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世,杜阮不希望他们再掺和进这些事情里面了。
更何况她也觉得奇怪——如果说最开始杜阮觉得秋半夏突然动手很奇怪,如今既是皇后又是太子,看穆青的态度,她分明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秋半夏掌握着太医院,皇后把持后宫,而是太子和穆青的势力也已经渗入了朝中和民间。他们几人联手,不可能毫无胜算,相反,这样亲近的人无论是想要突然发动袭击还是暗地里暗害皇帝,应当都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
但是杜阮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那种不安的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上一世,杜阮死前的那种不安。
想到这里,杜阮抿着唇,一言不发。
而太子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面色凝重,还以为是她在意杜家暗部的事情,便开口道:“皇后想见的,不是杜家暗部,也不是什么杜家的势力,而是你。”
“我?”杜阮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奇怪道,“我从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她为何要见我?”
虽然这不合规矩,但杜阮说的并不是什么借口。
当今皇后虽然只育有太子一个儿子,如今宫中也唯有太子居住,但早些年间,宫中是有公主的。皇后掌管后宫,要为两位公主选伴读,是以与两位公主差不多年纪的大臣女儿,都是要去皇后面前过过明路的。
适龄的女儿们,缺席的除却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私生子,杜阮也是缺席的那个——当然,她不可能是私生子,杜阮是那些人中比较特殊的那个。那个时候杜阮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连床也下不得,惹得杜家上下当眼珠子护着,自然不可能让她“千里迢迢”地进宫。
一个根本没有见过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见杜阮?除却为了利益,还能为什么?
但太子却说,不为了杜家的势力?
杜阮稍一思索,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太子的言下之意,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做诱饵,利用我的身份去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虽然勉强,但杜阮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解释:不图杜家的势力,只图杜阮这个人,但杜阮本人,除了这个“杜家小姐”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了。
太子忽而一拍掌,收起了折扇。奇怪,这个时候的他完全不似平日里无论面对什么都能温柔微笑的笑面虎模样,一反常态地面色阴沉,缄口不言。
其实他只是完全说不出来话了。他咬紧牙关,莫名地从里面尝出几分酸涩来,仿佛有什么从上一世带来的东西把他击穿了,让他站在原地,却动弹不得。
过了好半晌,在杜阮疑惑的目光里,他才勉强整理好表情,艰难地开口说:“阮阮……怎么会这么想?”
杜阮奇怪:“那我真想不出来,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与我合作是为什么了。”
太子说:“阮阮,皇后只是想见你……她是曾见过你的,她为杜家发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
“她与你的母亲曾是好友。”
“……”杜阮愣住了,说,“我从没有听说过。”
太子说:“因为自从她成为皇后之后,便再没有人敢提起了她的过去了。”
第66章 两个花灯
“为什么?”杜阮问,“她不是皇后吗?”
杜阮不能理解,她曾经还在心里想过,当今林皇后可算这个世界历代皇后里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她母家式微,却稳坐皇后之位二十余年,皇帝为她遣散后宫,她的儿子一出生便被钦定为太子,荣宠无限,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且这位皇后的过往十分简单,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东西,这在京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出生于林丞相家,是家里的大女儿,下面还有一位弟弟,言情书网,家世清贵,自小便与皇帝定亲。只是林家运气不好,出了意外,如今独独留下林皇后一人。
“正是因为她是皇后。”太子悠悠地说,即使说起自己母亲的事情,他面上也不见凝重,反而相比方才放松了许多,那种掌控一切的隐约气势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将折扇合拢,对杜阮说:“阮阮,如果你不愿意入宫去见皇后,孤就只能说这么多,如果不愿意蹚这趟浑水,就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忧无虑的人吧。”
杜阮说:“我会去见皇后的。……只是合作一事,我还得再想想。”
就算是为了杜阮母亲与皇后之间友谊,她都该去见一趟皇后。
杜阮知道,虽然太子与皇后嘴上说得好听,但如果真的要合作,杜阮不可能不出力的——其实恰恰相反,杜阮知道光靠她一个人和杜家暗部,并不能为杜家报仇,如果能借来皇后的势力,是最好的。
如果是上一世的她,应当会欣喜若狂地一口答应下来,但她到底已经历经过一世了,不免对未来产生许多怀疑。
太子看出了她的犹疑,坦然笑道:“事关重大,自然要好好考虑一下。只是时间不多了,阮阮最好在后天之前予我答复,届时恰好有机会送你入宫,如果错过,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杜阮便点头说好,这时萧蒙也提着花灯回来了,太子回头看到萧蒙,最后说:“后天阮阮便来辛夷将军府吧,我在那里等你,带你入宫。”
说完便挥手,带着穆青离开了。穆青离开时,倒是很有兴致地对她挥手说下次再来玩,但太子没什么表示,一点也不像出来逛花灯节的,仿佛他来这么一遭只是为了与杜阮说这一件事。
少了那些不着痕迹阻挡的暗卫,人流重新汇聚在杜阮身边,萧蒙和龙凌回来时,见太子等和穆青不在,萧蒙从袖子里拿出纸做的花灯,虽然他知晓那不过是杜阮支开她的借口,但还是说:“去许愿吧,阮阮。”
他们手里还拎着两个灯笼模样的花灯,萧蒙手里的一个纸糊的兔子,龙凌却提着莲花模样的花灯。说话的时候,那纸糊的兔子灯笼就跟着萧蒙的动作摇摇晃晃。
杜阮看着他们俩提着灯笼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很明智地没有反驳。她乖乖地把纸条展平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提笔沾了点墨。
可是临到了头她又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于是回过头去看萧蒙和萧蒙身后的龙凌,面上露出了点犹豫。
“怎么了,小姐?”龙凌问,“不知道写什么好吗?”
杜阮想起方才自己对太子说的话,玩笑说:“如果我在上面许愿‘皇帝今晚就暴毙’会不会被京尹卫抓起来?”
龙凌说:“小姐只管写便是。”
杜阮便无奈地笑,说:“就算京尹卫不抓我,花灯会实现这么血腥的愿望吗?”
杜阮耸了耸肩,她觉得那些“平平安安”之类的愿望太过虚无缥缈,但若论起最真实、最想实现的愿望,她只有这一个看起来很荒谬的愿望。
说到底,还是犹豫。
正沉默着,萧蒙接过笔,大手一挥,纸条上顿时多出一行字。
他的字很好看,力透纸背,笔锋如他这个人一样稳重又凌厉,自有一股风骨在里面。
但最重要,还是四个字本身:皇帝暴毙。
杜阮噗嗤一声笑出来:“萧王爷!”
她看着这个潦草的愿望,自己都觉得荒唐又好笑,但萧蒙却很认真地把它卷好,塞进了花灯的内芯。
他快走了几步,然后弯下腰,将花灯放进水里。那小小的花灯便随着水流一路向前,与其他花灯汇合,渐渐看不清楚身影了。
想来,其他花灯的主人若是知道自己的花灯跟这样一只胆大包天大逆不道的花灯挨在一起,只怕会吓得不轻。
萧蒙也目送着花灯远去,回过身对杜阮说:“行了。”
杜阮犹觉得好笑,明知故问:“什么行了?”
萧蒙无声地回望着她,他眼眸是沉沉的黑,如同晕不开的墨,那片墨色就这样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越过一小片空地,直直地与她对视。
他向来话少,此时也只是沉默,沉默地看着杜阮,杜阮原是看不明白他眼里的欲色的,但在这一瞬间,好像无师自通了一般,明白了什么。
他身后水流潺潺,成百上千的灯火汇聚在一起,那么微弱渺小,连成一整片的星河,点燃了他身后的夜空。
杜阮的心猛然一跳。
萧蒙便说:“花灯实现不了的愿望,自有人为你实现。”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轻,几乎是在落地的刹那便被风吹散了。
杜阮侧开脸,不去看他:“即使没有人为我实现,我也会自己去做。”
萧蒙笑了起来——杜阮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杜阮猜测他或许真的笑了,因为有笑声顺着风声传来,轻飘飘地落地,又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是。”萧蒙说,声音带着笑意,于是这次杜阮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当然会做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阮抬起头,觉得夜深了些许:“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她问。
“酉时过半了。”萧蒙说,“太晚了,该回去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花灯提到杜阮眼前,说:“给你买的花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兔子。”
杜阮刚要接过,身后的龙凌适时出声:“小姐,花灯。”
一个莲花样的花灯也伸到她面前来。
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杜阮看着身前的两个男人,萧蒙面带微笑,那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显得很反常,可是却又有了些一反常态的温柔。
而龙凌还是一贯的面沉如水,只提着灯笼晃了晃,仿佛要靠这幼稚的动作吸引杜阮的注意力似的。
恰在这时,龙凌也一反常态,不再是那个为她排忧解难的贴心小棉袄了。他仿佛看不懂杜阮面上凝重又为难的神情,竟然像是宣示主权般地说:“小姐不是最喜欢莲花了吗?”
萧蒙面色一凝,虽然他不知道杜阮喜欢莲花,但他学得很快,立刻不动声色地将花灯抬起了些许,要凑到杜阮眼前。
龙凌不甘示弱,跟着提花灯,比起萧蒙的不动声色,他动作很直白,是知道自己会被杜阮偏爱之后的明目张胆。
一只兔子一朵莲花,就这样挤着挨着,仿佛急于争宠的后宫嫔妃,要拼命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的美丽。
杜阮沉默,沉默,不知为何,觉得此刻自己像个渣女。
她看看龙凌,又看看萧蒙,最后摊开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提起两个灯笼,说:“我很喜欢,谢谢。”
她这话对两个人都说了一遍,俨然是个睁眼瞎,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专心要把一碗水端平。
这句话她说着有点不对味儿、有点心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但她无处不在又灵敏地可怕的直觉显然在这个时候也发挥了自己该有的作用,让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没敢深想,总觉得是很恐怖的事情,有点茫然。
她心虚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萧蒙和龙凌都差点被她心虚又茫然的动作气笑了。
萧蒙咬着后牙,又气又好笑,凭空生出一股要将她锁在床上,一点点吃干抹净再逼她想明白,哭着承认的念头。
只是咬着牙,到底不忍心,气来气去,还是生了自己的气。
最后只能一甩袖子,道:“太晚了,回吧。”
杜阮这个时候倒是很积极,大约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混过这一遭,连忙说:“走吧走吧。”
龙凌也跟着她身后,他之前不说话,等走了几步,才忽然开口,说:“小姐提两个灯笼方不方便?属下帮您拿吧。”
前面的萧蒙没回头,但后牙咬得咔咔响。
“……”杜阮干笑两声,说,“不必了,马车就等在不远处,就几步路怎么会累?”
马车的确停在不远处,龙凌遗憾地收回手,说:“好吧,小姐。”
他心里想着,反正杜阮的东西最后也是交给他打理,回去扔在角落里落灰,杜阮也不会想起来这件事。
杜阮快走了几步,没等龙凌和萧蒙来扶,扒着车门上了马车,将花灯往旁一放,仿佛扔掉了什么烫手山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跟着她后面踏上来的萧蒙看到角落里两个花灯,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第67章 拿好,不要丢了
马车骨碌碌地向前,摇摇晃晃中,微风吹起轻纱车帘,虽然夜已经深了,但街上的热闹不减反增,小贩们大声吆喝着招揽顾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做一堆,低声交谈。
微风把那些欢声笑语送进车里,一帘之隔的车厢内却异常地安静。
萧蒙和龙凌本来就不是话多的性子,至于杜阮——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杜阮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哪里还会主动找话。
又过了好半晌,萧蒙若无其事地打破了车内几近凝固的气氛,问:“太子与你怎么说?”
杜阮“啊”了一声,不知道萧蒙为什么说得那么直白,好像一对上太子的事情,他仿佛就变得特别直白。
杜阮想了想,回答:“太子殿下邀请我去皇宫里,他说皇后娘娘想见我一面。”
萧蒙面色一凝——虽然那只是一瞬间,他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瞬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但杜阮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萧蒙扯了扯嘴角,说:“你想去吗?”
杜阮便点头:“太子殿下说皇后娘娘与我母亲是旧相识,现在母亲不在了,我应当去见她一面的。”
萧蒙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好像是这样的,林丞相与杜家向来要好,皇后与杜家大小姐曾经是旧识。”
杜阮听他语气像是知道什么,便开口问:“萧王爷,您认识皇后娘娘吗?”
“自然。”萧蒙抿着唇,语气淡淡的,面色却不太好,像是曾经与皇后有什么桎梏似的,惹得杜阮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倒是萧蒙,似乎知道她的顾忌,主动说道:“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