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份稚嫩,也让她在表情上泄露了些许惊慌。
秋半夏何等聪明,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香儿,她淡淡地看着香儿,让人看不出喜怒。
但芸儿和香儿自小跟在秋半夏身边,就算是个陌生人,也能察觉出秋半夏此刻糟糕的心情——原因无他,秋半夏往常总是微微笑着,即使是被人嘲讽、质疑的时候,她的笑容依然和煦如春风,温柔甜美。
但现在,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明。
以至于芸儿香儿都以为她下一刻立刻就要发火了,但不知为何,她没有。
她只是盯着香儿,就像是试图从这个娇小怯弱的小医女身上找出她哪里来的勇气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好半晌,她终于移开了目光,冷冷地道:“收拾东西,跟我回宫。”
“啊?”香儿被这个消息砸蒙了,“半夏姐,为什么啊?”
秋半夏讥讽一笑——说是讥讽,其实也不太对。她只是扯起嘴角,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动作。
“你以为你们做的事情天衣无缝?”秋半夏道,“当然,你们要是想死,也可以留在这里。”
香儿像是被那个“死”字吓到了,满脸惶恐:“这、这……”
“跟我回宫,我还可以想办法帮你们遮掩一二,你一定不会想知道,如果你们做的事情被查出来了,会有多少人想要你们的命。”
“现在,立刻去收拾你们的东西。”秋半夏警告她们,“不要等萧王爷调查清楚才知道大祸临头。”
芸儿和香儿急匆匆地收拾了自己的包裹,她们来这里之前就并不打算久住,因此只带了一件换洗的衣服和零散的小东西。两人又是干活麻利的,收拾起来非常快。
只是半柱香之后,两人就打包好了东西,香儿惶急道:“半夏姐,咱们快走吧。”
秋半夏又瞟了她一眼,带着两人掀开了门帘。
屋内的蜡烛被熄灭了,徒留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没有人看到秋半夏面上的表情是如何变化的,只是当光重新落在她脸上时,她的又挂上了那个一成不变的,温柔的笑。
“久等了。”她对迎春点头,毫无架子地道:“迎春,咱们走吧。”
迎春连忙道,“秋太医,我送您出去吧!”
“不用了。”秋半夏笑道,“你这也出来很久了,快回去看着杜阮小姐吧。”
当然,她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没有说。
——最重要的是,先不要让龙凌起疑。
迎春没有怀疑,她的确担心杜阮,因此犹豫了:“秋太医您知道路吗?”
“我知道。”秋半夏说,“我对王府的路很熟悉,更何况王府到处都是侍卫,找人问路也是可以的。”
迎春想了想,倒也是这样。
虽然这样半途而废很没有礼貌,但她还是担心杜阮更多一些,因此行了个礼笑道:“那秋太医,奴婢就先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秋半夏挥挥手,目送迎春离开,这才回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芸儿香儿两人。
她脸上的表情很到位,即使这里没有任何人也绝不会露出分毫真面目,笑着道:“我们走吧。”
第35章 现在,立刻就走
一辆马车行驶在路上,马儿展开四蹄,飞驰奔向皇宫的方向。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起来十分朴素,但若是有人踏入车厢,便能发现,车厢内空间大而宽敞,布置不算华美,却处处精细,甚至小茶桌上还十分风雅地摆着一副围棋,正是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只是现在,车内的三个人心情各异,没有人能分出心神去注意这盘残局。
芸儿和香儿双双跪倒在地,朴素的白衣垂落在地上,然后又被一只鞋子踩过。
那是秋半夏。
她缓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香儿,我只问你一件事,杜阮杜小姐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香儿颤颤巍巍地跪在原地,或许是没有想到秋半夏居然问得那么直接,她先是一怔,而后整个人匍匐下去,额头猛地触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她的语气里有点哭腔:“是、是我……”
寂静,半响的寂静。
就连空气都沉默了,车外的喧嚣仿佛与车内的寂静是两个截然不同又格格不入的世界,连风都停下脚步,畏惧又好奇的竖耳倾听。
好半晌,秋半夏点点头:“好,是我看走了眼,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勇气,还敢害人。”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香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怯懦地偷偷瞥她的脸色。
紧接着,在香儿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秋半夏猛然抓起桌上的茶杯,将茶水兜头泼在香儿的脸上!
“啊!”香儿捂着脸,重新跪倒,匍匐在地上。
她双手捂着脸,感觉到茶水从自己脸颊发梢滴落,又打湿衣服,让夏日的轻纱贴在身上的狼狈。
唯一庆幸的便是那茶水被秋半夏喝过,又在一旁放了许久,早已经不是滚烫的了,因此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伤害。
“半夏姐……”她感觉到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以为您的意思是……”
“蠢货!”秋半夏一下子站起身,将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她的脚下。
撕下那层温柔的假面,她的模样说是暴跳如雷也不为过了:“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送你去杜阮身边是为了害她的吗?”
“我、我……”香儿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我送你去杜阮身边是有其他安排。”秋半夏说,她盯着香儿,眼神阴沉地让人不寒而栗,“你觉得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害她?”
“她与我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同伴,以后我或许还可以与杜阮联手!我可以防备她,可以给她下毒攥着她的性命,但是我不会害她!”
“但现在……”秋半夏说,“这一切都不可能了。若是以后这件事被她发现——不,一定会被她发现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后,杜阮不会再信任我了,你的自作主张斩断了我们合作的可能。”
香儿愣住了。
好半晌,她蠕动着嘴唇,低低地喃喃道:“我……我……”
“我以为您喜欢萧王爷……”香儿低声道。
说到这里,她又不住地磕头,为秋半夏叫不平,“半夏姐!您与王爷是青梅竹马,又时时蒙受王爷照顾,想必王爷心里一定是有您的!有了王爷的帮助,还需要跟杜阮联手吗?等到王爷荣登大宝,到时候为秋家平反还不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您还怕不能复仇吗?”
“更何况……您、您不是喜欢萧王爷的吗?”
秋半夏久久不语,只是盯着她。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就像是她第一次认识香儿一样。
“香儿,你觉得我喜欢萧蒙那个男人?”
香儿擦了擦眼泪,这个动作好像带给了她一点勇气,她说:“每次来萧王府,您都会梳洗打扮;遇到萧王爷的时候,您也会与他亲密地交谈……还有,您在王府的时候,跟所有人都很熟悉,对所有人都很好,就像是……”
随着她一条一条地诉说,秋半夏看她的眼神愈发地冰冷、失望又陌生。
“……就像是王府女主人那样。”在那样的眼神下,香儿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都已经听不太清楚了,消散在风里。
“我为什么那么做?香儿,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从一介寄人篱下的孤女走到今天的?你觉得,我是怎么获得萧蒙的支持,获得萧王府的支持的?”
“你太蠢了,香儿。”秋半夏的眼里,失望几乎要凝成实质,“难道你以为我只能凭借萧蒙复仇?”
“……可是这样,您就能轻松很多!”香儿急忙道,“半夏姐,您不是这样想的吗?”
秋半夏冷冷地道:“萧蒙?他算什么东西?”
“香儿,你是我从太傅府里带出来的,也是陪我最久的人。但我没有带你入宫,就是因为你太蠢了。”
“萧蒙把我送去皇宫做探子,让我帮他打探太子的消息。”秋半夏残忍地笑起来,“但你知道我入宫后做了什么吗?”
“我像太子出卖了萧蒙,做了太子的探子,帮太子打探萧蒙的消息。”
“这样,我就能打探两份消息,获得两份支持了。当然,我谁也不相信,谁也不依靠。”
“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愚蠢的事情。”秋半夏轻蔑地说,“萧蒙和太子,他们俩人当然能帮我完成复仇。但,只要我能把他们都杀了——复仇这件事,不也一样能做到吗?而且,万无一失。”
香儿震惊不已,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砸晕了脑袋:“但是、但是……”
“没有但是。”秋半夏冷冷地道,“香儿,看在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的份上,我会为你擦干净尾巴,送你离开这里。”
香儿一种低垂的头猛然抬起,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哀求地望着秋半夏:“可是……小姐!”
那个许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不仅是秋半夏,就连说这句话的香儿都怔了一下。
香儿是秋半夏从太傅府里带出来的人,从来都是唤她做“小姐”的。但自从太傅府覆灭后,为了防止被人找到,她就改了性命,做了秋半夏手下的医女,称呼也从“小姐”变成了“半夏姐”。
但此时此刻,直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词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在她心里,秋半夏永远是她的“小姐”。
“小姐……”香儿跪着给秋半夏磕了个头,“奴婢不想离开小姐,奴婢只想跟在小姐身边……”
秋半夏垂眼看着她,眼神里有些怜悯。
其实香儿不是她的婢女,在太傅府还在的时候,秋半夏与香儿根本没有见过面——或许是见过的,但太傅府里有那么多侍女,又有谁能认得出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一个小小的侍女?
但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秋半夏根本不认识她。
当年,在太傅府要被包围的时候,秋半夏按照提前准备好的密道逃出去,她刚要离开,香儿便从一旁的衣柜里滚出来了。
——香儿她一直藏在那里面,试图逃避这场厮杀,但她不知道,若是真叫京尹卫入了门,那群土匪一样的京尹卫一定会先打开珍宝箱子、梳妆盒和衣柜搜寻。
秋半夏离开的密道被她发现了,索性就带着她,一起从密道逃了出去,从此改头换面,成为了萧王府的人。
对于秋半夏来说,那只是一个顺手的动作,但对于香儿来说,那可是天大的救命之恩。
因此,叫她离开秋半夏,她简直是万分痛苦的。
但即使眼睛里满是怜悯,秋半夏也没有丝毫退步:“你下药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这事要是被发现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如今,萧王和太子都在寻找那个让杜阮中毒的人,你不想离开这里——呵呵,那他们只有让你的头或者身体离开这里了。”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秋半夏冷冷地道,她的眼神里还有些许怜悯,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立刻就走。”秋半夏说。
第36章 快点好起来吧,杜阮。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了。
当秋半夏带着芸儿香儿自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香儿一身的狼狈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她换了件白衣,乱糟糟的头发也重新梳过,在马车上发生过的一切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人为的抹平了,只有眼睛还惨留着些微的红肿,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秋半夏一脚踏下马车,脸上已经重新换上温柔的笑容,带着两人往宫门口走去。
宫门口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拦住了她:“请出示通行证。”
秋半夏从腰侧拿出挂着的腰牌:“这里。”
“原来是秋御医。”侍卫说,待看清秋半夏的腰牌,他冷冽的眉眼放柔了一些,“请进吧。”
秋半夏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道:“今天怎么换了一个人值守?”
秋半夏住在宫里,但也经常出宫给贵人们看病,因此往日里值守在此的侍卫都与她十分熟悉,并不会查看腰牌。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便惹得侍卫冷下了脸,硬邦邦地道的:“无可奉告。”
秋半夏摇摇头,倒没有跟他过多计较,带着医女入了宫。
一入宫门,三人便发现宫内的气氛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往日里,哪怕是在宫门口,也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宫人和来回走动的宫侍,宫道上,总有嬉笑打闹的小宫女。
但今天,宫道空荡荡的,不复往日盛景——
不,也不对,和往日一样的,唯有提着灯巡逻的宫侍。只是他们也如同宫门口的侍卫一样,不苟言笑,腰间有什么东西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一闪。
秋半夏不经意间瞥到了那是什么——
是配剑。
……虽然宫中也会有配剑的侍卫,但那毕竟是少数,往日里巡逻的侍卫是不会配剑的。
她微微一愣,而后连忙低下头,加快的脚步掩饰自己的失态。
为了方便后宫诸位娘娘贵人,太医院身处皇宫的后方,通往那里的道路多且杂,还有些人为走出来的小路。
秋半夏低头快步带着芸儿香儿踏入了一个无人的小径,见四下无人,香儿颤颤巍巍地道:“半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