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梦收起手机,回头跟周以汀说:“去输液室吧。”
“不用了。明天疹子就会退下去,吃点药就好了。”周以汀小时候贪吃,过敏过几次,后来被妈妈严厉禁止,慢慢加强注意,只要吃的东西里有鸡蛋的成分,她都不会碰,所以,过敏反应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她心里有数。
江时梦任由她从自己手上把袋子拿过去,小姑娘到医院后,就再没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只不过脸色稍白,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吃鸡蛋?”
周以汀抬眼,面不改色地说:“好吃。”
“……”
两个人走到急症大厅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有个大叔满脸焦急,怀里抱着一个女娃娃的手,行色匆匆地从她身边挤进去,不小心撞到她的肩,来不及说一句抱歉。
她被撞得侧过身子,望着大叔很快消失的背影,脑中忽然想起他低沉的声音,还有胸腔的震动,抱着她很稳的双臂。
周以汀不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袋子。
“我们打车回吧。”江时梦猜测江时烈已经被气跑了,认命地翻出叫车软件。
周以汀忽然说:“姐姐你先走吧。”
江时梦已经发出叫车邀请:“我送你回去。”
另一个声音重复了一遍:“你先走。”
江时梦:???
她猛然抬头,江时烈顶着一张要你死的杀人脸,站在台阶下。
江时梦看到江时烈这脸就暗叫不好,这副样子,她怎么走得了,可别闹出什么人命,忙打圆场:“阿烈,你在啊,那就回去呗,车子呢?”
江时烈像是没听见,朝前迈了一大步,直接跨过三级台阶,一下子站在了周以汀面前。
周以汀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完后,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反应,这直接暴露了她的内心真实想法,她还挺怕江时烈的。
江时烈此时的表情,不是闹着玩的,面沉如水,刀削般的线条,每一处都凌厉得让人汗毛直竖,尤其是紧抿的唇线,叫人害怕他下一秒要说的话:“周以汀,你该庆幸自己是个女的,不然看我不打死你。”
周以汀登时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他冰冷的脸。
江时梦赶忙插上一句:“阿烈,你先听听以汀解释……你辛辛苦苦做了一顿饭,她怎么好意思不吃呢,是吧……”
江时梦也解释不下去了。
“你,走开,这不是你能护着的。”江时烈头都没回,伸出左手,挡在江时梦面前,江时梦一脸为难,她弟弟脾气向来不怎么样,发起火来,谁都拦不住。
江时烈稍稍歪过头,压迫式地垂着视线,落在她若无其事的脸上:“能有什么解释,不就是想让我变成杀人凶手吗。”
话音刚落,周以汀始终无动于衷的神色,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江时梦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她这才想起,吃饭的时候,是江时烈帮周以汀夹了炒鸡蛋。
周以汀敢这么做,就不会怕被他识破,他越生气,她应该越高兴,可自己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兴奋。
“周以汀,你恨我。”
他说得很肯定,他们俩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他前面看破不说破,随她折腾。
周以汀没有否认,憋着微微发抖的气息,死死瞪着他。
紧接着,江时烈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但你这算什么,想死又不敢死,还想藏,你有病吧,不想让我好过,拿自己开刀,是不是傻。”
江时烈猛地抓起她的左手,手腕红绳上的金草莓晃了下,绳子往下滑了一段,露出底下一道扭曲的伤疤。
周以汀终于变了脸色,她小心隐藏起来的秘密,让人猝不及防地撕开口子,见不得光的蛆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开始剧烈挣扎,但江时烈的手劲太大了,禁锢的位置疼得她眼眶发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贪吃,多吃了两口鸡蛋怎么了,我就戴根红绳想转运,不行吗?”她的第一反应是打死不承认,不停扭着手腕,眼泪摇摇欲坠,“江时烈,你松手,你再不放开,我可就叫了。”
江时烈二话不说,直接放开她,双方力量悬殊,周以汀没料到他突然松手,倒退两步,差点撞到后面的行人。
江时梦看不下去,挡在他们中间:“你们都冷静点,冷静。”
“我哪里不冷静了,我说的话不对吗?”江时烈气得在原地不停踱步,怼道,“我就是要教训她,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想死?有本事你活下去。”
“我是死是活,关你他妈的什么事。”周以汀骂道,眼泪随着这一句不争气地掉下来。
江时烈气笑了:“不关我事,那好啊,你别给我打电话,以后什么事都别找我,我跟你姓周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周以汀小脸发白:“你想得美,你害我全家,这辈子都还不清。”
江时烈嘴上越发不客气:“周娇娇,你要明白,这事从法律角度讲,已经两清,法院都找不上我,是你非要逼人把话说绝,我搭理你,是自己犯贱。”
“法律,你跟我讲法律,我爸怎么待你的,我妈把你当亲儿子看,我就不应该让爸妈跟你去参加那个破救援。”说完,周以汀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引来旁人侧目,绕着他们这一圈走。
江时梦尴尬癌犯得恨不能钻地下去,想劝江时烈,但没胆上去,说实在,她还是很佩服周以汀这种不怕死的精神,没几个人敢这么跟他弟对着干。
而周以汀说这话不但是往自己心里捅刀子,她一次次把刀刃向内,刺得自己体无完肤,同时在诛江时烈的心,每说一次,效果都会叠加。
真是个狠人。
果不其然,江时烈听完这话,脸色难看到极致,身上狂怒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暴涨,但他硬是给压了下来。
三个人诡异地静默了很久,只有周以汀哭得不知疲倦,像是要把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每一声抽泣都磨在江时烈的神经上,疼得头皮发麻。
许久,江时烈仰头深呼吸三次,逐渐平复情绪,神色归于平静,刚才那一股脑血液沸腾的暴戾,慢慢褪去。
面对周以汀,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周以汀,你要想死,别在我面前作,我眼不见为净。”
第22章 都冷静冷静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万物复苏,大地荣归。
一年之计在于春,好的坏的都留在冰封的冬日, 春风裹着希望吹散了几个月的茫然和焦虑。
大多数人都会想着新的一年, 新的气象, 立下无数个完不成的FLAG激励自己,反正最后完不成,先嘴嗨了再说。
周以汀靠在窗边,听着讲台上丁好慷慨激昂的讲解, 神情冷漠,手中的笔时不时在卷子上记两笔, 很是敷衍。
期中考过后,她的成绩滑坡很大,一下子掉到了年级五十开外,但这不是她成为学校焦点的原因, 这次期中考爆出一件作弊案, 牵连学生多达数人, 跨了好几个班。
周以汀不在爆出作弊的考场, 但她还是被卷入了这场案子。说起来, 她也不冤,谁叫她最近跟卢笑欢走得很近, 后者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 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 好些女生吓得不敢上三楼的厕所, 就怕碰到她。周以汀不知怎么回事,跟她打得火热,直接从学霸跨行校霸, 完全没有过渡期的不适。
她会跟这帮流氓走得近,大概真的是她现在活得太麻木了,想看看他们这群生活轨迹与她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做到每天嘻嘻哈哈,全无烦恼,做别人眼里的坏学生,是不是很爽?
周以汀那时候魔怔了,需要寻求外界的刺激让自己每天早上找个理由睁开眼。她当然知道卢笑欢在伤害他人,她有了一种很可怕的想法,这个世界总有人受伤,不是吗,不管你愿不愿意。
她跟着卢笑欢,想看看他们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不用学习,每天找着各种法子翘课,真的会很爽吗?卢笑欢他们跑去桌球厅打球,周以汀不会,学了两把,有点上手。
“不错嘛,不亏是学霸,脑子就是聪明。”
卢笑欢身子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桌边,左手指尖夹着一根烟,不太方便,只能用三指轻轻拍了拍右手掌心,算是给周以汀的赞扬。周以汀刚直起腰,目光落在她指尖的烟上,据说是女士烟,细细的那种,就连飘出来的烟都是细细的。
“想尝尝吗?”卢笑欢很会看眼色,马上递上烟盒,“没多大的事。”
周以汀盯着烟盒看了会,放开球杆,拿了一根。
卢笑欢咯咯直笑:“这就对了嘛,我给你点上。”
烟是什么味道,周以汀后来记不太清了,她只抽过那么一次,甚至有点不舒服,没有想象中腾云驾雾的感觉,只是摆起姿势来,显得有点不好惹。
反正,她抽了半根就扔了,还被卢笑欢笑话,劝她多试几次就会爽了。
爽没爽到不知道,不知怎么她抽烟的样子被人拍了照片,传到老师那,这下丁好都包不住她了。然而,这跟另外一件事比起来还算是芝麻。
卢笑欢经常以捉弄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为乐,心情好的时候,把你抓来调戏一顿,诈点钱,心情不好的时候,跟你玩阴的,脱光了蒙上眼,给姐姐唱情歌,现场录制,唱不好就掐,尽找羞耻的地方掐,把小男生掐得声音都变了调,直到唱到姐姐满意为止,随后拿着视频诈钱,一诈一个准。
开始两次,卢笑欢拉着周以汀,说是带她找刺激。她翘了晚自习,在边上看两眼,几个学弟全身发抖地蹲在卢笑欢脚边眼泪鼻涕一脸地求饶,卢笑欢笑得丧心病狂,看得她有点反胃。后来,她便不去参与这种场合,找了几次理由,卢笑欢有点不高兴,但终归没怎么难为她。
雷赟午休的时候,好不容易抓到周以汀,把她拉到体育馆的角落,有几个男生打篮球,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周以汀皱着眉,一脸疲倦,不大高兴地说:“什么事,午休没多少时间,我要回去睡觉。”
“韩楚临作弊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最近学校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个,期中考的时候,韩楚临作弊抓了现行,但她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她脚下的纸团,不是她的,肯定是其他人传错了,可纸团上分明写着跟她要答案。如果这无法证明什么,那么从传纸条的人抽屉里,又翻出最后一题的答案,笔迹跟韩临楚丝毫不差,加上传条子的人在那“硬撑”着说答案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就他数学考40的水平,能把压轴题解得完美无瑕,那真是侮辱监考老师的智商。
韩楚临面临期中考成绩清零及警告处分,一时间众说纷纭,一方面是不信她作弊的,觉得她成绩一直很好,不至于用这种手段,一方面也有人觉得她功利心太强,总是想超过周以汀,一时失了心智,作出狗急跳墙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最关键的是,给她传纸条的人,不停地帮她解释,这感觉就越来越不对了。
后来这事越闹越凶,韩楚临说是记起来这纸条的来源,几天前这人找她解题,就是这道题,跟期中考试卷最后一题一模一样,她当场没能解出来,回去后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才给人拿过去。
那人被老师叫去后,一脸委屈,一改之前的口供,说这个是他无意间看到期中考试卷,韩楚临问他有哪些题目,他就把最后一题记了下来,便有了这张纸条。
这一下,闹得更大了,韩楚临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可就在这时,韩楚临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指认这人是被卢笑欢威胁了,陷害她,卢笑欢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得看看她最近跟谁走的近了。
于是,这事就牵扯上了周以汀。
周以汀跟韩楚临前仇未解,又添新恨,她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询问了一个中午。但实在没有证据表明,她和这个事有关系,而且那个同学自己否认了被威胁的事。
这个事情,学校也很难办,周以汀很干净,她既没在那个考场,跟这个传纸条的学生也不是一个班,唯一可疑的就是她跟卢笑欢走得近。丁好头痛不已,到最后,只能拿出成绩敲打周以汀,她在班级掉出前十,年级成绩大幅度下滑,从这方面看,她最近交友问题很可能影响到她的学业。周以汀给自己找理由,说是身体不好,丁好又追问她生活情况,她现在跟谁住,家里有谁照顾。
此前,周以汀都说是叔叔,但这个叔叔,不是出差,就是去出差的路上,学校需要家长签字的东西,她都是空着交上去。丁好怎么看怎么不对,正好马上就要家长会了,叮嘱周以汀,一定要叫叔叔来开会。
自从春节过后,她就跟江时烈断联了,距今已有两个多月,开家长会这事,她没想好怎么处理。
雷赟的问题,又把她心烦的事翻了出来,周以汀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说:“你觉得跟我有关?”
雷赟急了:“不是,我是听说,有人打算去举报卢笑欢长期殴打敲诈同学,还说好几次,你就在现场,这次作弊事件就是个导火索,韩楚临打死不承认,闹到校长办公室了,有些人看到了希望,想借这个机会反击一次卢笑欢。”
雷赟刚收到风声,赶忙来找周以汀,想提醒她。
“跟我有关?”周以汀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态度。
雷赟见她这么不耐烦,有些寒心:“以汀,我不过是关心你,你这样子说话就没意思了。你现在把谁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你真要跟卢笑欢当闺蜜,那我呢,我们还是朋友吗?”
周以汀愣住,她和雷赟从初中一起考上高中,一直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她家出事后,雷赟也总是陪在她身边安慰她。只是她自己不太愿意接受这些好意,觉得那种关心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可怜,她讨厌那些人在背后用怜悯的口吻讨论她,她连正眼都不想看到他们。
她现在一个人惯了,有时候会忘记,身边还有真心关心她的朋友。
周以汀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下意识摸了摸后颈,身体往雷赟方向靠去,缓下语气:“小赟。”
雷赟气得不想跟她说话,她一靠过来,就往旁边挪。
“赟赟……对不起嘛,不是针对你。抽烟那破事没完,老丁又要我叫家长,我这不烦着么。”
雷赟性子软,周以汀哄两声,就心软了,关键是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叫家长,为什么呀,作弊的事,不是跟你没关吗?还是卢笑欢的事,老师那已经收到风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