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皇后,皇后也想找你。”穆阳说,“不仅是皇后,还有穆家……”
“皇后?皇后找我做什么……”杜阮又想起方才穆青说的,皇后与秋半夏合作一事。难道皇后也想与她合作?
至于穆家……杜阮看了看身旁的穆青,摇了摇头。
“穆家,我只相信穆青。”杜阮直截了当地说,“穆阳,你先后害我几次不说,穆家对杜家如何,你心里没有数吗?”
穆阳也看着穆青,这个他从没有在意过的庶妹面露嘲讽,紧紧挽着杜阮手臂,她说:“阮阮,你说得对,你别理他。”
穆阳涨红了脸,他一言不发,叫京尹卫将四周围观的人们赶走,才拉着杜阮说:“杜阮,如今局势紧张。”
他顿了顿,软下声音,放低了姿态像是恳求:“穆家愿意给你庇佑,你若是无处可去,需得考虑一下穆家,更何况、更何况——”
杜阮不悦地打断他:“穆阳,我并不是无处可去。”她望向身后,一路追过来的萧蒙和龙凌都看着她,那意思是叫她不要担心。
太子也摇摇扇子,含笑道:“若是杜小姐无处可去,孤在京城内倒还有几座隐蔽的宅院……”话锋一转,“若是杜小姐想入主东宫,虽然麻烦了些,但也并无不可。”
他话语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倒叫人分不清楚他的态度,只那一双眼睛很是认真,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杜阮便朝他点点头,转过来对穆阳说:“你也看到了。”
“更何况,镇国将军原本便是我父亲的部下,受我父亲母亲一路提拔,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可你们却做了许多对不起杜家之事……我们知晓镇国将军府向来效忠皇帝,便也不谈什么恩情大义。”
杜阮静静地问:“但到如今,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吗?”
原先便说过,辛夷将军与镇国将军是好友,只是这“好友”却还有几分上下属的关系,就是因为镇国将军是被辛夷将军提拔的。
镇国将军府与辛夷将军府不同,他们原身并不是什么将军府,只是一个没落世家,也没什么封号,只叫“穆家”。
镇国将军及冠之后想要恢复家族荣耀,最快的方法便是去战场挣军功——他也确实运气好,当时朝中不太平,正对外征战。
那个时候辛夷将军还未入赘杜家,只是一个百夫长,镇国将军便是从小兵做起,在他手底下。他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很是有几番情谊。后来辛夷将军立了功,入京接受皇帝的分封奖赏,在那个时候才与杜家大小姐、也就是杜阮的母亲相识相爱。
辛夷将军本就是孤儿,便干脆入赘杜家,后来借着杜家的权势,帮衬镇国将军。
只是后来杜家式微,遭皇帝忌惮。杜阮后来猜测,那个时候其实辛夷将军早有预感,不然皇帝的污蔑来得如此突然,杜家大哥怎么会有时间提前安排杜家暗部带杜阮走?
那个时候,杜家也是向穆家求过的,只是穆家称自己百年来只效忠皇帝,帮不了杜家。
——是啊,一个效忠皇帝几百年的没落世家,靠杜家帮扶才活过来的没落世家,最后帮着皇帝害了杜家。
穆阳面红耳赤,他显然也知道穆家所做之事不地道,但他坚持:“杜阮!穆家知道错了,如今只想弥补。更何况你与我有婚约……我、我,我应当照顾自己的未婚妻。”
他话音一落,杜阮还没什么反应,其他几个男人倒是先坐不住了,穆青上下打量他,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垃圾:“穆阳,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也配?”
就连一向温和的太子也附和,他本是穆阳所效忠的储君,早早便将穆阳划入自己的势力里,也从不亏待自己人,此时却也跟着穆青道:“是啊,你有什么脸说婚约呢?”
语气温和,却是字字嘲讽,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打穆阳的脸了。
就连萧蒙也皱起眉,他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用大拇指一次次顶起剑柄,他没有说话,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杀意。
穆阳不吭声,他也没法反驳他们,只好看着杜阮,像是哀求。
可杜阮只觉得荒谬:“你?你与我的婚约?”
“穆阳,你是穆家的嫡子,却天真成这样?你真的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婚约是什么意思吗?”
穆阳语塞,说不出话来。
“我原本也不知道的。”杜阮看着他,她的语气很平静,是知道一切却没有妒恨的坦然,“但杜家覆灭之后,我知道了。”
她太坦然了,只是有点讥讽地笑起来,像是奇怪为什么穆家能算计到这个地步。
“穆家与我父亲说,我自小体弱出不得门,从来没有接触过外人,更别提与外男相处。即使及笄之后,大约也只有那些贪慕杜家权势的人来提亲。可若是我嫁给你,你我青梅竹马,穆家杜家两家又是亲上加亲,穆家定然会好好对待我。即使成婚之后,我母亲哥哥也随时可以去穆家看我。”
“你们想得很好,说得也很好,可那个时候,我父亲还在犹豫。所以,你们就连行动都很快——我想想,那天,是镇国将军灌醉了我父亲,才把婚约定下来的吧?”
“你们定这个婚约,不过就是想讨好杜家。我是杜家的小女儿,你们想通过我,把杜家与穆家绑在一起罢了。”
“现在,我只问你一句。”杜阮说,“穆阳,你知不知道穆家算计你我之间的婚约?”
穆阳涨红了脸,讷讷地,听到这里,他连忙说:“我不知道!杜阮,我真的不知道,穆家、穆家从不与我说这些,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这样……”
杜阮噗嗤一声笑了:“是啊,你是穆家的嫡子,是天之骄子,是穆家的希望和未来——穆家,怎么会告诉你这些庵瓒事?”
“但是现在,你知晓了。所以你还要履行这个充满算计的婚约吗?”
穆阳张口欲言,竟像是不管不顾就要答应的模样:“杜阮,我已经说服我父母了,穆家也会接纳你的!你——”
“停。穆阳,我不知道你还想做什么,但我不会陪你玩了。”杜阮说,“你太善变了。跟你在一起,就像是玩过家家。”
“即使你说服穆家又如何?穆家答应,我却不答应。这婚约,是对我的侮辱。穆阳,你应当也晓得我要做什么,总有一天,我也要穆家为自己的算计付出代价。”
穆阳伸出手,想要挽留。
但穆青之前静静听着杜阮说话,没有打扰他们,如今却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掉了穆阳的手,瞪了他一眼。
“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些微愧疚。”临走之前,杜阮仰起头,像是有感而发,“我唯一要求你做的,就是不要再来打扰我,然后,等着接受杜家的报复吧。”
穆阳先是呆呆地看着杜阮离开,半晌之后却犹不肯死心,追出去几步道:“杜阮!”
“你不想知道皇后想找你做什么吗?你跟我走,我就——”
太子从身旁闪出来,慢悠悠地拦住他。
“穆阳。”他轻轻地说,“你想告诉杜阮,关于我母亲的什么事情?”
穆阳猝然回头,他看着儒雅随和,长身玉立的太子,却牙齿打颤,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敌,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太子又笑了,这次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孤自然会与阮阮说,她们二人一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是我心慕之人,轮不到你来插手。”
此时他还是惯来温和的做派,仿佛多好说话一般:“你管好自己,管好穆家便是。”
然而穆阳却能看到,他眼眸里的沉沉的墨色有多深。
穆阳说:“太子殿下,您难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太子轻描淡写地说,“孤是她的儿子,她想做什么,她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那几样罢了。”
“你们穆家效忠的人是皇帝,但孤不是。”
第65章 好友
穆阳愣住了。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穆家也从没有想过。
穆家世代效忠的是皇帝,皇帝与太子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没人能想到,在皇帝如此宠信太子并且几乎是明说了会尽快传位给太子的时候,太子居然还想对皇帝不利?
太子到底在想什么?穆阳看着他,好似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己效忠已久的,仁善温厚的储君。
他又想到了什么可能,面色几经变化,青青紫紫,好不精彩——穆家真的没有想到吗?也可能穆家察觉到了,只是他们不跟穆阳说,毕竟他们总是做这种事情。
太子了然地扫过他怔愣的脸,轻嗤一声,抬脚便离开了。
就是这落后了几步,等到他找到杜阮的时候,便见到花河边,两个女子手挽着手站在那里。
那个高些的人,也就是穆青,说:“灯会上放花灯一直是京城的传统。”
杜阮垂下眼帘,宽阔的河流里,一粒又一粒如豆般的灯火汇聚成一条长长的银河,挨着挤着,照亮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也照亮了她的眉眼。
那一点如画的眉眼在微弱灯光下显得很模糊,甚至模糊得有些惊心动魄的美丽,让太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
杜阮察觉到了,转过头微微笑起来:“太子殿下。”
太子低下头——他其实很高,只是身形清瘦,叫人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身高,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问道:“想放花灯吗?孤叫人送来……”
“放花灯是要许愿的吧?把愿望写在纸条里什么的……”杜阮说,虽然她没有放过花灯,但也见过。在太子点头之后,她才接着道,“可是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太子说:“孤以为杜小姐会有很多愿望。”
“是的。”杜阮说,“可是那不是花灯能实现的。”
太子轻笑:“怎么会有花灯不能实现的愿望?花灯这种东西,不就是什么愿望都可以……”
杜阮示意他去看旁边,河道一旁支着个破旧的小桌子,上面放了些纸墨笔砚之类的,供人取用。
此时正有几个身着麻衣的人挤在一起,虔诚又认真地写下自己的愿望,都是“岁岁平安”“家人安康”“万事如意”之类的美好又虚无的祝愿,他们一笔一划地写好,郑重地吹干,然后把纸条卷成一团,放在花灯里。
杜阮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露出了笑容,轻轻地,转瞬就被风吹散在人群里了。
“如果是我来写的话,你知道我会写什么吗?”杜阮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问太子。
“什么?”
“如果是我,我就写——”杜阮回过头,跟太子对上了视线,她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却被隐在昏黄的灯光下,叫人看不清楚那里面到底是恶意还是调侃,“让皇帝今晚暴毙,又或者,让穆家所有人都……”
“那就去做。”太子打断她的话,缓缓道。“你的愿望,若花灯不能实现的话,便自己去实现。”
杜阮便笑着摇摇头:“太子殿下说得轻巧。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我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上辈子沦落到那个下场。
杜阮又说:“不过,听到我说希望皇帝暴毙,太子殿下您倒是很淡定,怎么我却听人说您与皇帝的关系一向很好?”
太子摇着扇子,悠然看向不远处花灯组成的,流动的银河:“所以现在你知道我的态度了。”他看向杜阮,“轻不轻巧,我的确说了不算,还得看杜小姐的态度。”
杜阮认真起来:“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便回头,看向身后的萧蒙等人。
一直沉默地立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穆青得了他的示意,便走过去,对萧蒙和龙凌说:“阮阮想放花灯,你们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吗?”
萧蒙说:“本王叫人送来。”
“等王府的人送来得等到什么时候?”穆青喊住他们俩,往不远处的摊贩边走,“我们一起去买,快一些。”
这借口其实很拙劣,但萧蒙看过来,在看到杜阮歉意的目光时,便明白了什么:“好。”
太子的身边的暗卫不着痕迹地为他们清场,河边顿时空出不太引人注意的一小块空地。
空地上,太子对身边的杜阮说:“阮阮,你的愿望到底轻不轻巧,要由你自己来定夺。”
他改了称呼,很自然地从“杜小姐”换做“阮阮”,但杜阮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的注意力放在后面的话上:“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太子便笑说:“穆青与你说了吧?皇后已经与秋半夏合作了。我想,这是一个好时机,皇后恰好也想见你。”
——好生疏。杜阮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个。太子居然称呼皇后为“皇后”,而不是母后之类亲密的称呼?
皇后想杀皇帝,现在看来,与太子关系也不这么好。杜阮想,皇宫里果真有许多秘密,那传言里关于皇帝宠爱皇后和太子这件事,看来也不是那么真实。
但这些事情与杜阮而言都不重要,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只是个模糊的念头。她更在意别的,便索性直说了:“皇后娘娘想与我合作?”
太子颔首。
杜阮说:“我不知道皇后娘娘看上我哪里。秋半夏在宫中经营多年,她与秋半夏合作是明智之举,但我现在只是一个被皇帝追杀的、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子。”
“如果你们想利用杜家暗部,那太可惜了。杜家覆灭后,暗部也消失无踪,即使是我,至今也无法联系上他们。”
其实杜阮撒了谎,她若是真的要联系杜家暗部,那肯定是有方法的,之前龙凌回辛夷将军府的时候便联系过杜家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