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杜孑宇万万没想到这一句机场见,差点成为最后的临言。
江时烈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杜孑宇、孙浩朋和车队一帮子兄弟赶到医院的时候,江时烈的父母也到了,江湖坐在手术室外,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大老板,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柯蔚倒是还算镇定,只是不停抚着鬓发的小动作暴露了她焦虑到极致的内心。江时梦赶到的时候,还穿着一双家里的拖鞋,整个人惊慌失措。
车祸现场的一位好心人报了警,并叫了救护车,据说是另一辆大货车压着黄灯冲线,为了避开行人,直接撞上了江时烈的车,现在两个人都在急救室,江时烈的情况要更严重一点,他的左腿在撞击中骨折,还被异物卡住,人被拖出来的时候,腿上已经全部是血。
一众人在手术室外沉默等待,许满月得到消息直接昏了过去,杜孑宇整个人神智恍惚。江湖问杜孑宇,江时烈开车要去做什么,明明马上飞比赛了,怎么会出现在家附近,杜孑宇答不上来。
他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医院的诊断书宣告江时烈作为赛场上的烈小爷的时间,被定格在那一天,他的左腿粉碎性骨折,胫骨、股骨、膝骨不同程度的损伤。
车队兄弟的震惊、愤怒、不甘,都无法与江时烈的痛苦相提并论。
他可以失去一切,抛下所有,但怎么能在后半生的生命里没有赛道呢!一个人终生追求的梦想和信仰被宣告破灭,等于直接置他于死地。
江时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再强大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谁都没法接受,可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现在,谁都没法安慰江时烈,甚至谁都接近不了他,若是敢在他面前提一句腿伤,提一个车字,下一秒直接被暴怒的他轰出门。
江时梦看着自家弟弟颓然的模样,憋着忍着,不敢在他面前哭。就连江湖现在见儿子,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儿子能好好的,爱开赛车就开吧,要多少钱他都砸。
可是,他的儿子再也开不了赛车了。
江湖跟儿子斗了大半一辈子,总是嫌弃这个儿子不省心,不体谅他,可现在陡然发觉,原来在赛道上驰骋的江时烈才是他最好的儿子啊。
江家的家长都在追问事故的源头,但江时烈闭口不谈,还是车队一个小兄弟后来回忆起,江时烈当时接到快递电话,可他们再联系快递公司,并没有他的快递。究竟是什么快递非要在出发前拿到?江时烈咬死了不肯再说,杜孑宇气到快要疯了,肯定是周以汀,这个女生用尽手段,毁了阿烈!江时烈竟然还要护着她。
她终究是得逞了,摧毁了江时烈在圈里建立起来的一切,也把他的自信与骄傲打入十八层地狱,而她从这场混乱中全身而退。
如果是在赛场上受伤退役,不管怎么说,算是一辈子把命都给了赛道,现在算什么?
孙浩朋怒了,要去找周以汀,杜孑宇呵住他:“不准去,谁都不准去找那个女的!”
“为什么?”孙浩朋这个好脾气从未如此愤怒,“阿烈可能再也没法开车了,她污蔑他,现在还害得他差点没了命,你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消沉下去?”
“找到她带回来,让阿烈更难受?更何况,让她知道了阿烈现在的样子,她岂不是更高兴!”杜孑宇也是气极,但当务之急不是找周以汀泄愤,而是要把江时烈找回来,“阿烈不会一蹶不振的,他是江时烈啊,绝对不会的。”
杜孑宇喃喃,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江时烈的陨落,成为了那些年圈子里最火爆也是最压抑的话题。作为一个立志要发展中国赛车,冲出世界的天才而言,他的黯然退场,实在是令人扼腕。
但是,江时烈会沉淀,不会沉沦,哪怕无法再以车手的身份上场,他也要换个身份杀回来。
凤凰涅槃,终有一日。
周以汀收拾好餐盘,一大早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点面包,喝了杯咖啡,便起身离开,她起早了,楼底下跑了一圈上来吃早饭,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周以汀打算回屋洗个澡,一般而言没她什么事,秦少和艾克会去勘路,结束后,将会和团队商量战术,晚上还有个新闻发布会,一些明星车手代表需要露脸,比如秦少。明天一早开幕式,简短的开幕式之后就会进入正式比赛。
周以汀拿着手机回着消息,不知不觉走到电梯前,眼看着电梯门即将关上,她也没打算抢救一下,准备等下一班,谁知电梯门突然重新打开。
周以汀看到电梯里的人时,神情瞬间僵硬,怵在电梯门口一动不动。
“不上来?”江时烈按着开门键,站在门边,架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
周以汀反应过来,快步走进电梯,找了个与他对角的位置,一声不响地站着。
电梯门缓缓合拢,竟然没有第三个人上来。
周以汀脑子发懵,心跳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刻难以控制地加速度,这个狭小的空间,她生怕自己的心跳声过大,低下头拿着手机装模做样地在那看,实际上在看个鬼。
“几层?”
周以汀盯着手机发呆。
“几层?”他又问了一遍,还特地回过头。
周以汀抬起头,看到他的脸,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办法坦然接受他的目光,只有强作镇定地说:“八。”
江时烈随手按下八楼的按钮。
周以汀悄悄看了眼,江时烈要去十层,可他住在十二层,估计是去找杜孑宇。他右手拄着拐杖,心不在焉地转着手柄,黑色杆体散发出冷酷的光泽。周以汀盯着看了会,隐隐觉得眼睛发酸,强迫自己别开眼。
电梯中途停靠,陆续上来几名住客,到了第八层的时候,门开了,可没人下,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门重新关上,其他几个住客奇怪地嘀咕了一句。江时烈墨镜后的眼睛看向电梯门,镜面反照出角落里的女生像是没意识到八楼到了,他收回目光,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电梯来到十层,江时烈第一个走出去。周以汀赶忙低声说着借过,跟着他出去。
他已经走出一段路,长长的走道里,她站在入口,他的身影逆着光,愈发能看清左腿走路时的瑕疵,拐杖点地的声音,每一下都刺在她的太阳穴,令她眼眶发热。
“江……”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临到关头,硬是改口,“江总。”
过道很静,她的声音无须用力,已经传到他的耳中。然而,随着他停下脚步,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江时烈刚才就察觉到她的异样,此时侧过身,单手撑着拐杖,原地转了圈,背光的位置,恰好将他的神情隐在了暗处。
他故意没应声,等她开口,墨镜令他看起来愈发冷酷。
周以汀脑中纷乱,他就在自己面前,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俩,她的腿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后退,离开这里。可笑的是,她在这时候,忽然回想起当年在江边,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其实一直在躲避,收到他的消息,怕得不敢下床,见到他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难受。但做出的决定,覆水难收,他叫她不要后悔,不准哭,她就得憋着,硬撑着,等他走后,她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哭得差点把肺给吐出来。
她只能送那时候的自己两个字:活该。
江时烈见她发起呆,淡淡地提醒道:“什么事?”
周以汀像是被吓到,眼皮跳了下,只觉得嘴唇发干:“你的腿怎么伤的?”
第57章 登场
即使被队里多人警告, 周以汀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答案,这些年,她不曾主动了解他的消息, 对于他受伤的事, 媒体也未曾大肆报道, 好像被刻意压制下来。这事就连莫非都说不清,或者说不想说,大家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不去揭这块伤疤。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立场过问他的事, 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连方向盘都摸不到,她这些年年的努力, 似乎一下子没了方向。
江时烈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问题了,但凡有点情商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拐杖,这是他第五根拐杖, 头两根被他砸断了, 后面一根丢了, 第四根不称手, 现在这根用了快两年, 逐渐的他变得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江时烈朝她走近两步:“老黄没教你规矩?”
周以汀把所有的胆气都用在了刚才那一问,此时被他走近的两步压得不敢喘气, 但她咬着牙说:“教了, 但我想知道。”
“不想滚出车队, 就到此为止。”江时烈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完后, 直接转身。
“你怎么样才能告诉我?”周以汀追上去,张开双臂挡住他。
江时烈被迫停下,他很想回她一句, 不用可怜我,我腿废了,人还没废,可临到关头,只说了两个字:“忘了。”
学会释怀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在这方面没有天赋,花了比别人更长的时间去接受,才能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每次有人用遗憾的目光看他,他已经能做到坦然,但还是不会主动提及。
周以汀颓然地垂下手臂,她清楚自己越界了,不该问这种让人痛苦的问题,她不知不觉又把自己当作还是过去那个可以在他面前横着走的小姑娘。
周以汀,长进一点,不要总是让人讨厌!
她退到一旁,深吸一口气,跟他道歉:“对不起,我太震惊了,接受不了。”
江时烈反倒跟着靠近一步,周以汀愣了下,无意中发现后背就是墙,自己已无路可退。
他居高临下,几乎是压迫式地看着她:“不是装不认识吗?你有什么好接受不了的?”
周以汀心跳很快,完全不受控制,她有点透不过气,觉察到自己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烧,立马别开脸:“我没有装不认识。”
“是吗,”江时烈借着有墨镜遮挡,颇有兴致地观察她紧张到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样子,
“那怎么叫江总呢?”
周以汀愣了下:“难道叫江时烈?”
“当然不可以。”
“……”
“为什么当领航员?”
周以汀愣住,没料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可她如何回答,说她开始理解他的梦想与信仰,赛道也成为了她的执着与动力,希望有一天能够追上他的脚步,能够在他面前抬得起头,让他知道过去那个全身充满戾气的小姑娘在努力成长,成为了一个还不坏的人,并且为了年少的愚蠢付出了痛彻心扉的代价,她既然无法和他在一起,那么只有用这个方法离他近一点。
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她每日自省,明明有满腹之言,却无法在他面前说出口。
他从她眼中看到瞬间泄露出来的情绪,他还没读懂,已经被她藏回去。
正当她打算开口的时候,隔壁的门突然从里头打开,杜孑宇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走出来,江时烈不动声色地迅速跟周以汀拉开距离,杜孑宇恰好回头看到他们,满脸诧异。
“你们怎么在这?”
江时烈耸肩:“走错楼了。”
“你?”
“她。”江时烈若无其事地替周以汀找了个借口。
周以汀抿唇,没有反驳。
江时烈又说:“我找你。”
杜孑宇想到正事:“我正好也找你,秦少跟艾克打起来了,你赶紧跟我走。”
他们三人赶到的时候,秦礼和艾克各自站一边,老黄和锅子一人拉着一个,艾克看上去情绪很不稳定,还在那骂骂咧咧,秦礼冷眼看着他,没还嘴。
周以汀站得稍远,她早就听说秦礼和艾克配合不好,秦礼脾气好,技术高,她一个新人跟他配合都没有压力,艾克在队里人缘也不差,平时经常跟其他同事说说笑笑,为什么俩人配不起来呢?
“什么时候了,内讧啊,给人看笑话?”杜孑宇上来就一顿骂。
“笑话,他就是我们车队最大的笑话。”艾克毫不客气,“老子没法跟他合作。”
老黄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训斥了几句,艾克斜睨着秦礼,胸前起伏不定,气氛僵下来,秦礼清俊的脸紧紧绷着,自始至终没说话,反复整理着他的手套,这只是他克制情绪的一种方法。
“反正我不上。”艾克一屁股坐下来,梗着脖子,态度坚决,小平头每一根头发都刺了起来。
眼看勘路就要开始,这种时候闹事情,是个领导都不能忍,一点大局意识,集体主义观念都没有。
在场除了周以汀,心里都明白这两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两个人都有苦衷。
周以汀站在角落,旁观着情况,隐约意识到艾克说的是什么,不免愤懑,却又不好表露,只是没有隐藏目光里的漠视。
“不上?”江时烈又问了一遍。
艾克老样子,硬气道:“不上。”
江时烈和老黄交换了个眼神,老黄原本还想说什么,最后没有开口。
“那好。”江时烈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忽然点名,“周以汀。”
周以汀下意识回了一句:“在。”
“你行吗?”
周以汀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这话的意思,猛地肃起面容,果断道:“能行。”
那边艾克背脊僵硬地愣在位置上,他完全忘了这次比赛和以往不同,队里还带了个替补。
江时烈深深看她一眼,语气非常认真:“要赢。”
她迎着他的目光,真正感觉到她是这个团队的一份子,有被公平对待,他对理想与信仰无比虔诚,不会被个人情绪左右,更不会拿比赛开玩笑。她的心中激起一腔热血,好像仅仅是得到他的正视,已然是她宝贵的收获。
周以汀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定。”
艾克彻底傻眼,原先他敢叫嚣,无非是仗着自己主力的地位不容撼动,虽然车队招了新人,可在他看来不足为据,最多是跟二队配合,不可能一上来就跟秦礼搭档。而且这次随队的还是个新人中的新人,他以为是带来打杂锻炼的。
艾克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僵硬:“烈总,你让一个新人上,还是个女的?”
江时烈:“女的怎么了?”
周以汀:“女的怎么了?”
两人异口同声,且语气不善,随后不仅他们俩同时愣住,在场其他人一时间都惊讶地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