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都说皇后与杜阮母亲相识,但杜阮还是觉得自己要入宫去见皇后,应该先问清楚有关皇后的事情才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当下便开口直言道:“太子殿下说,有关皇后娘娘的过往,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敢提及了。可是我重新闷在杜家,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不敢提及。”
“这是秘密。”萧蒙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本王只能告诉你,这个秘密与你无关,与杜家也无关。这是属于皇后一个人的秘密,除了她,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开口诉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便去问她吧。”
杜阮便点头。她是相信萧蒙的,毕竟他没有必要骗她。她对皇后的秘密不感兴趣,之前要问,也只是想确认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皇后想要见自己的。
不过……杜阮琢磨了一下太子所说的话和萧蒙避讳的态度,觉得这个秘密,很有可能是皇后为什么想杀皇帝的原因。
但她不是什么好奇的性子,既然如今知道与自己与杜家无关,就再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倒是萧蒙反问她:“太子来这一趟,就因为皇后想见你一面?他们俩关系可不怎么样,本王不相信太子就为这件事来。”
其实萧蒙这句话完全是诓杜阮了,虽然太子平日里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懒散性格,但为了见杜阮一面特地从宫里出来这件事,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只是因为太子与杜阮在一起的时候杜阮让穆青调开了他,萧蒙便觉得有些不对,若只是说这件事,太子不至于让他离开。
杜阮却完全没上他当。
——她总不可能就为了一句没什么威力的问话,就把自己倒个干净,直愣愣地说——太子让我跑路,不要跟你合作了,进宫去跟他做事——吧?
她眨了眨眼,倒是毫不犹豫地把皇后倒了个干净,说:“太子殿下还与我说,皇后娘娘想造反,杀了皇帝。”
真话说一半,最容易骗人。
她不担心萧蒙得知这件事之后害皇后,因为萧蒙要与皇帝争权,最快最方便的途径就是皇帝立刻逝世,他甚至不用担任何风险,皇后不成功他也没有损失,但如果皇后能成功最好,一个后宫女子加一个年幼储君,自然是更加方便萧蒙夺权——事实上,无论是原著还是上一世,他都是这样做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皇帝并不是被暗杀,只是单纯年岁大了,自然老死的。
那个时候的萧蒙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着皇后和太子初初掌权,雷厉风行地薅了他们的权利,自己做了垂帘听政的摄政王。
只是后来他也没在女主穆青手里讨得好,身为异姓王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最后又败在太子手里,成了阶下囚。
而萧蒙这个角色比之杜阮本人,唯一一点好就是到底当过这么些年政,比起杜阮这个纯粹的小炮灰风光许多。
不过,这风光也是他自己挣来的。想必他这次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
而萧蒙果然也如她所想一般,若有所思地点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好半晌,杜阮以为他要默认这件事的时候,萧蒙却忽然说:“杜阮,帮我一件事。”
“嗯?”杜阮疑惑,“什么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萧蒙垂下眼,淡淡的叹息一声,然后说:“当初你来到萧王府的时候,你不是想与我合作,让我帮你为杜家平反吗?”
杜阮当然记得,只是后来萧蒙再没有提起,她还以为萧蒙不打算跟她合作了,所以,才会转而考虑跟太子的合作。
“我可以答应你,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萧蒙说,“入宫后,帮我劝劝皇后,放弃她的计划。”
“……”杜阮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皇后造反这件事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劝皇后?连忙问道,“为什么?萧王爷,恕我直言,这件事对您不会有坏处,您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萧蒙按着鼻梁,像是一瞬间疲惫了许多:“你说得对,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杜阮说:“太子殿下与我说,皇后娘娘一直恨着皇帝。萧王爷,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想,皇后娘娘恨他那么多年,恐怕不是我能劝得动的。”
萧蒙看了看她,说:“我知道。所以你只要劝劝她就可以了,至于她到底听不听,你不用管。”
杜阮便又问:“萧王爷,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劝她,您跟她……很熟悉吗?”不然为什么萧蒙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样?
这一回萧蒙沉默了良久,才斟酌着词句含糊着说:“她是我的一个长辈。”又说,“我知道她的计划,只是按照她自己的计划来看,现在还远远不到动手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谁让她改变主意,但无论是谁,我只能说她太愚蠢了。”
“如今局势变幻莫测,一步踏错便是无间深渊,往昔皇帝还能念着情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原谅她,但如今有我在外步步紧逼,皇帝想要保住太子的地位,想要保住这个王朝还姓姜,就不会再允许她作妖。”
杜阮心一跳。
她其实有点想反驳——有皇后太子穆青和秋半夏一起,皇后未必不能成事。只是她又想起自己心里那些奇怪而不详的预感,又沉默下来。
她整个人好像被分成两边了,一边是理智告诉她皇后准备充分,秋半夏也筹谋已久,还有太子和穆青这两个男主女主,面对毫无防备的皇帝,几乎是不可能失败的。
但她的感性受了直觉影响,又不由自主地赞同萧蒙所说的话。
那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只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直觉就放弃自己筹谋了许多年也想做的的事情。
可杜阮只感觉自己心跳一声比一声大,那振聋发聩的地方几乎要跳出胸膛,拼尽全身力气要阻挡她说出反驳的话来。
两边理性感性互相拉扯,杜阮紧紧咬着下唇,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车厢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半晌,大约是萧蒙以为她在担心杜家平反的事情,便低声安慰道:“不用担心,即使你不进宫去见皇后,杜家之事也会为你办到的。”
杜阮意识到了什么——他说得是:为你办到。和方才在河边放花灯时一样。
萧蒙沉沉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万千言语,欲言又止,等待她自己撞上去询问。
杜阮为自己想法感到荒谬,萧蒙怎么会?无论是在原著里还是在上一世,明明他们之间都是陌路人,是上下属,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一定是她想错了。
杜阮这样安慰着自己,却想起这些时日来萧蒙对待自己的不同,从最开始入萧王府时萧蒙的态度,到昨夜萧蒙与自己在屋外说得那些话,再到今天的花灯、小兔子灯笼。
她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了。
两世的接触,还有读者的上帝视角,让她知道萧蒙是个什么样的人:偏执,疯狂,不择手段。
虽然他现在表现得很温柔,很体贴,真的像是一个完美的合作伙伴,但如果不遂他愿……
杜阮没再想下去,马车停在了萧王府门前。
她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不安,下了马车。这次她故意没有理会萧蒙,只带着龙凌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等等。”萧蒙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杜阮转过头。
衣着华丽的男人站在马车前,一向淡薄锋利的眉眼难得带了些笑意,暗黄的烛光隐隐映出了他的脸。
他大跨步走来,然后将小兔子灯笼塞进了杜阮的怀里。
“拿好,不要丢了。”他低声说。
第68章 一夜未眠
微风不燥,月光透过窗杦向屋里窥探,大约是因着主人已经睡下,漆黑的屋里没有燃着蜡烛,寂静得落针可闻。
杜阮在床上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头顶的纱幔,眼睛适应了漆黑的屋里,渐渐也能看清一些东西。
比如,纱幔上被月光映得有微光流转的珍珠,还有那些闪着细小光芒的宝石。
杜阮看了好半天,越想越奇怪,她发着呆,冷不丁开口说:“迎春。”
其实她本意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迎春真的回复了:“小姐?”
杜阮反倒吓了一跳,坐起身来:“你还没睡吗?”
杜阮没有要人守夜的规矩,虽然迎春和龙凌会轮流值守,但杜阮向来是允许他们睡觉的,迎春也会睡一会儿。只是她被杜阮中毒的事情吓到了,这个人好像开了窍一样,明白了杜阮的处境,也开始默默地守夜。
但迎春不想让杜阮知道,含糊着说:“奴婢有些睡不着。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杜阮重新倒回了床铺了,继续发着呆,凝视着自己的头顶。
关于她想说的那一件事,她也不能肯定。倾诉欲在喉咙里打着转,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想不管不顾地直接问出来,但被别的事情一打岔,就如同胆小的兔子倏忽缩回了窝里,不敢再冒头。
一室寂静里,迎春柔声问:“小姐一回来便心神不宁的模样,是今晚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杜阮点点头。
点完头,又想起来迎春看不到,便闷闷地说:“嗯。”
迎春安慰她:“小姐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了,也可以跟奴婢说一说。虽然不一定解决,但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杜阮闷在纱幔里,好半天才开口:“迎春……”
“嗯?”
杜阮犹犹豫豫,但说出的话却很直接,她忍着羞耻:“你觉得……萧王爷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一说完,杜阮又是好一阵懊恼——太羞耻了,这样说,好像显得她多自恋似的!明明无论是原著还是上一世,萧蒙都应该喜欢穆青才对。
但迎春说得对,说出来果然比闷在心里好多了。杜阮想,也对,或许真的是她太自恋了,萧蒙喜欢的人应该是穆青这个板上钉钉的女主角,怎么会跟她一个小炮灰扯上关系?
迎春没说话,一定也是觉得她的想法太过离谱了吧。
杜阮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自己,谁知帷幔外沉默半晌,响起迎春凝重的声音:“奴婢也觉得是。”
杜阮没反应过来,与其说没反应过来不如说是不愿意相信:“是什么?”
迎春说:“奴婢也觉得萧王爷喜欢小姐。”
杜阮被这一个直球砸晕了。
杜阮一时哽住了,不说话,迎春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小姐,奴婢早就觉得萧王爷不对劲。”
“那个时候——就是杜家起火的时候,奴婢穿着小姐的衣服,萧王爷就冒着大火从屋外闯进来,他衣服熏黑,手臂上被火燎得没一块好肉,屋外都是担心他的人,他进来第一句话却是‘阮阮,你不要怕’。”
“后来他发现奴婢不是小姐,脸瞬间就黑了,那种气势,就像是、就像是……嗯,就是龙凌曾经说过的,杀意!奴婢当时差点被吓死了。”
说到这里,或许迎春也从杜阮的沉默里觉出几分不对,语气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小姐……该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萧王爷就喜欢您了吧?”
杜阮:“……”
杜阮捂着额头,缩在被窝里,看着头顶一片繁星似的珠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她想,她居然觉得迎春说得很有道理。
要问一个穿书人最怕什么,那一定是剧情走向与原著不符。现在,杜阮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上一世杜阮可劲儿折腾,也没见剧情改变分毫,最后她还是按照既定的剧情死去了,怎么这一世,从她刚刚落地开始,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剧情就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间,大约是杜阮一直不说话,让迎春也猜到了什么。她低声问:“小姐,您觉得这样不好吗?奴婢倒觉得小姐大可以利用他……毕竟,萧王爷看起来倒像是很乐意的模样。”
杜阮无奈地说:“……迎春,你不懂,我怎么能利用萧蒙?”
迎春便说:“小姐,我不知道您想的是什么,奴婢眼界浅,没有那么多想法,但是奴婢曾经见过,夫人和老爷便是这样的。”
杜阮心里咦了一声,虽然原著里描写不多,但上一世她还是从杜家暗部嘴里听了些这具身体父母的事情,却都是些夸赞恩爱的话,从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奴婢比小姐年长几岁,但那个时候奴婢也很小,不太记事,有些事是阿娘说给奴婢听的。”迎春说,“其实,在很早之前,杜家就已经开始式微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更别说杜家这样的千年世家,是在好几代王朝更迭风雨飘摇里屹立不倒的世家。即使逐渐走了下坡路,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尊严,任由家族改名换姓的。”
“然而杜家……大约也是运气不好。”迎春说,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大约是惯性,总觉得自己不能编排主人人,但她又觉得这也不算编排,完全是陈述事实,顿了顿便平稳地接着说道:“这一代唯有夫人一个儿女,待到夫人及笄之时,杜家就开始张罗着要找一个入赘女婿。”
“然而到底是入赘,杜家既想找疼爱夫人的,又想找个能振兴杜家、却又完全不会对杜家权势起意的人,天底下如何能有这样的好事?来提亲的那些人要么是贪图杜家权势的小官小吏,要么便是些世家里不堪大用的纨绔——本来也不指望继承家业,入赘也就入赘了。”
“这么一来二去的,夫人就耽搁下来了。”迎春仰着头,像是在回忆,“后来不知怎么地,当年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忽然上门提亲,那个时候,老爷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杜家便想,老爷孤身一人、家世清白,能做到将军必然是有真本事的,又是真心疼爱夫人,就把夫人嫁给了他。”
“其实那个时候,杜家不太看得上老爷是个清白身,只是夫人年纪大了,杜家更多的还是想利用老爷振兴杜家,便也将就了。一直到出嫁那天,夫人都完全没有见过老爷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