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渣早就倒掉了。”迎春想了想,“当时小姐喝了药之后,奴婢就跟着小姐离开了,药渣是秋御医带来的医女处理的。”
“至于药渣被倒在哪里——后来兵荒马乱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药渣被那两个医女带去哪里了。”
萧蒙盯着她的表情,像是可以从里面判断迎春有没有说谎话一样。迎春也毫不畏惧地与她回视——虽然萧王爷身份尊贵,但在迎春的心里,杜阮远远比他更为重要。
萧蒙收回了目光,迎春对杜阮的忠心有目共睹,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她没必要骗他们。
既然如此,他们对秋半夏的怀疑就可以再打一个问号了。
“本王知晓了。”萧蒙说,“如今,秋半夏跟那两个医女被关在地牢……迎春,你是杜阮身边的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迎春犹豫了一下,“地牢”?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也从来没有去过类似的地方。
可是对杜阮的担忧压过了她心里的恐惧,她咬了咬牙:“……好。”
第46章 节奏大师秋半夏
“你们要去地牢?”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去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女子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两个身着侍女服、手上锁着锁链的婢女,再后面是七八个黑衣的王府侍卫。
与其说是拥簇,那更像是一个押送的架势,但走在众人之首的女子却神态从容,脚步也不急不缓,她穿着端庄的白色长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用发簪束好,臂间挽着的轻纱工工整整地垂下,随风飘扬。
“见过王爷、太子殿下。”女子向几人行礼,又看向穆青,微笑道:“还有穆小姐。”
太子道:“免礼。”
那女子应声抬起头来,一张温和而从容的面庞,正是秋半夏。
“王爷。”秋半夏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恭敬禀报道,“秋小姐在地牢内求见您,所以……”
萧蒙声音冷冷的,但是任谁都能听出他冰冷语气中的不虞:“所以你们就把她带过来了?”
“这……”侍卫犹疑着。
秋半夏身为御医,精通的不止是寻常救人之术,更有易容、毒蛊之类,在她还未入宫的时候,曾经掌管过王府地牢的刑罚,因此地牢守卫与她是旧相识了。
他们都是为萧蒙做事,为这这一份情义,没理由不答应秋半夏的要求。
况且地牢只负责关押刑罚,秋半夏到底犯了什么事,侍卫们是完全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些小错,向王爷求求情便好。
只是如今看来……并不像是他们以为的那样,只是小错。
萧蒙怒道:“本王竟不知道,这王府什么时候改姓了秋!”
“王爷息怒!”侍卫们脚一软纷纷跪倒在地,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王爷何必为难他们。”秋半夏缓缓道。她随手将被风吹起的鬓角发挽在耳后,低声说,“是我求他们带我来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蒙冷冷地问。
“王爷要问我事情,我自然就来了。”秋半夏说,“我知道您想问什么,芸儿和香儿的确是我带走的,但我带她们入了宫之后,她们就消失了。”
“消失?”萧蒙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秋半夏,你向来聪明,怎么如今找借口也不知道找个聪明点的?”
秋半夏冷静道:“找借口当然要找个聪明能骗过人的,但事实容不得聪明不聪明。”
“王爷,无论您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我要说的、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萧蒙眯起眼,打量着秋半夏。
这位白衣的御医冷静极了,脸上的无奈也是天衣无缝,微风吹起她的发梢,但她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垂着头像是准备接受审判。
足足过了半柱香,她才开口道:“王爷,我没有害杜阮的理由。”
“您是知道我想做什么的——并且,我相信您让我为杜小姐看病,也正是为此。”
是的,她猜得很对。萧蒙让秋半夏为杜阮看病,就是希望她们可以相互接触,以后或许有机会可以合作,毕竟她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虽然往日里萧蒙从没有在意过秋半夏想做什么,但若是她可以帮上杜阮,萧蒙不介意推秋半夏一把。
但还没等到她们合作,杜阮便先病倒了。萧蒙的设想很好,却从没有想过可能会出现意外。
但秋半夏所说,也的确是他们迟迟没有怀疑秋半夏的原因。
——她没有必要暗害自己的助力。
萧蒙自认是熟悉秋半夏的,这个心思深沉的女人可以为了目的不折手段,但其中绝不包括挥起锄头砸自己的脚。
“王爷。”这时另一个侍卫从外进来,正是萧蒙派去调查易容的侍卫,只见他直奔萧蒙而来,跪下便直接道:“您派人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们按照各种易容的方法试了一遍,包括秋御医的方法……”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秋半夏,低头道,“都没有用,应该不是易容。”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两个人不是医女,而那两个医女是真的从宫里消失了?”一直站在一旁的穆青站不住了,她皱眉质问道,“这两人是从宫中出来的,却身份不明,而宫中正好在这个时候消失了两个医女——现在,你跟我说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巧合?!”
秋半夏冷声道:“穆小姐,即使是猜测也要讲证据,没有证据,谁能那么肯定我就是害杜小姐的人?!”
她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穆青三人的死穴:如果他们不能确定自己抓住了害杜阮的人,那个人往后一定还会对杜阮不利。
秋半夏看着面露犹豫的三人,再次看向萧蒙,“况且,那两个医女虽说是我的人,但我只是王爷安排到宫里的御医,她们,也不过是王爷从宫里选出来,再安排到我的名下的!”
“王爷,我没有害杜小姐的理由!若这件事真的是那两个潜逃的医女所为,也绝不是因为我的指使!”
“王爷,太子殿下。”秋半夏看着手执折扇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要证明我的清白很简单,宫里不可能有无缘无故消失的人,太子殿下您有搜查后宫的权利,请您搜查一番便知晓!”
太子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一拍折扇,盯着秋半夏,眼神如刀:“若要搜宫,也得有个理由。”
秋半夏对他冰冷的眼神视而不见,面不改色地冷静分析道:“太子殿下,我想不出来会有人想害杜小姐,她从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只有我们在场的这几人晓得她是辛夷将军的女儿,况且,当天杜小姐回辛夷将军府,也是临时起意。”
“就像我之前猜测的那样——这也是唯一的可能性。”秋半夏毫不犹豫地道,“就是宫中有人想害您,却不小心让杜小姐中了毒。”
“而这两个从宫里逃出来的,就是背后主使的人。”秋半夏道,“萧王爷入宫抓人一定惊动了她,她看到了萧王爷的举动,害怕自己做的事情暴露,才送这俩人离开。”
“而芸儿和香儿,多半也是她知道了什么,想栽赃嫁祸给我!”秋半夏愤怒地道,“若不是穆小姐恰好抓住了她们二人,王爷您会调查出什么?”
“您只会调查出芸儿香儿的消失,而当天晚上却有人离开皇宫,您找不到那两个人,因此只会怪罪于我——绝不会有人想到那两个人根本不是芸儿和香儿!”
萧蒙看向太子。
太子沉着脸,一双薄唇紧紧地抿着。
的确,没有证据,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是秋半夏做的,而那个幕后之人一天不抓到,就一天不能安然入眠。
“孤会立即入宫搜查。”太子冷冷地道,“所以,你最好说得是真的,否则你会有什么下场……”
他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送走了太子,萧蒙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经过地牢的审问,她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甚至还有些未干涸的血迹落在她们麻木的脸上。
“带下去,接着审。”萧蒙皱眉道。
“是。”
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女人骤然抬头,地牢内的刑罚让她们受尽了磋磨,此刻听到自己又要回到地牢,立刻跪倒在地哭叫道:“王爷!王爷饶命……”
萧蒙嫌恶地看了她们一眼,命令道:“有什么刑罚,尽管用——在她们开口之前,别让她们死了就行。”
听到这话,那两个女人哭叫更大声了,惨烈的尖叫直直传出很远,只怕再是如何铁石心肠之人听了都要心软。
然而萧蒙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冷冷道:“捂住她们的嘴,别让阮阮听见了。”
其中一个女人被按在地上,忽而挣扎着大声道:“王爷!王爷!我说,我都说……”
“杜小姐的毒,的确是我下的……”
在场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萧蒙道:“让她起来说。”
“是。”有侍卫抓着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将她一整个拎起来,站在萧蒙面前。
她低着头,额头的发直直垂下来,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其实,我……我……”她哭着,上气不接下气。
“快说。”萧蒙不耐烦地道。
“是皇后……”
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话上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趁着侍卫不留神时,猛地挣脱了侍卫的束缚,直接往不远处杜阮的屋子里冲去!
第47章 算天时
秋半夏原本就站得离她们最近,此时也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她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服一角,又惊又怒:“你要做什么?!”
然而女人往前冲的那一下完全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秋半夏不仅没有拉住她,反而被带得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嘶——”夏日衣衫轻薄,根本经不起拉扯,女人身侧的一块轻纱被撕扯下来,但她没有在意,一鼓作气地冲到了杜阮的屋门!
秋半夏跪在地上,手里还拽着那块破烂的纱布,失声道:“等等!!!”
话音还未落下,院门处,女人扶着门槛,缓缓跪倒在地。
她的后心处,插着一柄长剑。
那柄长剑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足足有一半都没入了她的身体,若是这个时候有人站在她的身前,或许还能看见一点寒芒从她的胸前探出脑袋。
它来自于萧蒙挂在腰间的剑鞘,它的主人在千钧一发之时毫不犹豫地将之出鞘,狠狠地把女人钉在了原地。
萧蒙单手握着剑,维持着那一瞬间将剑刺入对方身体的动作,只是淡淡地垂下了眼,看着还在地上挣扎的女人。
那个动作使他纤长的睫毛也跟着垂下,从某个角度来看,显得他有些温柔,像是十分怜悯的模样。
然而在察觉到剑下之人还在挣扎着想爬去杜阮屋里的时候,他手腕微沉,将剑更深地刺入了女人的身体。
鲜血几乎是立刻就染透了女人胸前的衣服,她嘶哑地发出了“嗬嗬”的声音,犹不肯死心,沾满了泥土的手指死死地抠在地上,极为艰难地往前爬行——严格来说,那应该不能算是爬行了,应该换一个词,挪动。
“你想做什么?”萧蒙低声问道。
但他将话说出口之后似乎又觉得不需要再向一个将死之人问话,于是摇了摇头,将剑抽了出来。
那长剑还在滴着血,萧蒙微微皱着眉,将剑搁在女人肩上尚且完好的衣服上仔细擦拭干净,才将它收回剑鞘,头也不回地道:“带下去。”
等了许久,却始终无人应声。
萧蒙皱着眉抬起眼:“怎么回……”
他动作猛然僵住了:“阮阮?!”
直到这个时候,萧蒙才发现,杜阮攥着自己的手,呆立在他的身前。
青衣的少女不安极了,手指掐着自己的衣角,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害怕自己会被灭口那样。
在萧蒙抬起头来的那一刻,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惶恐道:“将、将军……”
两人四目相对,萧蒙却比她更加慌张。
他先是一愣,手里的长剑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被他慌张地扔在地上,然后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阮阮!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像是恶劣的孩童忽然被父兄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他惶恐着,手臂向前伸出,手指张开,那是一个手足无措的挽留的姿势。
但杜阮却像是被猛兽伸出的利爪逼近了,又接连往后退开几步。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平和的现世,在那个世界里的人即使看到血都会被吓一大跳,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自己熟悉的、方才才见过的人给一剑穿心。
那血染透了女人的衣服,甚至在地面上积出了一滩小小的水洼,顺着青石铺就的地板,缓缓流淌到杜阮的脚边,沾湿了她的鞋子。
面对女孩如临大敌的缩瑟表情,萧蒙伸出一半的手无力地垂在空中。
两人僵持着,诡异的是,一方如同受惊的小兽被猛兽逼入了死角,而另一方看起来却比她更加小心翼翼。
忽然,一声尖叫打破了他们的僵持,那个原本被萧蒙一剑压下的女人居然嘶吼着,直接扑向了杜阮!
谁也没能想到被一剑穿心的人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力气,就连被扑倒的杜阮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她一整个往后仰倒,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
“呃!”
“杜阮!”
一片混乱中,女人死死地掐着杜阮的喉咙,状若疯狂地嘶吼:“去死吧!杜阮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