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清醒点了吗?
等到杜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有一点和煦的微光透过窗棂落下来,落在她的枕边,初醒的迷蒙还未完全散去,首先感觉到的,是手腕上传来的重量。
杜阮抬起两只手放在眼前,在晨光中眯着眼看去,两只纤细手腕上扣着的铁环闪着冷光。
只是它看上去并不如同表面那样冷硬,铁环内侧凹陷处填着细细的绒羽,大约是一夜过去,都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了,如果不是它还有些沉重的分量,杜阮甚至不会注意到它。
“醒了?”一个声音响起,随后杜阮感觉到身侧的床铺缓缓下陷,有什么人坐在了她的床边。
杜阮扭过头,那人背对着窗户外落进来的光,面容被阴影模糊掉了,然而杜阮还是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太子。”
太子说:“怎么还叫太子?不是让你唤我名字么?”
杜阮不理他,自顾自地爬起来,坐在床上。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不止是手腕,就连两个脚踝上也扣着铁环,长长的锁链一直延伸往上,没入这张床紧靠着的上方的墙壁。
太子也没有在意,他捉住杜阮的手,问:“会不会有点冷?”
即使是夏日,早晨也有凉风阵阵,而杜阮只披着一件青色的纱制外衣,好像真是个金丝雀一般,手脚都锁着链。
杜阮挣了一下,没挣脱开,不知道是不是迷药的药力尚且还有残留,她闭了闭眼,觉得浑身好像失了力气一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太子用另一只手亲昵蹭了蹭她的额头,说:“对不起。”
杜阮皱起眉。
“你已经睡了一天了。”太子满含歉意地说,“药似乎下得重了一些。”其实他有调整过药量,只是没想到杜阮身体那么弱。“对不起。”他又说。
杜阮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子分明是在道歉,她却觉得好像是毒蛇在笑眯眯地吐信子。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是立秋?!”
“对。”太子又往里坐了些,“你想去看看皇后吗?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去栖凰宫的后门。我带你去。”
杜阮没接话,只是问:“龙凌呢?我的暗部呢?”
太子勾着唇,满脸纵容:“阮阮放心,皇后身边,总得跟着亲卫不是吗?等你成为皇后,他们就做你的亲卫,好不好?”
“我?让我做皇后?”杜阮难以置信,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头皮一炸,“……你疯了!”
“不行么?”太子说,他面上的表情像是真的很疑惑,“有什么不行?”
杜阮冷静下来,想到面前这个人是太子,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竟还真的可能让自己做皇后,她只觉得荒谬极了。
“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强盗,是贪得无厌的鬣狗。”杜阮说,“我曾经觉得你很像你的母亲,但现在看来,你更像你的父亲。难道皇室血脉会流传这样丑恶的东西吗?”
杜阮骂起人来,语气也是柔柔的,没有半句脏话,但字字诛心。
太子的面庞冷了冷,或许他也不想把自己比做父亲:“那又如何?”随即,他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过于冰冷,又放缓了表情。
杜阮看着他:“皇帝和皇后不会让你这样发疯的!”
太子说:“他们不会有机会阻止我的。”
杜阮看着太子面上还是那样如清风明月般的表情,心里瞬间想起了什么。
太子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没有机会阻止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想趁着皇后杀皇帝的时候,做那只黄雀吗?
杜阮一瞬间想起了秋半夏那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栖凰宫要换主人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皇后的。”杜阮说,“我原先以为她是你的母亲,你对她或许总有些怜惜,但现在,你能做出这种事情,想必对她的遭遇也没什么感觉吧?”
太子偏过头来,他没有接话,甚至也没有发怒,反而异乎寻常的冷静。他只是看着杜阮。半晌,反而扯嘴角笑了,他跟杜阮对视,说:“我怎么看待皇后?我的母亲,她恨我,所以我也恨她。很公平的感情,不是吗?”
“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待她的吗?”杜阮的声音很轻,“……我可怜她。”
“秋半夏、穆青、秋水,甚至萧蒙。她身边的人,谁不可怜她?”
“姜云竹,你要让我做第二个林皇后吗?”杜阮问。
于是太子低下头,那表情甚至是有点疑惑的,他像是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不喜欢权位,他说:“阮阮,你不想做皇后吗?”
“我不想。”杜阮说。
太子自顾自地说:“只要你说一声,点个头,这皇宫都是你的,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你不想做么?”
杜阮说:“我不想!”
太子顿了顿,说:“阮阮,你在担心我纳妃?你放心,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还是说,你在纠结父王的杀父之仇?”
“别担心。”他摸了摸杜阮的脸颊,语气怜悯,“我把他绑了到你面前,你亲自报仇好不好?”
他那状态简直是疯魔了,完全容不得杜阮插嘴半句。
于是杜阮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太子还以为她心动了,连忙也站起身要去扶她。
“——啪!”
杜阮扇了他一巴掌。
“姜云竹,你清醒点了吗?”她居高临下地、冷冰冰地问。
第80章 好奇怪
“清醒了就听我说。你问我想不想做皇后,我告诉你——我不想做林皇后那样的可怜虫!”
太子还保持着那个展开双臂,想要拥抱她的姿势,却在杜阮严厉又冰冷的声音里顿住了。
他紧紧攥着杜阮的衣角,那纱织的外衣被他揉皱了。
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也不由自主地神游天外,他想:好奇怪。
分明是他亲手给杜阮换了这件纱衣,让她不着寸缕,像只金丝雀那样取悦他——没有人能否认这纱衣代表的欲色,太子更是坦然。
但现在,杜阮毫不在意地站起来,青色的纱衣从肩膀一路滑落到她的手臂上,她完全袒露在一个陌生的、对她有欲望的男人面前,但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坦然。
太子发现自己也是:他只是盯着杜阮的手掌,那只手的手心发红,手掌因为方才用过力,所以微微颤抖着。
好奇怪。太子想,为什么挪不开视线,为什么会担心杜阮的手疼不疼?
好奇怪。太子想,如果他现在去握那只手,杜阮会不会觉得他有点流氓?
更奇怪的是,太子还想,或许杜阮说得不对。
在他年幼的时候,也曾见过他的父王这样对待他的母后。那个时候,林皇后没有这样扇皇帝,皇帝也没有像这样呆滞地、怀抱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怜惜地看着林皇后。
那个贵为一国之君的男人只是笑,然后急切又难耐地将林皇后拥入怀中。
——但现在,同样的情况,他却没有。
或许杜阮说得不对,他与他的父王还不太一样。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
时至傍晚,杜阮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来客。
是秋半夏。
她肩膀上挎着药箱,神色淡然,像是以往每一次出诊那样踏入了房中。
见到杜阮,她也不惊讶,只是说:“杜小姐。”
杜阮苦笑:“秋太医。”
秋半夏说:“您应该早点离开的。”
杜阮便摇摇头,还是苦笑——除此之外,她也说不出别的了。
秋半夏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青色的衣裙,说:“我服饰您穿衣吧。”
她先是为杜阮摘了连在墙上的锁链,又往她的脚上箍上新的脚环,那脚环足足有三指厚,沉重地坠在她的脚腕上,用来束缚她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之后,秋半夏才为她换了衣服,说:“杜小姐,太子殿下在外面等您。”
杜阮一愣。
自从秋半夏进来,她就猜到太子准备带她去栖凰宫,但没想到,经过了早晨那一遭不欢而散——姑且说是“不欢而散”吧——太子居然还能这样耐心等她。
但她却不想见太子了:“秋太医,那你呢?不与我一同去栖凰宫吗?”
秋半夏说:“今天也是为皇后娘娘看诊的日子。”
言下之意,便是她有正当进入栖凰宫的理由,甚至很可能她就是计划的一环——若是她和皇后之间联手对皇帝下毒什么的……这个计划真的那么简单吗?
杜阮猜不到,也无意去猜,反正再过些时间就能知道了。比起过程,她更在意结果。
秋半夏把药箱整理好,往肩上挎。她久久地凝视着杜阮,面色沉静,眼神却是虚的,好像落在半空,又好像透过杜阮看着什么。好半晌,她才轻声说:“杜小姐,我们栖凰宫见。”
杜阮也轻声说:“再见。”
秋半夏推开门,方才踏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
那几乎是完全情不自禁地,杜阮追了几步,也在大门前停下了。她忽然问:“秋太医,你相信命运吗?”
在杜阮的眼里,“命运”一词,便是无法违抗的原著。
但在原著里,皇帝并非死于皇后的谋杀,他是寿终正寝。
秋半夏停下脚步,她将脸颊旁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地说:“我不信。”
说罢,也不等杜阮回答,径直离开了。
杜阮站在门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这两个境遇相似的女人如今站在一处,像是照镜子似的。她们又一同站在了命运的交汇处,命运将指针拨动向前,同样的境遇却造就了两个完全相反的人。
而如今,指针往后,不远处的未来,同样的境遇,又将把她们带去哪里呢?
第81章 这样不好吧?!
月上中天。
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候在栖凰宫的后院,待杜阮摘下兜帽,他对杜阮殷勤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容满面地道:“姑娘,请。”
借着月光,杜阮认清了小太监的脸,心下一惊:这人分明是在她萧王府曾经见过的侍卫。
他到底是太子还是萧王的人?这场政变,萧王是否也参与其中?太子是否知情?
杜阮将这些心思压在心里,她勉强想:我或许可以借萧王脱身。
但她心里不安得厉害,即使是有关于自身的脱困,也只是略微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随即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接下来的那场计划里了。
杜阮很难对谁说明自己的心思,她该怎么说她的不安来自于原著?如果有其他穿越者同僚,那些人一定会嘲笑杜阮:原著本是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和依仗,换到她这里,却变成了一个令她举步维艰的囚笼。
她左眼皮一直跳。
太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安,问:“怎么了?”
杜阮如何能与他说自己心里的不安?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太子瞥了她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杜阮没有说实话,只是太子也没有多问。
待他们绕过一个回廊,太子忽然停下脚步,说:“就到这里吧。接下来,就让她带你进去。”
杜阮抬头,一个粉衣小宫女正等候在前方,见到太子和杜阮一齐走来,她快步赶到杜阮身边,说:“太子殿下,就交给我吧。”
说罢,又对杜阮微笑道:“阮阮,你来了。”
这人竟然是穆青。
她穿了一身粉色的宫装,扎着宫女们统一的丫鬟髻,一眼望去,淹没在了栖凰宫一群不起眼的小宫女里,杜阮一时间竟然没将她认出来。
太子对她略一颔首,对杜阮说:“再见。”
直到这个时候,杜阮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明黄太子袍,长发端端正正地用玉冠高高竖起,就连腰间也不再别着往常那把竹制的折扇,而是佩着太子玉环,显得十分郑重。
今天是立秋,皇帝与皇后在栖凰宫团聚,太子没理由不去。
“阮阮,咱们走吧。”穆青对她说,“我先带你去栖凰宫的偏院换身衣服。”
大约是皇帝来了栖凰宫,宫外来来往往的随行太监侍卫很多,穆青带着杜阮绕了些路,才选了个无人的下人房,把一套崭新的宫女服塞给她,说:“阮阮,动作快一些。”
杜阮便利落地钻进房间里换衣服,穆青在外面给她放风,只是没一会,屋里便传来了杜阮的声音:“这是别在哪里的?”
穆青问:“什么?”
杜阮应声从屋里伸出一只手,掌心躺着四条二指长的白色绣花宽带。
穆青看了看,说:“这是栖凰宫的宫女们为了方便干活,扎在胳膊和大腿上,必要时用来束起袖子和裙子的扎带。”
杜阮顿了顿,又问:“……这怎么穿?”
“先绕手臂和大腿一圈,然后交叉、别开,打个空心结,再留出束缚带的空隙,再打结固定,然后……”
没等她接着说完,杜阮已经有点晕乎了,她在现代哪里见过这样复杂的东西?于是干脆道:“穆小姐,你可以帮我扎吗?”
穆青便问:“你换好了吗?”
“嗯。”杜阮有点郁闷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宫女衣服比较简单,现在就差这个带子了。”
穆青便推开门,她乍一见到穿粉色的杜阮还有些新奇——穆青曾经见过杜阮穿灰色的铠甲,也看过她穿青色的纱衣,独独没见过她穿粉。如今看来,粉色倒是很衬她,少了些青衣的淡雅,却多了一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