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想跑?
龙凌张了张嘴。他本来想说,我绝不会害小姐的,你只要照做便好,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但他想了想,杜阮如今可以说是已经完全失去记忆了,现在杜阮身边能信得过的,只有他和迎春。
他一个人照顾杜阮恐怕会有所疏漏,而迎春恰好可以弥补这一点。况且,迎春是要一直跟着杜阮的,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容易误事。
萧蒙低声问道:“迎春,你萧王和太子怎么看?”
“啊?”迎春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迎春是这个时代大户人家中十分典型的婢女:从小被主家买回家,陪伴着主人一起长大,长成忠心耿耿的婢女,最大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主人的衣食住行,至于主人的想法行动——那不是她们应该窥探的。
她们是前脚跟着主人后脚打转的人,主人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她们都不知道也都不必知道,只需要看着主人的后脚跟往前走就行了。
“小姐与你说过吗?”龙凌又问,“她说过我们为什么要暂居在这里吗?”
“小姐只说,因为有些事,所以咱们在萧王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很快就会离开。”
住在萧王府里这段日子,迎春都处处看着萧蒙对杜阮的好,她不懂那些复杂的,她只看到萧蒙对杜阮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用心,只看到萧蒙对杜阮的要求无所不应,只看到杜阮受伤后萧蒙的紧张。
迎春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小姐和萧王爷,是很好的朋友吧?”迎春有些天真地说,“就像是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老爷的朋友也会在将军府暂住一段时间。”
龙凌复杂地看着她,心里叹息。
也对,杜阮从来不会对迎春等人说那些沉重又复杂的阴谋诡计,迎春会这样想也不足为奇。
但现在,不可以了。
“不对。”龙凌说,在面对除了杜阮以外的其他人时,他从来学不会什么叫做委婉。“萧蒙收留小姐,是因为小姐对他还有用。”
“萧王爷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他筹谋多年,就缺一个起兵谋反的借口。而辛夷将军被皇帝谋害一事若是被捅出来、得到证实,兵部定然一片哗然。”
“萧蒙收留我们住在这里,就是为了从小姐这里得到证据。”
“……”迎春咬着唇,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她心里其实一直都隐约觉得这些事不简单,但她总是不愿意深想。即使想明白了,可自己只是一个婢女,又能做什么呢?
“太子与萧蒙向来不合,他是储君,萧蒙谋求但是他未来的皇位。”龙凌不等她想明白,就接着说,“他们之间,终有一天必然会争得你死我活,而小姐,就是那个导火索。”
“迎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定要选第二种方式吗?”
龙凌抬头,不远处屋里的烛火被吹灭了,看不到对方,但料想杜阮已经睡下了。
他压低了声音,淡淡地道:“群狼还在病榻前虎视眈眈,我怎么敢让她酣睡过久?”
夜风又起,轻柔地拂过他的唇角,把那句话卷起,吹散在了夜空里。
夏日的暑气分明还未消散,这一刻,迎春却觉得如坠冰窖。
……
夜色下,城门处。
一辆马车如剑砍斧劈般分开人群,急急行向城门。车夫身着简单的下人袍,他将斗篷拉得很高,盖住了脸,叫人看不分明。
“等等!”城门的守卫叫道,“停车检查!”
听到这话,车夫将车停到一旁,摘下斗篷,斗篷下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五官端正,但没有丝毫特色,若是扔进人群里,谁也不会对这人有什么印象。
守卫看了一眼,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直径走向马车。
“等等等等!”车夫道,“守卫大人,车上的是我家两位小姐,您这样贸然进去,怕是要唐突了她们……”
说着,他将腰牌递给守卫:“您看看,我家老爷病急,两位小姐急着去见父亲,时间紧急,耽误不得……”
他嘴里说得情真意切极了,但手上却不太老实:一小锭银子被他连着腰牌一起递给了守卫。
守卫看了看他讨好的笑脸,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入了自己怀里:“好吧,快些过去。”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车夫连忙爬上马车,驾着车驶出,离开了城门。
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将不远处京城的喧嚣甩在了身后,车内的两人才松了口气。
车内的人,的确如同车夫所说的那样是两位少女,但却不是什么“小姐”,而是两个医女,芸儿和香儿。
此刻两人的手紧张地握在一起,她们就像两只提心吊胆的鸟儿,疑神疑鬼,生怕自己离不开京城这座可怕的囚笼。
车夫在外面一挥马鞭,像是知道她们的担忧,朝车内道:“两位不用担心!咱们已经离开京城了,现在这么晚了,接下来的路不会遇到人,你们可以在马车内睡一觉,等明早起来,咱们就到丹阳城咯!”
“是吗?”香儿强压下心中的担忧,苦笑着道,“真是谢谢您了……”
她拉开车帘往外望去,夜晚的郊外一片黑漆漆,好像就连月光都忽视了这里,让人看不太分明,只能模糊地看到大树摇曳着,如同群魔乱舞,投下一片可怖的阴影。
他们没有走官道,小路崎岖,马车摇摇晃晃。
等离开这里就好,等离开这里就好……
香儿心中想着秋半夏的话,等离开这里,她会带着芸儿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她带的金银足够两个人生活,到时候就隐居在闹市里,没有人会找到她们……
然而,天不遂人愿。
马儿忽然长长地嘶鸣着,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香儿瞬间慌乱起来,她颤抖着声音道:“车夫大哥?”
“……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道女声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想跑?给我滚出来。”
第40章 穆青
香儿攥着车帘的手颤抖起来。
她坐立难安,却好像遇到危险后只敢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即使知道这样是徒劳的,她也不敢动弹。
就这样僵持半晌,车外的女人好似不耐烦了,冷冷道:“还要我说第二遍?……秋月,去。”
另一个女声一板一眼地道:“是,小姐。”
紧接着,马车往下一沉,是有人跳上了马车!
好像一根紧绷的琴弦被拉扯到极限,嘣——!
香儿尖叫一声,猛然站起身往外冲!
黑暗中激烈的心跳声被放得很大,一切都是混乱的,在慌忙中,香儿只感觉到自己闷头往前冲出几步,旋即——
一只大手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啊!”
“小声点。”那双手的主人猛然一扯,将香儿拉到身边,随即捂住了她的嘴。
“放开我!放开,唔……”
“闭嘴。”那个人冷冷地掐住她的脸颊两侧,“闭嘴!”
马车外,有人提着灯笼将黑夜照亮,那昏黄的烛光落在她惊恐的、被人掐得变形的脸上,显得狼狈又滑稽。
“咳、咳咳……放开……”香儿艰难地摇头。
女人冷冷地道:“不跑了?”
“不……”
于是女人松开手,将她从马车上踢了下去。
香儿跪在尘土里,好半晌才咳呛着,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惊恐万状又小心翼翼地用眼睛偷瞄着这群不速之客。
借着烛光,香儿看到刚刚抓住自己的那个女人,她一身灰色的侍女袍,头发挽着最简单的髻,一点多余的饰品都没有,显然是为了方便行动。
“你们想干什么……”香儿仰着头,看着马车上那个女人,惶恐道,“我不认识你们!”
“我认识你。”从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这样道。
香儿连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子被另一个身着灰色侍女袍的侍女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慢悠悠地道。
香儿看着她,努力在昏暗的烛光下辨认着她的脸。
她一身青色的宝相花纹锦蜀衫,下身是水色的偏诸百花裙,大约是因为夜风凌冽,她肩膀上披着一件施针纬缂披帛,随着下车的动作,从裙摆里伸出一只绣荷叶花纹的绣花鞋。
如果杜阮在这里,她一定会惊讶地认出,这正是原书女主,镇国将军府那个不受宠的庶女——穆青。
只是,若是按照原书里的轨迹,现在的穆青应当还在相国寺才对!
不知道她出现在这里?
穆青扶着侍女站稳身体,揽了一下披帛,又扶了一下云鬓上斜插的玉簪,才随意地对她道:“芸儿、香儿?这是你们的名字,对吧?”
“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是知道……”香儿嘴硬道。
穆青似乎十分在意自己的发簪,不仅下车时低着头,连站稳之后都还会时不时下意识地扶一下。
那是一支羊脂白玉雕成的梅花簪,以玛瑙做花蕊,用云母做蝶翅,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一看便价值不菲。
穆青冷笑道:“你不知道?从皇宫里逃出来的两个小医女,你们未免太过自信了些,把京尹卫当傻子看吗?”
说罢,她往旁边一伸手,便有人将两幅画卷递给她:“小姐,您看看,这就是她们二人的画像。”
穆青将画卷随意地扔在香儿面前:“画像都在这里,你们逃跑时的一举一动都在京尹卫的监视之下!”
按理说,此刻证据确凿,胆小的侍女应该抖如筛糠才是,但奇怪的是,对方却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主动爬上前几步,从尘土里捡起那个画像,展开。
“您看,您看!这不是我……不是我们,您真的认错人了!”
一直胸有成竹站在马车前的穆青皱起眉,她踩着尘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这两人面前,将画卷举起。
暗黄色的烛光映照下,画卷上的两人,一人瓜子脸长眉杏眼,而另一人是圆脸粗眉圆眼。
“抬起脸来。”穆青冷冷地道。
地上跪着的两人知情识趣地抬起脸来,让她仔细打量。
微光在灯笼里跳跃闪烁,两个女人跪在地上,两人皆是泪流满面,惶恐不安的表情。
然而她们的脸,却与画卷上的人完全对不上!
穆青看看自己手里的画卷,又看看她们,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易容?”
这俩人从宫门里出来之后就被她的人给盯上了,一路跟到这里,绝不会跟错人才对。
更何况,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这么着急地要大半夜出城门,倘若不是心虚,怎么会贿赂城门守卫?
穆青将画卷摔在地上,看也不看她们俩一眼,招呼身后人道:“带回去,仔细审问。”
“是。”侍女道。
两个侍女将芸儿和香儿双手反绑按在地上。
穆青身后,另一个侍女恭敬道:“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穆青挥手:“去萧王府。”
侍女迟疑了一下:“相国寺那边……这么晚了,夫人可能会发现您不在相国寺里。”
“……啧。”穆青极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吧,回相国寺。”
几人登上马车,穆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穆阳呢?”
一旁的侍女道:“最近陛下没有事务交给大少爷,大少爷一直在将军府里歇息。”
“拿太子给我的腰牌,去将军府给他。”穆青沉吟着。她靠着墙壁,无意识地抬手扶正了自己发髻上的梅花簪子。
她抚摸着发簪,眯起眼:“就说……是皇帝陛下让他带京尹卫去相国寺四周巡视。”
“另外,叫他若得了空,去相国寺陪陪将军夫人。”
“万一大少爷怀疑起来……”侍女担忧道。
“有太子顶着,怕什么。”穆青随意地,无不讥讽地说,“再说,像他这样对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的狗,也会怀疑太子的口令?”
“不管你们怎么跟穆阳说,让穆阳拖住将军夫人就行了。”
她垂下眼,看着被侍女五花大绑,扔在自己脚下的两个女人。
若是放在以前,她还能分出点心思去跟那个女人周旋,但现在……
她想起自己派到萧王府去监视萧蒙的探子回报的消息,太子和萧蒙都从太医院请了人去萧王府,火急火燎,如同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萧王府现在只住了一位客人:杜阮。
那位病人是谁,已经无需猜测了。
一想到杜阮可能会受伤,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叫她无暇顾及其他。
她开口,十分厌倦地道:“毕竟我还有正事要干,没空一天天陪那两个蠢货玩过家家。”
侍女们对视一眼:“是。”
……
第二天清早,当月亮还未完全沉入天边,朝阳只隐约浮现出一个轮廓的时候,一辆马车疾驰着,停在了城门口。
那马车的车轮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车轴上挂着露珠和一两片零星的落叶,显然是天还不亮就从郊外出发,一路驶过郊外的森林才赶到了这里。
此时还未到开城门的时候,守城的侍卫刚要拦车,车帘里便探出一只手:“急事入京,太子腰牌在此,请勿阻拦!”
飞驰的马车稍微放慢了速度,那只墨玉雕刻的太子腰牌在所有人面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