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吵吵嚷嚷走掉的人,已经没了踪影,这一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他一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不曾回头,似乎并不清楚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周以汀走路有点不稳,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认为自己可能是醉了,都说醉了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喝醉,她没喝醉过,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真醉了。
她好像走不了直线了,只能努力踩着他的影子,跟上他的步子。
但后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要不然怎么敢叫出他的名字。
“江时烈。”
前面的人背影一顿,他等了一晚上,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一声,瞬间有点恍惚。
江时烈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小姑娘,一晚上她喝了许多,面色绯红,双唇娇艳,看起来很镇定,可望着他的眸子已覆上了一层水光。
江时烈面色沉冷,黑眸如南山深邃无垠的夜空,叫人不敢靠近。
“你答应的,如果比赛赢了,我有话跟你说。”
江时烈散漫地靠在路边的围栏,摸出一包烟,烟盒在掌心敲了敲,指尖夹着一根烟点上,猩红的烟头烧出淡淡的烟雾,他叼着烟,半眯着眼,胳膊肘挂着栏杆上。
“行,我听着。”
周以汀朝他走去两步,脚下确实已经不大稳,身子晃了晃,见到他的神色,脑子里本有一堆的话和演练了无数遍的表情全被吓没了,说出口的时候,只剩下一句话:“江时烈,对不起。
第65章 邪火
这是周以汀除了父母出事, 最恐惧的时刻,她把压在心底五年的对不起,终于对着那个人说出了口, 可心中并未因此感到松快。
只是一句对不起, 远远不够。
江时烈始终未动, 双手交叠,压着拐杖,骨节无意识地用力,似是要压下心里头不断翻涌的情绪。
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 接下来的话,便有了出路。
“你说过, 要我做了就不别后悔,不要哭,可是我后悔了,那时候就后悔了, 我错了, 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第一时间阻止舅舅对你的污蔑, 不敢站出来为你发声。”
“可能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你死缠烂打, 最后离开还让你背负骂名。”
“我是个胆小鬼, 一直不敢来见你,见到你, 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敢说, 我这么坏, 谁都讨厌我, 我只想努力变好一点,更好一点。我后来复读,有用功读书, 在学校里从不惹事,我想进入这个圈子,可能有一天,你能看到我,发现我不再是过去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
“我那时候对你一直带着恨,没有办法承受你对我的好,好像对你依赖,就越对不起爸妈。可我真的不知道,爸妈出事是因为违背了队里的规矩,私自外出才会出事,而非你带他们……直到四年前,我碰到当时的律师,才知道实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一直误会你。”
他还是对她仁慈,若是在决绝那一日,就告诉他真相,恐怕能直接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江时烈,你恨我也好,不愿见我也罢,我不需要你原谅,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的过错,。”
她压抑太久了,本就不是沉静的个性,偏偏在看到他后,要把所有情绪藏起来,今晚为了说这一段话,她几乎把自己喝吐,在酒精的怂恿下,终于能站在他面前,她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她摸了把脸,还好,没哭。
她预演过无数次,设想过他暴跳如雷,也可能冷漠不屑,她都可以承受,但最后她还是把这一场道歉搞得乱七八糟,可今晚她必须要把话说出来,她都在媒体面前认错了,难道最应该收到一声对不起的人,还要通过视频知道她的歉意吗?
江时烈全程没有出声,听她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乱又克制的状态,眼睛偶尔抬起看他,又很快错开,眼角微红,越说越红,可终究没有哭出来。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周以汀从起初慌得心跳过速,到后来有种等待被凌迟的感觉。
江时烈抬了下手,周以汀慌忙眨了下眼睛,然而,他直视掩着鼻子轻轻咳了声,过了会,终于开口,嗓音格外低哑,带着捉摸不透的冷漠:“道歉,你只是后悔这些?”
周以汀现在的脑子转得很慢,有点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表情逐渐变得局促。
见她压根没反应过来,江时烈烦躁了一晚上的情绪,被点上了一把火:“你带着未婚夫出现,现在跟我说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周以汀,你什么意思,玩我吗?”
周以汀一愣,声音卡在喉咙口,差点发不出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我原谅,又什么都可以做,你都把我搞糊涂了。”他靠近了一步,低下脖颈,措辞温柔,可那双黑眸沉得深不见底,凌厉的目光像是要将周以汀生吞活剥。
周以汀的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百辆跑车,引擎的轰鸣炸得她额角胀痛,她逼着自己承受他的目光。
今晚的她大概真的喝过头了,直白的眼神被酒精浇灌后,慢慢露出她的真面目,裹挟在紧张、恐慌之中,还有小心翼翼的渴望。
江时烈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打算要跟我撇清关系,嗯?”
他带着鼻音的尾音,让她双腿发软,差点踉跄跌倒,江时烈眼疾手快,抬起拐杖,恰好横着抵在她的后腰。
周以汀咬着下唇,轻声道:“我没有。”
她怕他不理她都来不及,可她的存在只会造成他的困扰,他是不是更希望她不要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呢?
他们俩靠得太近了,周以汀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烧,皮肤碰一下都烫得扎手,江时烈像是没发现他们这暧昧又窘迫的情况,越发肆意张狂地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我这样算不算轻薄你?”他抬起头,斜上方的路灯杆上明晃晃挂着一个人脸监控,“这里应该什么都能拍下来,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推开我。”
周以汀头晕目眩,两脚像是踩在狂风巨浪的甲板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站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兜头被一个浪头掀过,冰凉刺骨的海水让她浑身一激灵。
可江时烈的拐杖卡着她的腰,不让她后退。
原来他也会说这么残忍的话,只是以前他太宠她了,骂她三分,疼她七分。
她那时太不知好歹。
周以汀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她已经对掉落的眼泪无能为力。
江时烈今晚喝了点酒,但不至于醉,他这些年总是让自己保持清醒,清醒地看着队伍输或赢,清醒地感觉伤处作痛,清醒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
可今晚他有点醉了,浑身上下烦躁到炸,从她突然跟所有人认错开始,一切就开始不对了,她偏偏有本事,刚跟人义正言辞完,转头对着他,又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闭口不提道歉的事,在外头认错认得快,到了他这里半句话都没有。
一晚上,他压着邪火,还要若无其事地应付江瑜这小碎嘴,好不容易等到她过来敬酒,开口就跟他工作、指标,他妈的,恨不得当场给她颁一个爱岗敬业优秀员工奖。
江时烈的手钳制着她的下巴,指尖不一会就被眼泪沾湿。
小姑娘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擦眼泪,还在那不停解释:“对不起,我已经很久没哭了,我这几年都不怎么哭。”
江时烈眸色黯然,也就是说她只有见到他才哭。
他压着嗓子说:“周以汀,不许哭。”
周以汀很努力地吸着鼻子,可是有些事不是她能控制的,比如这时候的眼泪,也不知是不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系统,她怎么都没法止住眼泪,比如面对他时的感情,说好了要学会克制,还是没法在他面前保持普通下属的自觉。
小姑娘非但没止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又怕他生气,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模样。
江时烈不由松开手,他刚冲动之下,手上力道没个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淡红的指痕。小姑娘似乎没有察觉到,但在他眼里,苍白的小脸潸然泪下的可怜劲,配上这淡淡的痕迹,叫他心头发痒。
“你总是给老子出难题……”
周以汀脑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以为他要发火,下一秒,却觉得眼帘碰上了一片温热的柔软,她还没反应过来,这片温热已经来到她的眼角,有什么湿润的轻轻触碰了她的脸颊,卷去了她的眼泪,毫不嫌弃地一点点贴着她的肌肤,最终落在她的唇角,很长很长时间的停留,她的呼吸和他的呼吸混在一起,有着淡淡的烟草味。
周以汀大脑像是被燎原烈火一把烧了个干净,唯有剧烈跳动的心脏,证明着这一晚,她承受了多少不可承受之重。
她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到一句话:“这次我说结束,才算结束。”
第66章 后一天
“汀汀, 起来了,要赶飞机了!”
谁在门外叫她,周以汀猛地睁开眼, 先是一阵目眩, 她用力按住额角, 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汀汀,我进来了?”门口的人犹豫了会,自言自语道,“我能进去吗?不能吧, 我靠。”
周以汀打量了下四周,不是她的房间, 她的是标间,这里是大床房。
“汀汀,你醒了吗,汀汀, 你回我一声。”
这回她听清了外头的声音, 是郁穹。
“我……”周以汀刚开口, 嗓子哑得不行, 像是被锉刀锉了一晚上, 艰难咽了口唾沫,才重新开口, “起了。”
“老天爷, 你总算起了, 车队的人说联系不上你, 马上就要到点了,你赶紧起来吧。”
周以汀恍惚,抓过手机看了眼, 没电了。
她已经能料想杜孑宇杀了她的心都有。
匆匆忙忙起身,周以汀问门口的郁穹:“我怎么在你这?”
外头静默了片刻,周以汀打开门,看到傻小子满脸复杂纠结的表情。
周以汀心中一跳:“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
她记得,昨晚有多丢脸,喝多了,话多了,被人一脸讥讽地怼了回去,要不是喝了酒,壮了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周以汀心下一沉:“是江时烈?”
郁穹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嗯,昨晚他架着你回来的,说是没找着你房卡,也不好带回他房间,就送我这了。”
周以汀恍惚地虚眯起眼,昨晚的情形,她隐约记得,但最后她好像有点支撑不住了,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队群里发来消息催促大家集合,周以汀先回房匆匆洗漱了一番,不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下唇破了个口子。
突然,记忆里传来一记刺痛。
那人狠心咬在她的唇上,血腥味混着酒精,在互相纠缠的津液中疯狂,让她最后一丝清明为之彻底崩塌。
周以汀呆滞地站在镜子前,猛然抱头蹲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
不可能是真的,绝不可能。
她和江时烈接吻了?
不对,不能算是接吻,不过是他报复性的啃咬。可是,这还是不合逻辑,完全超出周以汀的预料。可能是她真的喝太多了,记忆错乱。
周以汀只有给自己这么一个解释,转头匆匆整理好行李,抓紧下楼。
酒店门口车队的人基本都到了,老黄和杜孑宇在门口抽烟,秦礼和黄冠坐在大堂沙发,各自玩着手机,其他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站,打着哈欠,一脸困倦,估计昨晚都没怎么睡。
但一眼望去,没有看到江时烈,谢江和那个女生也不在。
“车到了,走了。”老黄在门口招呼大家。
周以汀跟着车队来到机场,郁穹刚跟她打过招呼,他没买到机票,要明天走。到了机场,周以汀默默跟着队伍办理手续、登机,一切看似有条不紊。
她平静无波的外表下,脑袋浑浑噩噩,终于找到位置坐下,算是松了口气,至少接下来的时间,她能好好把昨晚的事捋一遍。
飞机冲上云霄,经过3小时的飞行,在江城平稳落地。周以汀领取了自己的行李,通常接下来队伍会原地解散,回去各自调整,明天上班。秦礼过来问她怎么回去,她想着莫非的队伍跟他们是同一航班,打算找莫非一起回去。
秦礼欲言又止,周以汀察觉到他像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昨晚……”
“小周。”
秦礼的话被打断,周以汀回过头,是何聪。
“聪哥。”
何聪跑过来,朝他们二人看了看,笑道:“小周,杜哥叫你。”
周以汀不太确定:“我?”
“对。”何聪点头。
杜孑宇找她做什么?
周以汀只好跟秦礼告别,秦礼看了眼何聪,没再多说:“好,明天见。”
周以汀拖着行李箱跟着何聪找到杜孑宇,杜总双手按在行李箱的拖杆上,不大安分地打着拍子,斜眼看着周以汀走来,她离得越近,他脸上的不耐就越明显。
周以汀来到他面前,不说话。
杜孑宇直接伸出手,周以汀不明白,下一秒,他把手里的东西抛向她,周以汀反应极快,抬手瞬间抓住。
是车钥匙。
“地下车库,开上来。”
“我?”
“对,你,废什么话。”
“杜总,我约了人,有事。”周以汀规规矩矩把钥匙重新递还给他。
女生今天穿了一件清爽的浅绿休闲T恤连衣裙,微微收腰的设计,衬出她纤瘦的好身材。周以汀天生好皮肤,温软的齐耳短发别在小巧的耳后,就算昨晚没休息好,精神有点怏,依然清丽脱俗。
可杜孑宇就是不喜欢她这副样子:“阿烈一会坐这车走,别让老板等。”
周以汀恍惚了下,江时烈的车?顿了三秒,她把手收了回来。
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的时候,周以汀还没从恍惚中好转过来,地面上等待的人影逐渐清晰。果然是江时烈,他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一如既往的黑T黑裤,全身上下只有拐杖把手不是黑色。他边上站着Momo,女生没个站姿,像他身上的一个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