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您从哪里听说的?”
杜阮:“那秋千……”
“皇后娘娘早就说想把秋千改做池塘,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决定好池塘的样式,现在才开始动工。”秋水笑了笑,她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当然知晓皇后最近准备做什么,便压低了声音对杜阮说,“别的不说,最近这段时间,怎么好做这样的大动作?”
倒也是。皇后若是在现在自顾自搬走,和明目张胆地对皇帝说:我要动手了。有什么区别?
只是秋半夏跟着皇后,她一定也是清楚皇后的动静的,那她为什么要说皇后娘娘要搬走呢?
第77章 死亡时刻
杜阮回到偏院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先遇到龙凌和红缨回来向她汇报,但没想到红缨的确是回来了,却和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惯穿红衣的飒爽剑客换了一身朴素规整的粉衣宫装,长满剑茧的手握着扫帚,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扫着地。
见杜阮进来,红缨给她使了个眼色,大约是不方便现身,她没说话,又很快低下头去了。
杜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龙凌正站在门口,双手抱剑,身形挺拔如青山俊柏,像是在守什么东西——但杜阮不在,他又能守什么呢?
见杜阮进来,龙凌朝她点点头:“小姐,您回来了。”
杜阮掀开门帘,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龙凌,怎么不进去?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话说到一半,还没等龙凌回答,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屋里,一个身着明黄色太子袍的人含笑转过身,道:“阮阮,你回来了。”
“……太子殿下?”杜阮一愣,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太子说:“来看看你。听说你一早便去找皇后了?”
杜阮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太子在盯着她。无论是昨天秋半夏的到来还是今天自己去了皇后宫中的事情,太子都立刻知晓了。
“您昨天告诉我,如果想知道计划什么时候实施,就去找皇后娘娘,您不记得了吗?”杜阮缓声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要盯着自己,难道她还有什么好图谋的吗?
她决定试探一下:“太子殿下,今日皇后娘娘与我说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太子笑道。
杜阮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表情,该怎么形容太子看她的表情?就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
一定是错觉吧?杜阮想了想,太子分明也没比她大多少,这具身体都已经十八了,放在这个时代寻常人身上说不定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皇后娘娘说,如果不想参与这件事,就干脆抽身出去。她还说,让您送我离开。”
太子挑了挑眉:“阮阮,你也想走吗?”
“当然。”杜阮说,她好似看不到太子骤然沉下来的脸色,对他眨了眨眼,“皇后说得很有道理,既然我都已经把云楼交给秋太医打理了,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宫里呢?”
“还是早走为妙,免得皇后娘娘计划失败,留在宫里遭人把柄。”杜阮说,“太子殿下,您觉得呢?”
太子闻言沉默半晌,又忽然笑起来:“阮阮,你觉得皇后会失败?”
“我当然希望皇后娘娘能成功。只是有些事,还是要尽早为自己做打算才好。”
“孤却不觉得。”太子说,“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他欲言又止。
“什么?”杜阮追问。她心想,快说,只要说出来,她能就知道太子三番四次地挽留她、紧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子说:“只要你把杜家暗部交给孤。其余的,不必你插手,孤自然会去操作。”
杜阮心说,果然。
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转来转去地说到底了,果然还是想要杜家暗部。
“您知道的,太子殿下,我现在已经不能联系暗部的人了……”
太子一下收了扇,说:“阮阮,谎话说一遍两遍,就没意思了。”
他指了指杜阮腰间,那里挂着一串腰牌,其中最不起眼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小木牌,藏在玉质的饰物后面,上面用朱砂描着的字已经模糊,看不清楚了。
“只要你愿意把杜家暗部交给孤,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太子说。
“不可能。”杜阮遮住腰牌,虽然被太子看穿了,但她不避不闪,直直地望着太子的眼睛,认真地道,“我不可能把暗部交给任何人,太子殿下,您也说那是‘杜家’的暗部,我是杜家的遗孤,我得对他们负责。”
“孤自然明白。”太子说,“孤可以向你保证,无论成败,都会把暗部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
“……可是我不明白。”杜阮听完却满心疑惑,“太子殿下既要这样答应我,那您要走暗部到底图什么呢?之前皇后娘娘也曾索要,但后来她也放弃了,可见杜家暗部并不是什么重要到可以决定计划的东西。”
“你想太多了,阮阮。”太子失笑,“孤只是觉得,无论计划是否成功,杜家暗部对于孤来说,都是个隐患——当然,看在你的面子上,孤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这样的势力,总要握在手里才让人安心。”
杜阮抿着唇,她听明白了:皇帝之前便忌惮暗部,如今太子索要,也并不是想将暗部用在这个计划上面,他只是忌惮,同他父亲一样忌惮罢了。
毕竟,无论计划失败与否,太子都是储君,这天下走到最后,总归是他的。
“太子殿下大可以放心。”杜阮说,“您没必要总惦记着他们,我早就想解散杜家暗部了。”
她有点无奈,萧蒙、皇帝、太子、皇后,有一个算一个,盯着她手里暗部的眼神就像盯一个香饽饽,没人知道她本人却只觉得苦恼。
太子但笑不语,虽然没有反驳她,但看那表情便是明晃晃的不相信了。
杜阮便说:“您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证明,只是……”
“孤没有不信。”太子说,他放低了声音,话里的语气就像是引诱,“孤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
“杜阮,无论是你还是暗部,你们之间只有同一个仇人。孤可以理解你不想让暗部们陷入争端,但你有没有想过,暗部们也同你一样,想要复仇?”
杜阮一愣。
“如今一切都为你们铺垫好了,复仇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只要你们愿意踏出那一步……”
太子将视线移向门外,果然那个身着粉衣的“宫女”也慢慢停下了动作,像是在凝神倾听的模样。
他了然地笑笑:“阮阮,皇后与你说了吧?就在后日的夜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他顿了顿,向杜阮伸出手,那完全是一个邀请的姿势:“你愿不愿意来,见证那个人死亡的时刻?”
第78章 姜云竹
……这太诱人了。
杜阮呆呆地靠在窗边,窗外红缨仍然穿着那身粉色的宫装埋头扫着地,她呆呆地看着对方机械的动作,心里只有翻来覆去的一句话:太诱人了。
她脑海里反复浮现太子那双伸过来的手,手心朝上,指尖也朝上微微勾起,那是一个毫无保留的邀请的姿势,像是什么会窥探人心的恶鬼或是神仙,在引诱早就心动不已的凡人。
但杜阮还是拒绝了。
说是拒绝其实也不准确,她只是紧紧地抿着唇,盯着那双手看了好半天,才说:“我要再想想。”
于是太子毫不在意地笑笑,他明白什么叫过犹不及,干脆利落地收了手,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样重要的事情,是得好好考虑一下。”
自从杜阮回来就站在珠帘里的龙凌看着她发呆的模样,问:“小姐?”
“怎么了?”杜阮回了神。
龙凌静静地看着她,又问:“小姐想好了吗?”
杜阮偏着头看他,不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你觉得呢?……我想,无论如何,太子总归还有一点说得对。那不只是我的仇恨,还有你们的,我应当尊重你们的选择。”
杜阮眼尖,清楚地看见自己说完这番话,窗外装模作样扫着地的红缨慢慢地不动了。好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杜阮,像是在用眼神说着什么。
龙凌却不为所动,只说:“无论小姐如何抉择,属下都听您的。”
“……”杜阮揉着额头,有点无奈的模样,她说:“龙凌,其实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与我说说。”
龙凌眼眨也不眨:“属下只是觉得,小姐应当遵从您的心。那是您自己的心,不要让任何人扰乱它。”
杜阮说:“……要我说,我还是觉得不对。”
她慢慢地攥紧了手,窗外的红缨便飞奔过来,显然也是听到了杜阮的话,急急地说:“小姐!”
杜阮抿着唇,兀自想着什么。
龙凌已向她投来一个沉沉的目光,像是裹着软鞘的利刃。
在那样的目光下,红缨败下阵来,她对杜阮说:“属下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然后又说:“……但是,一切还是以小姐的吩咐为先。”
杜阮便垂下眼,看着她。
站在窗外的红缨虽然穿着华丽又累赘的宫女服饰,却仍然是那样利落的样子,她瞧着杜阮,那琥珀色的眼睛里很有些恳求的意味。
“小姐再想想吧。”她说。
但那样的眼睛,却叫杜阮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在边关简陋的土房里,她也是这样立在窗边,发上的红色带子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只是那时候她拔了剑,急匆匆地往屋里往上一眼,与杜阮对上了视线,却又狼狈地移开,扔下一句:“龙凌,带小姐走!”
杜阮像是被回忆一下燎着了,她急促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来,呆立在原地。
她终于做了决定,扭头望向龙凌,说:“走。”
……
只是说“走”容易,但真要走,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杜阮跟龙凌红缨三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等到皇后动手,没人顾得上他们的时候出宫。
风雕和龙凌都是轻功好的,带一个人不成问题,红缨更不用担心,只要宫里没人守着,要出宫倒容易。
只是在那之前,杜阮想,太子绝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所以,未免夜长梦多,在当天晚上,杜阮便让迎春去请人。
等到太子来了,杜阮取下腰间的木牌,递给他。
太子倒没有急着接,只是走进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杜阮,问:“你想明白了?”
杜阮没有看他,大约是怕自己的眼神露馅,低头说:“嗯。”
太子看着杜阮,她长发披在身后,穿着青色的纱衣,大约是夜里风大,肩膀处盖了件外衣,只是她肩小,外衣有一半滑落下来,露出一边莹白的肩。
太子盯着那边肩,伸了手绕到她身后给她披好了外衣,才用另一只手接过了腰牌。
只是在他拿走的那一瞬间,杜阮的手指微微勾了勾,很细小,但一瞬间就被太子注意到了。
“怎么了?”他问,手还没有放开,就这样维持着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的姿势。杜阮总觉得他身形瘦如修竹,但凑近了,才发现原来这人生得是很高大的,身高腿长,体态优越,一整个把她笼罩住了。
“……太子殿下,您能好好对待他们吗?”杜阮问。“杜家的一切都不在了,暗部是杜家留给我最后的遗产。”
“别担心。”太子忽而笑起来,含着笑意的声音在深夜似乎多了一股沙哑,“杜家人虽然不再了,但其他东西,孤都为你尽量保留下来了。以后如果喜欢,还可以回将军府去小住一段时间。”
是了,虽然原先杜家覆灭之时太子没能插手,但在那之后,其中一应收尾事项就是太子处理的。
只是,“小住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那不是她的家吗?
杜阮疑惑着:“太子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含着笑,如往常一般柔和的笑意在月色中显得那么醉人。他揽着杜阮,忽然低下头,几乎要和杜阮头碰着头。
“阮阮,你可以不用敬称唤我。”他低声说,几乎像是引诱,“我叫姜云竹。姜国的姜,林云竹的云竹。”
杜阮第一反应是仰起头,要与他拉开距离,但被他强硬地桎梏住了,没能做到。她眉头紧皱:“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脚步匆匆地踏进了院门。
杜阮想骗过头去看外面出了什么事,太子却没管,这一次他终于伸手抚上了杜阮的面颊,他们额头挨着额头,那距离太近了,就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杜阮能感受到太子的指间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指腹上还有些微的茧子,她对上了太子的眼睛,那双黑潭般深不可见的眼睛好像闪着光。
“或者,如果你想,还可以更亲密一点。”太子低声哄诱着,“就叫我‘云竹’,好不好?嗯?”
杜阮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紧缩,如同落入陷阱的小兔,她紧紧闭着嘴,只是摇头。
太子便低低地笑了一声,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你……唔!”
唇齿间溢出了血腥味,还有一种浓郁的香味。那本来应该算是“香味”的,但实在是太浓郁了,甚至有些发臭,落在嘴里只余苦涩。
就在那样奇怪的气味中,杜阮的意识渐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