是,小姐。”
……
秋半夏挎着药箱,提着裙摆款款走进了太医院。
“秋太医!”有人唤道,“你回来了?”
“嗯。”秋半夏笑着将药箱取下来放在一旁,问,“怎么了?”
“嗐!不就是萧蒙萧王爷那件事吗……”说话的人也是个年轻太医,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太医袍,看到秋半夏回来,连手里拿着的药材都不顾了,随意搁置在一旁。
“今天太医院一堆老头被太子殿下一个口令叫出去,萧王爷也派人入宫来找你。”年轻太医的脸上写满了好奇,“怎么回事啊,是谁能让这两位都这么急?”
秋半夏整理着药箱,只是听着,含笑摇头。
“之前回来的那些太医口风可严了,问他们,半句话也不肯说一声。”年轻太医“切”了一声,又问秋半夏,“秋太医,您给说说,究竟是谁啊!”
“还有还有,今天萧王爷突然闯入宫,一言不发地进了后宫,带走了叶贵人!是不是跟那个人也有关?”
“叶贵人?”杜阮整理药箱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将药箱扣上,“萧王爷?带走叶贵人?这怎么可能,不说他带走叶贵人做什么,就说陛下,陛下能答应后妃被带走吗?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你不知道啊!”年轻太医说,“宫里都传遍了——噢,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今天不在宫里。”
他有点失落:“你真不知道?萧王爷带走叶贵人真的与太子和萧王爷今天来太医院要人无关吗?”
秋半夏摇摇头。
“好吧。”年轻太医说,“今天午时,萧王爷忽然闯入后宫,一言不发地带走了叶贵人!”
“他当时提着剑,杀了好几个想拦他的侍卫!我们都吓傻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即使秋半夏早有预料,听到萧蒙居然在皇宫里当众杀人,还是有些惊讶:“那陛下就没有说什么吗?”
“当然有了!”年轻太医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简直可以说是暴跳如雷了,还让人把正在宫外的太子殿下叫回来了。”
“可是,太子殿下好像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陛下想让太子殿下拦住他,可是太子殿下竟然让萧王爷离开了……所以啊。”他放低了声音,“太子殿下也被陛下好一顿责骂呢!”
说着,他轻轻地问:“秋太医啊,你说……萧王爷是不是真的要……了?”
他把那个词语吞下了肚子,才接着问道:“他今天带走后宫嫔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是把陛下的面子放在脚下踩嘛。”
“可是陛下,居然只是发了一通火便作罢了……每次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怕萧王爷啊?”
秋半夏瞄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年轻太医说完这段话,也自知自己的话太过逾矩了,讪讪地回到了药房里。
若是平常,他绝对不会说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话来,但实在是今天这一幕太过离奇也太过滑稽,相信不只是他,宫里所有人都会有这个疑问。
秋半夏若有所思,她将药箱重新收好,如今夕阳都已经落下山了,她望了望天边,是沉沉的墨色。
那年轻太医说的没有错。
但这兵荒马乱,离奇又滑稽的一天,终归还是会过去。
等这一天过去了,谁又能发现掩藏在沉郁夜色下的自己呢?
她叫人送走了芸儿和香儿,如今龙凌被杜阮病情绊住了脚步,太子要应付皇帝的怒火,而萧蒙也被叶贵人遮住了眼目,一时半会,他们不会觉察出不对。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证据已经被销毁,芸儿香儿也被送走,若是她们足够幸运的话,或许萧蒙等人一辈子都不会找到她们。
这计划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完美了,绝不会出错。
但不知道为何,秋半夏总觉得心里不安得厉害。她心里总有些不安,好似有什么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会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渐渐发酵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第一次,秋半夏感觉到事情有些超出掌控了。
而这一切,都是从杜阮的来到萧王府开始的。
那一天,她刻意试探萧蒙后,就知道一切都变了。
虽然不是香儿想的那是是因为萧蒙,但秋半夏,的确是考虑过先下手为强,害死杜阮的——当一件事超出掌控,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掐死在摇篮里,以绝后患。
但秋半夏想起她今天见到杜阮的时候,又有些犹豫了。
苍白瘦弱的女孩蜷缩在雪白的被褥里,竟然分不清楚她的肌肤和被褥哪个更苍白,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一样。
而她双目紧闭,脸颊晕红,嘴里喃喃着什么,就像是一只害怕外界的一切都会伤害她,所以只能紧紧蜷缩在自己的小窝里的小动物。
……这样的杜阮,让秋半夏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太傅府刚刚覆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无论是告别母亲逃走还是在逃跑路上带着香儿,她都是冷静的、淡然的,就像失去亲人的不是她,就像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那样。
可是等她被萧王府的人带到了王府后,却一觉不醒,高热持续了一整天,梦魇伴随了她一辈子。
直到现在,她都会时常陷入噩梦,梦里被烈火吞噬的母亲在哭喊嘶叫。
所以,当她在王府里时,她的眼睛看到的是杜阮陷入梦魇的模样,却好像透过杜阮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那个软弱无力得让人痛恨的自己,也是那个可怜又单纯的自己。
算了,算了。秋半夏想。没关系,她总是能掌控一切的。
她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女孩苍白无神的眼睛,那双眼睛其实很好看,如点漆一般明亮夺目。
秋半夏捻了捻指间,熟悉的苦涩药味在王府时一路从她的袖口一路滑到指间。
……快点好起来吧,杜阮。
第37章 先查秋半夏。
萧王府,地牢内。
萧王府的地牢是从来不会缺人“光顾”的。这里潮湿阴暗,地面铺着一层乱糟糟的稻草,空气中充满血腥味,黑暗的地道延伸至深不见底的地方,隐隐约约地,有呻吟和哭声从里面传来。
可惜的是,它的主人却从来不会来这里看一眼。
但是现在,往日里从来不会来地牢的男人背着手站在地牢前,他眺望着不远处,那是杜阮居所的方向。
他腰间的长剑上,白日里在皇宫时沾上的血已经干涸了,新的血液又重新覆盖上去。那显然是不久前沾上的,因为那把剑还在滴血,把他脚下的地面染红了,但他毫不在意。
“王爷。”一个侍卫大步流星地从地牢出来,朝他行礼,恭敬道。
萧蒙摆摆手,叫他不必多礼:“叶贵人怎么说?”
他将“叶贵人”两个字咬得很重,却暗含轻蔑。一个贵人,如今却被关押在地牢里,这份轻蔑显然不是毫无来由的。
“……还是不肯说。”侍卫低下头,羞愧难当。往日里,他在刑讯方面是无往而不利的,这个叶贵人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也不是如何嘴硬骨头硬的人,却没想到这么难撬开她的嘴。
萧蒙眉头皱的死死的:“她还是不肯承认?”
“对……她还是坚持说,不是她做的。”
“去看看。”萧蒙说。
侍卫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这阴暗的地牢大约是从建成开始第一次被照得如此明亮,一旁的牢房里,有人匍匐在地上,畏惧又渴望地望着那一抹光。
那些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有杀过人后潜逃的乡野村夫,也有无恶不作后来却莫名失踪的纨绔子弟。
皇帝昏庸,忠臣不是如同秋太傅和辛夷将军那样被陷害、就是对皇帝心寒早早隐退,朝堂里的群臣官官相护,一派乌烟瘴气的景象。
这些事,萧蒙从来不管。但若叫他撞上,下场就是地牢里的那些人——当然,他做得很隐秘。
黑色绣银线的靴子再一次踏上稻草,有污水——当然也可能是污血——涌出来,打湿了鞋面。
萧蒙面不改色地走过几个牢房,停在其中一扇门前。
门里,一个女子趴在稻草上,她面朝下跪着,双脚双手都锁着铁链,她穿着轻薄的宫装,那身粉衣已经破烂脏污得不成样子了,只能从衣襟袖口里隐约看到它原本的颜色。
听到脚步声,那女子浑身一颤,缓缓地抬起头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满脸的脏污,脂粉混合着牢底的灰尘,嘴唇上的胭脂融化了,从嘴角滴落在她的下巴上。
“不是我……不是我!”她看到萧蒙,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哭叫着爬行几步,抓住了萧蒙的哭叫,“萧王爷,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是无辜的!”
萧蒙垂着眼,淡淡地看着她。
他面色如冰般冷冽,一言不发地踢开她的手。
“叶贵人。”他嘲讽地道,“本王也没想到想到,你居然这么嘴硬。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叶贵人面色惨白如金纸,她哭叫哀求,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将军府什么绣楼……我不知道!王爷,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这时,一旁的侍卫走上前来,低声道:“王爷,能用的刑罚已经全用遍了,但是还是……”
萧蒙皱眉不语。
侍卫看了看他的脸色,鼓足了勇气,更是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会不会是……弄错了?”
萧蒙脸色骤变!
他像是遭了蒙头一棒,才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飞速转身,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
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便忽而听到从前方传来一个声音:“皇叔,且慢!”
他抬头一看,一身温润青衣的太子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地踏入了地牢。
“……太子?”萧蒙先是一愣,旋即怒道,“这里是萧王府!你怎么知道萧王府的地牢,谁让你进来的?”
太子走得匆忙,他一路奔至萧蒙面前,匆匆站定,缓缓喘了口气,才笑道:“皇叔。”
萧蒙看到他面上那个与秋半夏如出一辙的温柔的笑容就心烦,他冷冷道:“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太子却对他的冷眼毫不在意,只是笑道:“孤是太子,谁能拦我?——更何况,只是地牢罢了,只有有心调查,没什么查不出来的。皇叔,您说是吗?”
萧蒙冷笑道:“本王不管你是怎么查出来的,现在,立刻离开萧王府。”
太子摇头:“皇叔,我是为了叶贵人来的,毕竟,叶贵人本来想害的人是我。”
萧蒙本来不耐烦地想立刻赶他离开,但他又想到太子说的也对,叶贵人在宫中时就与太子不对付,还几次三番地想害死太子,或许太子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