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睡着之后,属下便潜入了那紫衣宫女的房间,搜到了一些属于萧王府上的东西……还有一些带有前任萧王印记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还有前任萧王妃——现在应该叫萧太妃的东西。”
“是什么?”杜阮问。
“礼服、诏书、还有一些私人物品。”红缨说,“属下又连夜出了宫,去了暗部调取了一些情报。”
“那些情报原本被束之高阁,将军曾经下令,那些东西只有他的命令才能查看,所以属下也从来不知道竟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没有多说,从怀里取出一张陈旧泛黄的纸张,双手递给杜阮:“属下把原件取出来,都在这里了。”
杜阮接过那张纸,入手的触感薄而脆,一看便知,是经历岁月沧桑后才会有的变化。
而纸上以规整的小字记录着一个荒诞无比的秘密。
寥寥数语,这个秘密说来简单,却也复杂。
民间传说里,也不是全然乱编,至少有一部分对了:丞相林家的嫡女林小姐,的确是有着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而且两人也结为夫妻,婚后幸福美满,伉俪情深。
只是故事里另一个主角被改头换面,人为地将萧王改成了皇帝。
萧王与萧王妃结婚多年,婚后育有一子,就是现在的萧王,萧蒙。即使萧王是异性王,但那个时候萧蒙是皇室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孙辈,在萧蒙长到一岁之时,萧王妃带着萧蒙入宫拜见皇帝。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纸上寥寥只言片语,记录着就在几日后,萧王和萧王妃双双死于萧王府莫名燃起的大火,而丞相林家从乡下接回家的小女儿则入宫做了秀女。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林家会忽然冒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儿。
杜阮从头到尾仔细扫了一遍,又忍不住再看,几乎要觉得自己身在梦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
她不可置信地展平了纸张,不可思议地问红缨:“……这上面的东西,都是真的?”
红缨很能现在的她理解,毕竟她刚刚翻阅到这份情报的时候,可比杜阮的反应夸张多了。她垂下头,说:“这是由将军一手封存的情报,不会有错。”
于是杜阮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揉着额头。
这真相未免太可笑了。像是低级的笑话,荒诞地引人发笑。
但偏偏正是这样,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民间传言里帝后伉俪情深?为什么后宫只有寥寥几人?为什么栖凰宫那样华丽,就像是一座精美的囚笼?
因为皇帝或许是真的就像传言说的那样深情地爱着皇后。
为什么皇后想要杀死皇帝?
因为她也是真的恨他。
为什么皇后对萧蒙如此温柔,却对太子恶语相向?
因为萧蒙是她与萧王生下的儿子,才是在最幸福的时候用爱情孕育的孩子。
杜阮想了想,问红缨:“太子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吗?”
“属下还没查到。”红缨低着头说,“请小姐再给属下一些时间。”
杜阮摇了摇头,表示不怪她。她觉得自己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东西。
她觉得皇后或许也是恨太子的,既然如此,太子真的会帮皇后吗?
第74章 是人,就会有死的那一天……
杜阮觉得,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太子是不是真心帮皇后?他会不会向皇帝告密?
杜阮拿不准。
杜阮从一开始就觉得太子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很奇怪,更接近于一种可有可无的感觉,就像是他并不在意皇后想做什么,但若是皇后想做,他也不介意帮她一下。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毕竟皇后是他的母亲——虽然这份“母爱”说出来未免可笑。
太子邀请她入宫合作,穆青身为太子的从属,却三番四次地警告自己不要掺和这件事。这太矛盾了,难道穆青知道什么?
她得找个人问一下。杜阮想,但她不能去问穆青,先不说穆青会不会告诉她,穆青是太子的从属,杜阮不想叫她为难。
那就只有去问……秋半夏。
……
雪色的衣裙扫过偏院高高的门栏,秋半夏挎着药箱踏进了偏院,几日不见,她还是那副温柔的样子,眼下却有淡淡的黑青,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没有睡好。
杜阮预料到秋半夏会来:她入了宫,秋半夏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她对秋半夏笑道:“秋太医,你给我的云楼,只怕又要还给你了。”
她摊开手,手心一枚墨玉的腰牌信物。这东西被藏在油纸包里,在杜阮手里转过一轮,还没捂热乎,便又回到了它从前的主人手里。
只是这一回,秋半夏不能再把它送人了。
她要与皇后合作,却要抽身游离在这件事之外,云楼就是她最好的媒介。如果成功,杜阮自然就不在需要云楼了,而如果失败,杜阮也要与云楼划清界限。
秋半夏没有接话,她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把玉佩收到怀里。她盯着杜阮的眼睛,忽然扯了扯嘴角,说:“杜阮,你不该入宫的。”
杜阮笑道:“你说得对。不过,秋太医,你也知道我没法拒绝的。如果在很久以前,有人将这样好的事情摆在你面前,你会拒绝吗?”
秋半夏也笑了,面对杜阮这样自然的、像是对待好友一样的态度,她也变得很坦然,两个人的距离好像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被拉进了:“当然不会。”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或许性格不同,但同样目的地总归会要她们殊途同归的。
“栖凰宫最近在休整,很多东西都被皇后扔掉了。皇后并不喜欢栖凰宫,这座华美的囚笼要迎来新的主人了。”秋半夏忽然说,像是突如其来的感慨,却牛头不对马嘴,有些莫名其妙,“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入宫。”
杜阮缺以为她在说皇后的计划,知道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皇后当然不会喜欢它,不过不知道太子喜不喜欢?”
秋半夏却直勾勾地看着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太子殿下必然是喜欢的,毕竟那可是他母亲的居所,血浓于水。”
杜阮说:“可是我看皇后娘娘却不见得喜欢血浓于水这个词吧?”
秋半夏的目光微微一闪,她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听不懂这么明显的暗示:“那又如何?天下下没有恨母亲的孩子。”
杜阮:“感情也得有来才有往,我不赞成你这句话。秋太医,若是有人恨你,动辄打骂,你还会一直爱她吗?”
“如果一个母亲恨孩子,那孩子自然也是可以反过来恨她的。”秋半夏说,“但如果是一个受害者恨一个加害者,那个害她的人还有理由去反恨她吗?”
“……自然没有。因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杜阮心想,难道这就是太子愿意帮助皇后的原因,是太子觉得自己愧对皇后吗?
但看太子对皇后的态度,却又不像。
杜阮还想追问,秋半夏却已经不愿意多说了,她起身,将药箱又往肩上一挎,淡淡地道:“杜小姐,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我还要去栖凰宫,就先告辞了。”
杜阮心知自己今日问得已经够多了,便起身送别,走之前,秋半夏却忽然回过脸来,说:“杜小姐。”
“怎么?”杜阮问。
“如果杜小姐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想要离宫,可以来找我。”秋半夏说,“如果我不在,也可以去太医院寻我。”
她瞥了杜阮一眼,自顾自道:“在太医院东门从左往右数第四个屋子。”
说罢,不等杜阮回答,便如同一阵雪白的风,挎着药箱匆匆离开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站在一旁的迎春看向杜阮,不解地问。
杜阮便扶着门槛,摇摇头。
这座偏院在宫里像是被遗忘的地方,就连门槛都粗糙扎手,但好在人少清静,杜阮也不在意这些。
杜阮想了想,问迎春:“迎春,你记住了吗?”
“什么?”
“太医院东门,从左往右数第四个屋子。”杜阮重复了一遍,又问:“龙凌呢?”
“他与红缨风雕一起去调查太子殿下了,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来。”迎春说,“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等他回来,让他去看看那个屋子。”杜阮说,“秋半夏突然说这话肯定有她用意,只是我一时还猜不透……算了,哪怕就当一个退路也好。”
杜阮说完,便一边思考着秋半夏给的地址一边往里走。过往的疑惑是解开了,新的迷题却又不断翻涌上来,左不过是皇后与皇帝之间那些事,她有点头疼,希望龙凌红缨他们能带回来些有用的消息。
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回过头去,见迎春却还呆呆站在门口处,疑惑道:“迎春?”
迎春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杜阮,说:“小姐。”
“怎么了?”杜阮问,“呆在那里做什么?”
迎春便说:“方才好像看到有人在院外。”
“暗部的人?”杜阮随口说,“暗部们今天派了几个侍卫来守着,可能是他们吧。”
“应该是。”迎春想了想,她心里是很信任杜家暗部的,既然有他们在,这院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旁人,笑道,“可能是看到他们了吧。”
门外,一边暗紫色的织锦袍角一闪而过。
而门里,主仆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迎春说:“小姐,您觉得刚刚秋太医说得话是对的吗?”
“什么话?”
迎春比划着:“就是那个……她说,太子殿下是加害者,所以皇后娘娘恨他那里。”
杜阮说:“难道不对吗?我倒是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
“可是奴婢不喜欢她的比喻——明明太子殿下也是受害者啊。”迎春说,她有点为太子抱不平,“皇后娘娘不喜欢他,被自己的母亲那样对待,他从小一定过得很辛苦。但是太子殿下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也是无辜的啊,他肯定也不想这样。”
杜阮便叹了口气,说:“皇后娘娘也是无辜的。”
迎春:“可是……”
“皇后娘娘她也没办法选择,她一定也不想这样。”杜阮拍了拍她,“如果说这件事里有谁最无辜,那一定是她。”
“无论太子殿下想不想,他的存在便是对皇后的伤害。她已经是遍体鳞伤了,为什么还要去要求她无私地去爱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呢?”杜阮说,“迎春,你被蒙蔽了双眼。其实这件事里,最该责怪的反而应当是最少出现在故事里皇帝。”
“不要让受害者相互折磨和仇恨了,如果要解决这件事情,不应当从皇后和太子下手,解决掉皇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迎春便抿着嘴,想了想,她还是想不通,便低头踩着石砖。
过了半晌,等到她们都进了屋,迎春放下珠帘,忽然问道:“小姐,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其实按照规矩,她们应当叫皇帝叫“陛下”。但没有人肯这样叫他,至少在杜阮身边,没有人肯这样尊敬地称呼他,哪怕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这个国家的储君,也是如此。
杜阮说:“迎春,你见过他吗?”
迎春便摇摇头。
虽然杜家每年都会入宫参加宫中的宴会,但她贴身照顾杜阮,杜阮哪里都去不了,她也哪里都去不了。她当然不可能见过皇帝。
“以前,奴婢觉得他很恐怖,大约是地狱里恶鬼转世。”迎春小声地说。是啊,一个能随意地支配他人生死的人,一个滥用权柄杀害无数无辜之人的人,能不恐怖吗?
“那现在呢?”
迎春皱起眉,冥思苦想了半天,说:“他还是很恐怖。但是……好像有点像是人了。”她比划起来,“就像是‘原来恶鬼也会爱人、也会有人的感情‘那种感觉——说真的,一开始奴婢觉得很不可思议。”
杜阮便摸了摸她的脸,冷冰冰的,像是浸泡在水里。
“是啊,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爱有恨,当然,也会有死的那一天。”
……
杜阮没想到,自己首先等到的人不是龙凌,而是穆青。
如果是在萧王府,杜阮倒是不太意外——穆青很粘她。她在萧王府的时候,她时常递上拜帖来寻杜阮,说些家常或者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又匆匆离去,而杜阮知道她大概忙于太子那边的事情,也不会过多询问。
但入了宫之后,她就不常来了,即使来,一般也是跟着太子一起。杜阮猜测大约是宫里宫里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穆青到底是个女儿身,如今剧情还没有走到她嫁给太子的地方,她在宫里并没有一个方便行走的身份。
只是今夜,天色刚刚擦黑,穆青便敲响了杜阮的房门。
她一身黑色的斗篷从头遮到了脚,待到杜阮打开门,她才脱下兜帽,又掀开斗篷露出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杜阮吃了一惊:“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穆青神色匆匆,像是偷偷溜进来的一样,她抬头看了一眼杜阮,没有寒暄,话语也像是她匆忙的表情一样,开门见山地道:“阮阮,你今天是不是见了秋半夏?”
“我今天的确见了她……怎么了?”杜阮问。
穆青便一把将杜阮拉进了门里,等关好门,才喘了口气,说:“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好说的……”杜阮说,“我今天把云楼的腰牌交给了她,还问了问她有关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事情。她告诉我,太子殿下对皇后娘娘有愧疚之心,所以他帮助她杀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