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孑宇慌忙接过手机,一脸担忧,孙浩朋冲他比了个手势,叫他放心,他会看着的。
第三天的比赛,比前两天都要焦灼,好两支车队出了事故,中途退赛。杜孑宇提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生怕江时烈被影响心态。然而,烈小爷越战越勇,最终依然独照鳌头,把什么肖亮压到那里去都不知道。
车队紧张了一周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江时烈没去参加晚上的聚餐,回房间洗了个澡,他用凉水自头顶冲下,低着头,单手撑着浴室的墙,凉水顺着背脊落下,让紧绷一天的肌肉得到了片刻舒缓。
冰凉的水滑过他的眉骨,不小心进到他的眼里,他却一眨不眨,视线里看着掌心里的水从指缝中漏去。以前,他自信于自己的能力,认定了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他也做到了,外头称呼他烈小爷,他受得起这一声。哪怕两年前,车队遭遇意外,外人都觉得他这一回直坠青崖,可他是骄傲的,烈小爷绝不会因此落寞,只用了一年,他一声不吭地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可以掌控他的方向盘,他的人生,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然而,这一次……水冲得手都麻了,在手开始发抖前,他关了笼头。
江时烈从浴室出来,恰好看到杜孑宇从门口进来,后头还跟着个酒店服务人员。
俩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江时烈正裸着上半身,后头的小姑娘赶忙避过身去。
他拿着浴巾擦头,漠然地看着杜孑宇:“你干嘛?”
“兄弟,你洗澡洗一小时啊,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
“怎么,还怕我死在浴缸里?”江时烈甩开浴巾,走回屋里。
杜孑宇跟酒店人员道了谢,慌忙跟着进去:“何主任打你电话,说一直联系不上你。”
江时烈随手捞了件干净的T恤换上,只听背后杜孑宇又说:“阿烈,这事,好像闹得有点大了。”
江时烈穿衣服的动作为之一顿,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好后,从床头柜拿起手机,已经有数十条未读信息,还有三个未接来电。
“我给老何回个电话。”
说着,他走到里屋,杜孑宇在外头等得心烦,时不时往那扇紧闭的门张望,好半天后,江时烈终于从里头出来。
“怎么样?”
“不能拿我怎么样。”
何老把他当半个儿子,但这回也是说了不少重话,有人写了举报信,还有人挑衅说江时烈涉嫌违法,该禁赛。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还没个影的事,这些都被何老挡回去了,但他要求江时烈立刻要给个说法。
杜孑宇叹气:“可挡不住舆论啊。这两天不想让你分心,圈子里都传遍了。好两个赞助商打算撤资,现在车队经营,主车手的形象就是车队形象,一损俱损啊。”
杜孑宇突然收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抱怨,赶忙道歉:“我不是怪你,这事怨不得你。”
“没事。”江时烈淡道,“是我的责任。”
杜孑宇见他神色冷淡,有点拿捏不准,他这人看着随意,实际上傲得很,搁在以往,出了这种事,还不直接找人现开销,可他现在这个态度,不太像刻意控制脾气,似乎有点颓。
“我们对外总归要有个说法。你想好了吗?”
江时烈不欲多说:“回去再说。”
杜孑宇明了了:“还是要找她说清楚?我们都联系她这么多天了,她分明是故意躲你。”
这个小作精,心实在是太狠了。
“阿烈,要真是她搞的鬼,你打算怎么办,其实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事情还没有个定论。”
“你还想怎样才算定论。”
杜孑宇气急,他对周以汀芥蒂很深,本来她老老实实读她的书,江时烈愿花钱照顾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阿烈喜欢,他做兄弟的只能认了,可现在这女的分明是要吃江时烈的肉,喝江时烈的血,要他身败名裂,哪怕他们没有那些事,可人言可畏啊。
车队如期回到本市。
江时烈跟着杜孑宇回家,杜孑宇以为他回来第一时间就会去找周以汀,可谁知他休息了两天,就去车队训练去了。
这件事酝酿得越来越大,背后像是有一个推手 ,在那助涨气焰,江时烈又被警察叫去问话,他们手里拿到了一份录音,当着江时烈的面播放。
江时烈倒想听听能有什么录音,这段录音时间不长,但从播放的第一秒开始,就像有把刀在他的神经上折磨着,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周娇娇,接吻的时候,闭上眼。
他已然不需要继续听下去。
就在不久前,他满足了小姑娘一个小小的要求,又或者说这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看来,既愚蠢又可笑。
其实这段录音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是两个人一时情浓,情不自禁,可以理解成两人浓情蜜意,也可以理解为男方诱骗,可毕竟没有后续实质的证据,女方不肯出面,女方家不依不饶,这案子就停在这了。
这份录音不仅出现在警方这里,还出现在媒体上,媒体记者甚至追到江湖面前,把江家点燃了。
江时烈对外一直没提过自己家里的情况,这回被挖出是上市公司老总的儿子,这一下可好,公司股价连着两天跌停,把江湖气得差点爆血管。
江时烈从警局出来,在路边找了家餐厅解决了午餐,刚从餐厅走出来,就接到谢江的电话,那小子上来就一副惊慌失措的语气,开口说话结巴了好几次才把话说明白。
“哥,周……周以汀,你们,卧槽,你知道吗,今天他舅舅跑到学校来,还来控诉学校管理不严格,把你当成周以汀的监护人,还说要告到教育局。发生什么事了,我联系不上她,就连毕业典礼她都没来参加。”
江时烈站在路边,地表温度大概有四十度,稍微再太阳下呆一会,就有种烈日灼心的感觉,而他的语气很淡,只说:“没事。”
“我听我妈说,叔叔要找你算账。”
“谢江,你不要插手,不要去找周以汀。”
谢江一愣,刚才还头脑发热,被他冷静的声音给一下子镇住了,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哥,你跟她……是不是……是她骗了你吗?”
他又没眼瞎,当初是周以汀追到赛场找江时烈,后来也是周以汀粘着江时烈又是抱又是撒娇,他可以作证,绝对不是江时烈引诱她。
谢江等了半天,有点着急,他心情很复杂,这段时间以来,他自认为跟周以汀是哥们,可现在受到诋毁的是他亲表哥,这账怎么算?
江时烈走到车边,看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笑了下:“开车,先挂了。”
“等下。”谢江急忙喊住他,“我听说周以汀没报北大。”
江时烈愣住:“什么?”
“老师都着急了,不停打电话给她,劝她改志愿,她的分数进北大绝对是稳的,但她就是不改,但她最后报了哪,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她早就想好,志愿非北大,只不过把他当傻子耍,看着他自顾自畅想着未来的“北漂”生活。
“哥,你还在吗?”谢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知道了。”江时烈挂了电话。
然而,江时烈很快接到丁老师的电话,对于女老师错愕又严肃的质问,他的解释听起来各种逻辑问题,但好在当初是周以汀主动介绍他是自己的叔叔,而谢江忍无可忍,没听他的话,跳出来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至少不是江时烈要当这个叔叔,可也难免把周以汀的伤疤再次剖开于人面前。
但是,江时烈依然面临诱骗高中生感情的指控,对此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怒和不可置信,到逐渐麻木和可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江时烈身上的舆论压力可想而知,质疑他道貌岸然,利用名气和金钱作为寻求私欲,毁了人家小姑娘家庭,还要毁了她这个人,杜孑宇都很好奇这些黑子从哪里来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有这么多粉。这件事最后是否进入法律层面暂且不论,光是作为竞技体育选手,公众人物德行有失,大众的口水就能淹死他,让他以及整个团队陷入无止尽的辱骂,但车队的兄弟全部力挺老大,怎么看那小姑娘都不像被胁迫的,老大对她那么好,当个宝贝一样护着,那些对他的控诉都是对他的人格侮辱,但凡有人想到他们这打探消息,全都被他们打了回去。
可是,车队眼面前的危机依然存在,他们面临各大品牌解约及索赔,这笔费用与两年前的事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他们挺过来了,元气大伤,这一次还没完全恢复,就再遭滑铁卢。
江时烈在最早的两天给周以汀打过无数电话,发过许多微信,全都没有得到回应,但他知道,她并没有被冯思勉限制行动。这么多天后,他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明天下午4点,江边,最后一面,有始有终。”
第55章 我江时烈喜欢周以……
这座城市有一江一河最为出名, 提到江,就会立刻知道是哪条江,江边花树香满路, 无限风光尤醉人。傍晚时分, 艳阳横斜, 虽然稍稍收敛了热度,站在江边依然有一丝透不过气的烦闷,好在偶有的微风化解一下。
江时烈提前到了,江边此时没什么人, 但过了六点,这里就会陆续有市民溜达散步, 欣赏夜晚的江景。
选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正式确定按照“叔侄”方式相处,当时还约定直到她可以独立,他才可以放开手。
现在想来, 跟做梦一样, 可笑。
他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等待, 自然而然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最近的烟瘾有点大, 也不想去克制,要找理由的话, 一抓一大把, 懒得去想了。
江时烈凝望着泛黄的江水, 可能是他的表情过于冷峻凝重, 引起了旁边垂钓的大爷注意,禁不住过来旁敲侧击,他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
江时烈叼着烟, 眯眼笑了下:“大爷,端午节已经过了,朗朗乾坤下,能有什么想不通?”
目光往后移去,这话正好被来人听到。
半个月未见,宛如隔世。
周以汀看着瘦了,高考前江家姐弟坚持不懈帮她进补的成效,一下子回到解放前,脸颊上挂不住肉,眼底发青,气色也不大好,不知是不是生病了,嘴唇苍白,偏偏穿了条白色连衣裙,天色若是暗一点,能把路人吓到,哪里还有之前快乐地扑向他的小姑娘的影子。
江时烈回过头,手臂搁在栏杆上,继续望江,余光中周以汀站在距离他一臂的位置,两人谁都没开口,就这样沉默了将近五分钟。
终是他开口:“最近还好?”
周以汀垂眼,让视线落在江边扶杆一块脱落斑驳处:“有什么话直说。”
她的语气很不耐烦。
“不是应该你有话要说吗?”江时烈倒是没她暴躁。
“没有。”
江时烈转过身,看上去心平气和地说:“周娇娇,你应该知道,我很生气,但我想给你个机会解释。”
周以汀冷笑:“江时烈,你脑子破了,事到如今,你还要我说什么?你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的声音低哑,态度冰冷,她把自己又缩回到了葬礼上的状态,疯狂偏执到可怜,要把所有的不公都推卸在他身上。
右手夹着的烟,燃过头的灰落在左手背上,他浑然未觉。
表面上,他依然洒脱,甚至轻笑道:“你恨我到这个地步,布局两年。”
她喉咙发紧:“你不用套我话。”
“原来,我们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了。”江时烈把手机拿出来。
周以汀不以为意,偏过头不看他:“江时烈,今天这一面真没必要。就像电影最后的反转最精彩,人生不也一样,你送我一次反转,我也送你一次。”
“不惜用这种方法?”
周以汀拨开被江风吹乱的长发,淡淡道:“你不会以为我真喜欢你吧?我不可能喜欢上你,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害死我父母的杀人凶手。江时烈,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一切都是你对我的非分之想,要不是你自己把持不住,也不会被我利用,不是吗?”
她像是要故意激怒他一般,说出口的话不留后路,要多狠有多狠。
江时烈沉默,经她这么一说,回头去想,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告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就让他产生了他们相互倾心的感觉,实属心机。
只是,一个少女的城府真能这么深吗?
周以汀漠然地望着江面,她知道接下来的话覆水难收,说出口他们就真的万劫不复,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思考,机械地说着:“我现在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人生就这样了。现在社会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越来越关注,成年人跟未成年人交往,未成年人是否是自愿,是否存在诱骗行为,网上爆出的事件还不够多吗?更何况,我们还有证据,可是证据什么的,有那么重要吗,关键是在别人的印象里,我是受害者。”
这话在江时烈听来,一切都明了了,她总是那么急迫地要跟他亲近,那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小姑娘在撒娇,原来都是有目的的。很难想像,她怎么能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心思的?
江时烈有点不认识她了,或者他从未了解她有多狠。
“证据是我们接吻的照片吗?”
他太聪明了。
周以汀不语,算是默认。
“看来,我当了两年的叔叔,压根没把你教好。女生保护自己的武器,不是这么滥用的。”江时烈轻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谁,“有些事做错了,可以挽回,有些事不能。”
周以汀不吃他这套:“不要再说废话。”
江时烈丢了烟头,深吸一口气:“好,你刚才说喜欢反转,我也送你一句反转。你不敢说的,不敢承认的,我敢。”
周以汀一愣,便听见他说:“我江时烈喜欢周以汀,今天之前,愿意一辈子照顾她、爱护她。”
她知道江时烈喜欢她,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陷得更深,可是她不曾想过会亲耳听到他的告白,这句话直接将她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