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烈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快要承受不住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
周以汀麻木地看着江水涛涛,泛黄的水面并不清澈,她茫然又混沌地想着,把她投进去,估计也洗不清这一身的错误、偏执、耻辱。
某一天,她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她在那个瞬间,突然有一个声音,像春天第一朵桃花盛开,像夏日第一声树上蝉鸣,秋日第一捧清泉入海,像冬日第一片雪花融化。
然而,这个声音太微弱,太渺小,太卑微很快被其他声音压过。
冯思勉竟然察觉到了。
“你有跟那个人联系?”
“你疯了是不是?”
“你知道他安了什么心?”
“你对得起你爸妈吗?”
“疯子才会跟着自己父母仇人吧。”
“要是让他们以往的同事知道,会怎么想。”
“还是说你找上他,是有目的的?”
她被带到父母坟上,又被按着磕头,脸色苍地望着老周同志和老冯同志慈爱的笑容。
她是不可以喜欢上这个人的,这是对他们一家的辱没。
她可以说这是她的叔叔,但她敢当着父母的墓碑说她喜欢这个人吗?
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冯思勉只是说出了真相。
她真的好恨命运。
他每对她好一点,她就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沉溺在他的微笑里。她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渴求他的关注,她奢求的越来越多,甚至无法忍受她只是他的一个特殊照顾的“小朋友”。
但很快,她就明白,这种占有欲是一种病态、卑劣的偏执,也是她始料不及的动心。
那时的她不过十七岁,距离十八岁还有四个月,她是比同龄人经受了更多的痛苦,死亡能够瞬间教人成长,可说到底,她还小。至少那个时候的她,无法掌控这样的局面。
她很困惑,他为什么可以心无芥蒂地对她好,他真的会喜欢她吗,不可能吧,这种见不得光的感情,难道他内心没有过一丝挣扎,每一个深夜,他会否梦到她父母惨死的画面?
而她无颜面对父母,更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那么多的喜爱与悔恨,快要将她身心焚烧殆尽。
她没有胆气和他在一起,从她产生不该有的念头时,就注定了分离。
冯思勉日复一日的催促让她心神几近崩溃。
时间定在高考后。
她一边慢慢想着各种理由离开,一边肆无忌惮拥抱他,最爱那段日子,不计后果地跟他讨糖吃,甜到她心头发麻。
再也不会有了,就让她骗自己,这是诀别的梦幻。
冯思勉只是恰好出现,看到了他们化在夜色中的亲吻,震惊到狂怒,再到算计。
曾经预想过的离别变成了一次毁灭性的灾难。
她被没收了手机,困在家里,等她知道一切的时候,都晚了。
她可以挽回的,但是,那又怎样,澄清让他相信她的无辜,更加怜惜她,她的灵魂将继续绑在道德的十字架上炙烤。
她已经是“同谋”。
不如,就让她毁灭吧,她该是恨他的,恨之入骨,不择手段,破坏殆尽。
让他恨她吧,从此,她自生自灭,回到一个人的生活,那才是对的。
可是,冯思勉手上有一张他们亲吻的照片,他只要拿出这个,想要把江时烈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终于爆发了。这是她的底线。
那不是他“罪恶”的证据,而是她那份羞耻之心的证明!
至少那个吻她用了真心。
如果他要继续,她不介意鱼死网破。
她只是想把这一切结束了。
正好,他说:“你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说结束才算,我可以理解为,到此为止了吗?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她的眼前逐渐模糊,潮意让她的鼻头发酸。
“好,我当你默认。”
周以汀克制了一下,可还是没克制住,转过头看他,他像是早就等在那,目光交错的一刻,在他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下,她整个人开始发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道:“周以汀,做了就不要哭,不要后悔。”
江边的风把她的眼睛吹得很红,眼泪硬生生要落未落。
江时烈的面貌她已经看不太清,只听到他最后说:“我不是没办法制你,只不过,我们都留点体面给对方吧。”
“这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杜孑宇四处在找江时烈,电话打不通,消息不回,家里没人,最近风言风语很多,有人利用媒体的声音在给江时烈施压,想要他上不了赛场,杜孑宇生怕江时烈想不通,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
晚上九点,杜孑宇在家看电视,不停地瞄向客厅的时钟,江时烈还没回来,难道回自己家住了?今天一天江时烈都不见踪影,这让杜孑宇有点杜孑宇等到九点半,实在坐不住,换了身衣服,出门找人,他思来想去,还是先去车队找一找。
晚上,整座建筑物安静地伫立在夜色中,从外头看,没有屋子亮着灯。灯保安大叔跟杜孑宇打了个照面,他将车停好,直奔江时烈的办公室,可房门紧闭,他用力敲门,里头始终没有动静。
杜孑宇摸了把后脖子的汗,脑子里过了遍所有可能性,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维修车间,这里的管理要求是最严格的,必须通过身份识别才能进入,为了确保他们的宝贝赛车不被有心人做手脚,这里24小时有人值班,可奇怪的是,今天值班的人不在。熟悉的机油味令他心思稍定,他在门口打开灯,室内瞬间敞亮,目之所及,是他们家宝贝小车,正规规矩矩地停放在指定车位。他往里头走了几步,试着叫江时烈的名字,等了会,回应他的只有车间飘荡在空中的回声。
“难道不在这?”杜孑宇暗自嘀咕。
他正欲出去,忽然瞄到“焱火”,挡风玻璃有点反光,但驾驶座上好像有人。
杜孑宇向前走了两步,等看清后,连忙扑到驾驶座,敲向车窗:“江时烈,你在这干嘛?”
里头的人正闭目靠在座椅上,听到响动,仅是半睁开眼,过了会又偏过头。
杜孑宇忍不住又拍了拍车窗:“阿烈,你不能睡里头,跟我回去。”
半晌,里头的人才动了,抬手遮了下,又过了会,才慢慢推开车门,杜孑宇当即从欧冠外头拉开门,全身上下打量他,确认他的情况,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还打算呆多久,虽然不至于出什么事,但他还是第一次见江时烈这个状态。
江时烈转过身,撑着方向盘,两条长腿从车内挪出,弯着腰,双肘撑膝,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停住了。
杜孑宇不知为何,心里头发酸:“阿烈。”
江时烈半仰起的头,侧脸透着浓浓的疲倦,下颚冒出了新的胡渣,尤其是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像是熬了几个大夜,杜孑宇不敢贸然揣测他是不是哭过。
“没事吧?”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可杜孑宇只能这么问。
江时烈似乎牵动了一下唇角:“没事。”
杜孑宇心里难受,要是平时早跟他对上了,眼下不敢多说一句。他有预想过江时烈暴怒的样子,可眼前的江时烈冷静得可怕,杜孑宇无法预料他压抑了多少情绪。
江时烈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许久不曾开口:“你劝过我,我没听,抱歉。”
“跟我道什么歉。”杜孑宇咧了咧嘴,笑不出来。
江时烈倒是笑了下,重新低下头,焱火在他身后,他唯有呆在它身边,才能让心情平复一些,把那些汹涌到快要将内脏焚烧的情绪一点点压下去。
杜孑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平时伶牙俐齿的人,这会话都说不利索:“你不用后悔,是那个小作精太没良心……”
“我不后悔。是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是个人渣。”
杜孑宇听不得他说这种话:“阿烈,你不是……”
江时烈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批得体无完肤:“我是。我违背了内心的秩序,破坏了道德的约束。”
“你是想要负责的。”
“没有用。错了就是错了。”江时烈打断他,从位子上出来,伸了伸麻了一半的长腿,沉声道,“不过,都结束了。”
杜孑宇回过味来,登时怒起:“你见过她了?卧槽,要把她抓到警察局对峙,说明白!她想要搞得你身败名裂,门都没有,耍手段跟我们玩,看我不……”
“阿杜,结束了。”
江时烈压着他的肩膀,眸色黑得发沉,像是有千重万重山压在深处。
杜孑宇咽不下这口气啊,可他从江时烈的眼神里已然明白,他虽不后悔,但把这一切又扛在了自己身上。
杜孑宇鼻头一酸:“阿烈,我陪你,没事,不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吗,滚了更好。”
可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也不允许他难过太久,江时烈一身骄傲,这一生也会如此骄傲下去。
可他真的不会难过吗?他是否可以委屈一下,先把骄傲放一边,大声质问那个都红了眼的女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喜欢他就如此罪大恶极吗,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把他们都逼到绝处吗?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告诉她当年事故的真相,见到她之后,他已经明了,她在折磨他的同时,也在惩罚自己。
到此为止吧。
第56章 地狱
车上广播DJ正在点评今年这届奥运会, 夺金热门没有进入八强,任谁都有波峰低谷,不论是在山顶一览众山小, 还是在崖底静看云淡天高, 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江时烈不由笑了, 随手调大了点音量,这话说的不正是他吗?
江时烈身上的舆论,在杜孑宇和江家双重压制下,快速消散。警方紧接着证实案件证据不足, 冯思勉也突然消停了,原告撤销了控诉, 只说是家里大人关心则乱,这种话过于敷衍。虽然江时烈被还以清白,江湖不肯罢休,一心想要找周以汀麻烦, 反告那一家子诬蔑, 被江时烈拦下。
她从他的生活里完全退出, 既然已经结束, 他也会做到体面的承诺。
但是造成的影响已然形成, 哪怕车手圈不如明星出名,可江时烈因为优越的外貌条件和强悍的成绩, 小有出圈, 这次事件对他的名誉造成了极大的损伤。网上已经有人开始反应过来, 猜测这是不是一场针对江时烈的阴谋,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小姑娘就太可怕了。
江时烈回应这些的唯一方法,就是成绩。
烈小爷有多横, 在所有人不看好他的时候,他依然顶住了压力,只要是他参加的比赛,他发挥得比之前更好,这也让一些赞助商犹疑的心逐渐定了下来。就因为他太稳了,以至于开始有风言风语,出了这种事,还能面色不改地完成比赛,当真是心理素质强得可怕。但也有人说,不管他私生活怎样,专业能力过硬,就是牛逼,至于对他的控诉,对方都没了声响,警方都已经澄清,没证据的事就不能造谣,回头告你损害名誉。
赛后,江时烈破天荒地接受了媒体采访,他站在焱火前,好像刚拿了第一,对他来说一点兴奋劲都没,神情淡漠地面对镜头,媒体送过来的录音笔、话筒快要怼到他脸上,有一两个记者按耐不住地开始发问,冠冕堂皇地问了点比赛的问题,随后就抛出了尖锐问题,他本人对近期关于诱骗未成年女生的控诉,是不是对方恶意造谣,有什么要说的?
一群人对着他虎视眈眈,杜孑宇看得气闷,他并不想让江时烈出面,可这是他的选择,没什么不敢面对的。
江时烈同样官方地回应了前两个问题,对于最后的质询,他盯着那个记者看了一会,经过了激烈比赛后的双眸,里头要把对手撕裂的野望还没全部收起,一下子把那个记者看得心里发毛。
江时烈冷淡地开口:“谢谢大家关心,这件事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复杂,警方也介入调查过,绝对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小姑娘需要人照顾,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处理妥当。”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说是她故意陷害你?”
杜孑宇差点要鼓掌,这是哪家的记者,思路清奇,能够透过现象看清本质。
“还是你们有私下和解?”
另一家的记者不怕死地冒头抢话。
江时烈闻言望去,扫到那个记者:“造成现在的局面,如果有错,错一定在我,请各位不要去打扰她和她的亲人。”
“你的意思是,是你对她有超出正常的情感吗?”
好家伙,那人今天是冒着头被打烂的风险,也要问出点什么。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江时烈接下来的话,将会成为他们笔下报道的题目。
杜孑宇很想中止这一场采访,但江时烈不会同意。
“怎么算是不正常?”江时烈似笑非笑地反问。
那个记者愣了下,没料到他还能在这个时候调侃起来,结结巴巴地回应:“就……就是不属于正常成年男女的感情……”
“变态是吧。一个成年男人觊觎未成年女生的龌龊思想。未成年人早恋,还能写成青春文学,而我就是变态。”
没人料到他敢这么说,全场哑然,反倒是江时烈继续道:“在我眼里,她是我愿意照顾一辈子的人,仅此而已。我不会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态度。”
话音落下,杜孑宇带人赶紧上前支开那些还要追问的记者。
他不怕承认自己的感情,更不怕外界会对他的感情做什么评判,他心里清楚,自己问心无愧。
突如其来的开始,戛然而止的结束。
从他的低谷开始,又让他回到低谷。
别人认为他心理素质过硬,完全不受影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正经历着什么样的“低谷”。
车子里的广播开始播报其他新闻,江时烈现在开车往家赶,只因刚才接到电话,说是有个快递,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然而快递小哥说是一位周小姐寄来的,好像是个相机。
马上就要出发去机场,江时烈却突然说要回家一趟,杜孑宇疑惑,时间太赶了,没什么重要的,最好不要折返。但江时烈说一定要去,他会赶在登机前到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