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好被她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我……给他打了电话。”
“你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周以汀突然站了起来。
丁好第一次被学生质疑,感到莫名其妙:“你的事,我当然要找家长商量,他是你叔叔,我不找他找谁?给他打了电话,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我把事情跟他说了,他态度很严肃,表示会尽快赶回来。”
周以汀怔住,不可置信道:“他说,马上赶回来?”
丁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惊讶,如实道:“是啊,他说回来好好跟你聊聊,家长会一定会参加,你没跟他联系吗?”
周以汀怎么可能联系江时烈,她恨死他说的那些话,他就是有本事,每一句话都叫她生不如死,但她会那么难受,说穿了,无非是因为她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可就是不愿意承认。
这就更叫她难以忍受。
周以汀说不上来此时心里头是怎么个滋味,她对江时烈这个人的观感很复杂,就像是一团理不清的毛线,这团毛线有着不同的颜色,黑色是仇恨,红色是厌恶,灰色是委屈,但是他们每一次的接触,都让着团线有了新的颜色,现在隐约出现蓝色,好奇,白色,崇拜,甚至还有一些莫名的,她无法解释的情绪,全都变成了剪不掉的线头。
丁好耐着性子又劝了一遍:“打吧,跟叔叔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以汀抠着手指,灵魂出窍了半天,终于拿起手机,就这一会功夫,她手心里已经开始冒汗了。
江时烈的电话号码,她早就背下来了,根本不用到通讯录里查找,十三位号码输到第七位,手机里自动匹配,跳出了江时烈在她通讯录里保存的名字:坏人。
之前她随便给他打电话,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完全不担心他会不接电话,或是冷漠以对,反正她找他就是为了让他不痛快,只要她脸皮够厚,江时烈就拿她没办法。但上一次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她心里那点小阴暗都被他揪了出来,他实在太敏锐了,一针见血,毫不留情,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以至于现在紧张到要做心理建设,眼瞅着手机屏幕快要暗下去了,心一横,按下通话键。
现在是中午,他可能在吃饭,也可能在休息,很大概率不会接……
“喂。”
周以汀吓了一跳,这一声把她脑子里本就紧绷的线,拉到极致。她站在原地,一时间说不上话来。两个月的时间,第一次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拼命在想,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口气吗?
那头等了片刻,沉声道:“不说话,我挂了。”
周以汀很冲的回了一嘴:“我。”
丁好在一旁有点诧异,周以汀对他叔叔还真不客气。
“叔叔”那头依然平静地回答:“什么事?”
大概是他出人意料的平静,让她不禁放松了点情绪:“你在哪?”
“泉州。”
“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后天。”
周以汀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说:“能提早点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问:“家长会不是一周后吗?”
他还真敏锐,周以汀看了丁好一眼:“有点其他的事。”
那头这次回得很快:“跟丁老师说,我明天下午过来。”
这人是开了天眼吗,周以汀又看了眼丁好,丁好满脸迷茫。
周以汀松了口气:“知道了。”
“闯祸了,才知道找我?”那头突然低语,尾音似乎噙着笑。
这个转音蹭着周以汀的耳膜,轻轻刮过,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笑,最后一次他跟她话里的意思,就像是给她下了最后通牒,绝不会在管她。
周以汀忍下揉耳朵的冲动,恼着想反驳谁闯祸了。可又说不出口,她这不就是闯祸了么,得找叔叔补天。
她还没酝酿好怎么回他,他已经先开口:“不理‘叔叔’了?”
周以汀怔住,心里头憋着一股气,眼睛胀胀的,就要泄气的时候,他突然说:“回去说。”
电话先挂断了,周以汀放下手机,下意识摸了摸耳朵,有点烫。
但她这下子如释重负,跟丁好说话语气都轻快不少:“我叔叔说明天赶回来。”
丁好见她松快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你到底是怕你叔叔,还是不怕你叔叔,听你给他电话的口气还挺随意的,可你之前是不是一直不敢给他电话?”
周以汀想说不是那么回事,但又很难解释,只能默认,然后又接受了一通丁好的思想教育:你如果成绩不掉下来,不跟卢笑欢混一起,不出这么些事,哪里用找家长。
周以汀默叹,丁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太为人师表了。
周以汀第二天一早就醒了,破天荒没有踩着上课铃到教室。
这天她的情绪莫名有点亢奋,中午吃完饭,难得起了兴致,跟雷赟去小卖部买了酸奶,然后躲在体育馆后面发呆。雷赟说她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明明快要吃处分了,学校里好些同学见着她都绕到走,跟卢笑欢同一待遇了。
雷赟小口啜着酸奶,口齿含糊地问:“你叔叔今天下午来?”
“嗯。”
周以汀反手撑着背后的台阶,眯起眼晒太阳,阴雨天的时候,厌烦空气里粘腻的湿度,怅然念想着干燥的阳光味,可真曝晒在阳光之下,迎着光芒仰面望去,眼角不禁被逼出酸楚的小泪滴。
难道,向往光明是一件需要付出代价的事吗?
雷赟没看出她在发呆,还在一旁替她担心:“你这事可怎么办,真吃处分,档案里可是一个洗不掉的污点。你叔叔会骂你吗?”
周以汀不假思索地点头,极其自然地说:“骂,估计能把我骂脱一层皮。”
可想到这,她竟然一点都不怕,还有点期待,这是有毛病吗?
雷赟惊呆了:“这么凶,他真是你叔叔?你上次不是说找了个人吗,怎么现在还找他?”
周以汀怔了怔,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算是吧。”
“他多大啊?”
“好像二十多,”周以汀想起他已经大学肄业,“二十五吧。”
雷赟再次惊讶道:“那还年轻呀,听你叫叔叔,我还以为是三四十岁的大叔了。”
周以汀记起他之前穿过兜帽的卫衣,真还挺少年的,高中生过分了些,混充一下大学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雷赟立马被勾起了点少女心,忍不住问:“帅不帅啊?”
女生八卦三连问,少不了这一问。
周以汀切了一声,摇头,过了三秒,又后知后觉地点了下头。
“什么呀,到底帅不帅。”雷赟推了她一把。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就讨厌。”
周以汀说的是实话,江时烈这人就算长得王子一样,她也能丑化成青蛙。
“你是怕他管你?大人都这样。唉,下午要上课,不然我就溜出去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家都是帅哥美女的基因,你叔叔肯定不会差。”
知道雷赟误会了,但周以汀没解释。
中午午休过后,她越发坐不住,江时烈说是下午到,但具体几点没跟她说,他难道就不知道报备一下?
她又一次偷偷摸出手机,隔壁同桌忍不住瞄过来,被她横眼扫过,吓得往过道挪了一屁股。
周以汀:……
几个群在那闹腾,她点掉烦人的小红点,刚想退出,跳出一个好友申请。
吴……锐?
周以汀正寻思着这人怎么知道她微信号,雷赟的消息过来了。
云云:他说跟你确认点事,我就给他了,求不打。
三点水:……你干嘛呢。
云云:吴锐加你好友,多少人想加他都要不到。
周以汀发了一堆打脸的表情过去。
“周以汀。”
周以汀动作迅速地一把将手机推进抽屉最底层。
门口,丁好跟英语老师打了个招呼,然后冲周以汀招手。
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周以汀被班主任带走了,班内一阵骚动,有人已经暗搓搓开始发群。
周以汀一点不在乎背后的人议论什么,她跟着丁好来到副校长室,竟是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笑声。
丁好半遮着嘴,低声道:“你叔叔在里头。”
周以汀一愣,已经到了?
随后马上拉下脸,这人都不会说一声?
“他是我们学校当年的优秀毕业生,你知道吗?”
周以汀知道,听说他是自己老学长的时候,还呕了好一会。
丁好继续道:“副校长是他当年的班主任,你说巧不巧。”
过了会,等里头声音轻下来,丁好敲了敲门,里头很快应道:“请进。”
丁好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马校长,人带来了。”
周以汀越过丁好的肩膀,一眼瞧见里头人的背影,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背影,她已经如此熟悉。
他的手肘搁在扶手上,左手微微撑着下颚,姿态介于放松与礼貌之间,听到声音,他并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说:“马老师,我想先跟小朋友聊一聊。”
马校长,周以汀见过两次,这位校长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印象中脸上有两道很深的法令纹,让他本就严肃的脸,更显阴沉,所以她刚才在门口听到笑声才会惊讶。
这时候,他脸上的笑也还没完全收掉:“好的,先聊聊吧,这事影响挺大,小烈,你多理解。”
江时烈回答得很干脆:“如果真的有错,该警告警告,该处分处分,全凭学校处置。”
周以汀:这是一个家长能说出的话???
马校长满意地点点头。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语调陡然一转,“如果她没有问题,那么我就不是来跟学校讲道理的,而是,来给我家小朋友撑腰的。”
马校长笑起来:“你啊,还是和以前一个样。”
周以汀睫毛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江时烈已经站起来,转过身,朝周以汀走来,经过丁好的时候,不忘打招呼。
“丁老师。”
丁好忙推了推眼镜:“以汀叔叔好。”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周以汀故作镇定地目视前方,不去看他,分明是心里头还虚着。他直接站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看向他,随后朝门口抬了抬下巴,抬步先走了出去。
周以汀拉着脸,慢吞吞地跟他出去,他直接拐下楼,走出教学楼,又绕过中心花坛,来到操场?
哦,看看蓝蓝的天,绿绿的草,红红的跑道,能更好谈人生?
江时烈站在操场边,周以汀在距离他身旁一米的位置停下,观望别人上体育课,片刻后,忍不住悄悄偏过头打量他,两个多月没见,从朔风凛冽的冬天到生机勃勃的春天,衬衣隐隐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他随意地双手插兜,目光放远,看着一群男生在绿茵场上追逐奔跑,那边两人围堵不成,被一个男生破了门,他跟着喊了一声好球。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压下,克制的张扬和分寸感十足的礼貌,跟医院门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差太多了。
雷赟问她,“叔叔”帅不帅。
如果她能放下成见和仇恨。
江时烈,勉强够得上帅吧……
雷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只会看,不会叫?”
周以汀愣神的一会,就被江时烈逮个正着。
周以汀:“……”
江时烈顺势也打量了她一番:“还行,没给我整个绿色的头发,大浓妆。”
“……你什么审美。”
江时烈思考了一番,认真道:“不良少女标配?哦,要烟嘛,我有,免费提供。”
“……”
“真的,我来的时候刚买的。”
周以汀的表情一言难尽:“江时烈,你够了啊,就那一次,真他妈见鬼了。”
“脏话也很溜了。”
“……”
“不过,还记得我名字呢,小朋友。”
不知为何,周以汀看着他微眯的眼,心里头一酸。
妈的,春天,真是个容易犯神经病的季节。
第24章 真是让人操心
“还生气呢?”
烈小爷这回硬是把脾气封印了来的, 上飞机之前还暗示自己“不能生气”,就差网上搜“青春期教育指南”学习一把。但他清楚,周以汀不是普通青春期这么简单, 她的内心既脆弱, 又尖锐, 跟她表现出来的一样,矛盾无比,她想放任自己堕落,但偏偏她身上长着翅膀, 翅膀还没断,她就掉不下去。
都说青春期是一个人建立三观最重要的时期, 平地起高楼还是歪楼,就看这几年了。
江时烈自认为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从小到大做事目标很明确,比如要玩赛车, 那就不惜一切代价, 只有在周以汀这里, 他犹豫了许多次。每一次犹豫的结果, 还是没法放着她不管。这只朝着他张牙舞爪的兔子, 置之不理的话,不知经不经得起社会的毒打。
周以汀不知道江时烈短短时间, 脑中已经有这么多想法, 只对他的问题进行实事求是的回复:“是你在生气吧。”
这事得翻篇, 不然没法说下去, 烈小爷决定大人有大量:“得,我生气,气死是我的事。这次又是什么事, 两个月不见,转型当校霸了?”
她成校霸的事,谢江早就打了密报,他偏不过问,看她闹成什么样。好嘛,这小作精竟真能忍着不搭理他,江时烈也不知是什么心态,敌不动我不动,他从不低头,绝不先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