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山间人
时间:2021-11-25 00:36:37

  她小心地将自己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那边。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处于何种心态,就这么跟了上来。
  等了片刻,四下里始终凄清寂静,似乎并没有别人再要靠近。
  她站在墙角,轻轻地吐出那一口气,暗暗为自己莫名的行止而懊恼。
  分明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她悄悄地转身,贴着拐角的墙根,慢慢往回走。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月芙忽然往那里看了过去。
  昏暗的墙角处,一片鲜丽的裙裾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月芙的目光闪了闪,微微出神。
  其实,从她穿过便殿的人群时,便已经隐约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了,只是一直没有表露。
  方才墙角闪过的那一片裙裾,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上面金红相间的宝相花纹。
  那是她送给月蓉制新衣的上好蜀锦。
  原本掩藏在心底的委屈和羞愤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她一直知道,妹妹其实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但像今日这般偷偷跟了她一路,还是头一回。
  初秋时节,夜晚微凉。一阵风自栏杆边的灌木丛林里钻过来,令她浑身颤了颤。
  长廊的另一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猛地转过头,就看见赵恒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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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竹影
  “殿下?”
  月芙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赵恒,有些诧异地开口唤了一声。
  看样子,他似乎先一步到了这里,是她的出现,妨碍了他的独处。
  正想告罪离去,却发现赵恒并没有看她,而是直直地看向了长廊边一丛竹林之间黑漆漆的空地。
  晚风一阵一阵地吹过,竹影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月芙跟着看了一眼,没看出异样,可赵恒却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的前面,挡住她看向那边的大半视线,再厉声低喝:“出来!”
  空气里静了一静,就在月芙疑心他是不是弄错了的时候,那一片竹影之间的窸窣声忽然变大了些,还夹杂着几声女子羞怯紧张的低呼。
  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从竹影间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侍女。
  那侍女看起来羞愧极了,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过来,只慌乱地整理身上的衣裙。
  而那个年轻男子则丝毫没有表露出紧张,只是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半敞的衣襟,略微虚浮的双目先在半躲在赵恒身后的月芙身上看了看,道:“殿下好眼力,真是令臣佩服。”
  他打量的目光肆无忌惮,令人生厌,月芙忍不住皱眉,干脆将整个身子都躲到赵恒的身后,一点也不想再看见那人。
  也不知为何,一见到那张青白中透着乖张狠戾的脸,她的心底就止不住地涌起阵阵寒意,背后更是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甚至把一开始发现这两人竟然在此偷情时的羞赧也冲淡了。
  赵恒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将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松开,自然垂落在身体的两侧,令自己的身形显得更宽阔。
  “崔郎将,这里是宫禁之中,不是平康坊,更不是定远侯府,不得放肆。”
  其实,他更想说,这里也不是东宫,不容如此放浪形骸,但顾及太子的面子,还是忍住了。
  美人被挡住了,崔贺樟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兴阑珊。
  他听了赵襄儿的话,今日一入宫,便一直等着见识一番她口中的那位“美人”。
  原本听说是沈家那个已经出嫁两年多,又才与杜燕则和离的大娘,他没抱太大的兴趣,只当是赵襄儿为了泄心头之愤。
  毕竟,他素来喜欢十五六岁,才刚及笄的稚嫩雏儿,只有偶尔兴致来了,尝尝鲜时,才会找一两个美艳丰腴的胡姬。那些已经嫁过人的娘子,他没什么兴趣。
  可待真正见到人,他却一下被吸引住了。
  这个沈月芙,十七八岁的年纪,生了一张清丽脱俗,宛若神女的无暇脸庞,与她的闺名十分相衬。
  她今日未做隆重的装扮,只穿了一身素净的淡青色齐胸襦裙,脖颈修长,裙摆宽大,走动时身姿翩翩,曲线若隐若现。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崔贺樟却一下看出来了,她掩在长裙底下的身段,纤秾有度,胸脯饱满,腰肢纤细,比例极佳。
  简直将他偏爱的纯真与美艳完美地结合在了一处。
  他一时高兴,坐在席间便多喝了两杯,只恨自己未早些注意到此女。
  不过,以沈家这些年的颓势,若没有公主的提醒,他根本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幸好,今日看见了。
  他一杯一杯地饮酒,很快便感到浑身的血液沸腾不已,急需发泄一番。于是,待圣人一走,便迫不及待地离席,拉着相熟的一名侍女,胡乱寻到这处僻静的地方,解一解心中的难耐。
  谁知,两人在竹林里荒唐了不过片刻,便有别人走了过来。
  那侍女胆子小,红着脸下意识要躲起来,却被他狠狠地摁着,扶住竹竿,不得动弹。
  竹竿摇晃,荡出一片涛声。
  他觉得兴奋极了。
  因为那个忽然出现,凭栏而立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扰得他心猿意马的沈月芙。
  那一抹倩影就立在廊柱边,离他不过十丈的距离。
  他几乎要将身边的侍女想象作沈月芙的样子,浑身的血液也好像要燃烧起来。
  偏偏这时候,赵恒忽然出现,打断了他的兴致。
  “殿下,臣知错了,这便退下了。”
  崔贺樟虽如此说,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目光也时不时往赵恒的身后看去。
  可赵恒的身形纹丝不动,将身后的人遮得严严实实,连一片裙角也没露出来,实在令人扫兴。
  他眯了眯眼,不想与赵恒起冲突,只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压下心底的躁动,慢腾腾地转身离去。
  那名侍女早已匆匆跑开了,此时,潇潇的竹林附近,只剩下月芙与赵恒两人。
  月芙的脸悄悄泛起一层粉色。
  她好像总是在狼狈的时候遇见他。而他,一次,两次都将她护在了身后。
  “多谢殿下。”
  除了这句话,她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赵恒转过身来,与她离得有些近,高大的身影再一次将她笼罩住。
  她低垂着脑袋,恰好令他能看见那一头被玉钗固定住的如云的乌发。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幽香。
  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一下,深沉的眼眸也黯了黯。却没有后退,只是移开了视线。
  其实他比她先一步到了这里。
  毕竟,宴席上的人太多,圣人走后,便多各玩各的,他在京中能谈得来的,只有将他从小带大的苏仁方的老部下们。
  偏那些人又不会被邀请来参加宫中的家宴,他自觉无趣,便先往西面来寻个僻静的殿阁一个人待着。
  后来看见了她,本不想出声打扰。但他常年在军中,一贯警觉,很快便察觉到竹林中的异样,这才走了出来。
  方才,崔贺樟同那侍女做的事,他当然知道是什么。
  感到厌恶的同时,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女郎,他的后背忍不住发热,渗出一层薄汗。
  “你不必谢我。”赵恒低低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方才那人是崔相公家的郎君,如今是太子勋卫郎将,想必你也听说过。他……他素来有些不羁,你往后记得离他远些。”
  方才崔贺樟朝她那儿看的眼神,他察觉到了,身为男子,他当然明白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月芙也不是不通人士的闺中小娘子,听他这样一说,立刻明白了,忍着心中的羞意,连连点头。
  “殿下提醒得是,我明白的,往后定会小心。”
  她不敢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便将目光落在与视线平行的他的衣襟处。
  他抿了抿薄唇,到底还是不动声色地往后略移了一小步,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与杜郎中和离,是否出自真心?还是被公主逼迫,不得已才如此?依照大魏的律法,若你是被逼迫的,官府即便判了和离,也要追加杜郎中的罪责,轻则罚他往后供养你,重则要革去官职,永不录用。”
  赵恒问这话的时候,语气严肃,仿佛只要她说是被公主逼迫的,他便会去官府,令士曹参军重议此事。
  月芙的心中感动异常。
  她想了想,柔声道:“殿下如此好意,阿芙实在感激不尽。只是,与杜郎和离,的确是我主动提的,并非为人逼迫。贵主固然身份高贵,可汉光武帝时,亦有过宋弘婉拒公主,留下‘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谈。光武仁厚,今上亦以德治国,若他并无攀附之心,大可直言拒绝。他既有此心,便足见是个小人。我虽是妇人,秉性柔弱,却也不愿委身如此小人,哪怕他最后未能与公主成婚,我也绝不想与他再有半点干系。”
  她的话,字字句句出自肺腑。不过,除了这一点,她也不希望赵恒因此事为她出头。
  他虽是圣上嫡子,亲王之尊,但到底在京中无甚根基。今日的情形,她也隐约看出来了,公主显然与太子和圣人都更亲近。若他因此与公主失和,反而会惹来更多麻烦。
  “好。”赵恒仔细地看着她,语气逐渐温和,“往后,若公主,或是杜郎中再为难你,你亦可来寻我。接下来这半年,我总是会留在京中的。”
  他说着,顿了顿,思忖一瞬,又添了一句:“慈恩寺中有一位一空法师,想寻我时,派人去同他传一句话便可。”
  若只是前一句话,月芙大约只会当他是随口玩笑,当不得真。亲王之尊,哪里会让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妇人轻易寻到?
  可紧接着,他却又教了她,如何寻他。
  月芙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愿意继续帮她的。
  越是这样真挚的好意,越是让人感到重如泰山。
  “殿下为何待阿芙这样好?”她忍住心底复杂的感激,轻声问了出来,“是因为阿芙的妹妹吗……”
  作者有话说:
  关于做梦,应该在下周之内的样子吧。我没存稿,是每天现写的,只能大概顺着剧情估计一下,具体在哪天就不好说了。感谢在2021-09-07 23:40:38~2021-09-08 23: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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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隐瞒
  宁静皎洁的秋日月光下,月芙的目光盈盈如水,带着点小心的试探。
  赵恒愣了一下,微微扬眉,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想了想,摇头:“与旁人无关。我只是不想见到无辜的人受牵连。”
  四下一片寂静,又一阵清风带来竹林的涛声。
  “我明白了,定会将殿下的好意记在心里。”
  月芙移开视线,没再追问。
  其实她的心里并不大相信他的回答。
  在她看来,没有人会仅仅因为一个人是无辜的,就这样帮她。尤其,这其中牵涉的人,还是公主,是他的亲姊姊。
  古之圣贤,亦有私心。
  至少,她身边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身份,不论地位,都是如此。
  当初,杜燕则也曾待她好过。
  赵恒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相信,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再解释。
  两人相对而立,又沉默了片刻,月芙才像忽然醒悟过来一样,轻声道:“时候不早,阿芙不敢再打扰殿下,这就先回去了。”
  说着,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赵恒凝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伫立在原地,良久才离开。
  ……
  长而曲折的走廊间,月蓉心神不宁,不知不觉便偏离了方向,到了一处陌生的便殿附近。
  这里没什么人影,只有一两个宫装侍女脚步匆匆地穿行而过,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紫薇殿正殿中的动静,显然离得不远。
  宫中的建筑恢宏幽深多曲折,高墙之后别有洞天也是常事,月蓉没有多想,站定在原地,四下观望,想找到回正殿的路。
  只是,还未等她辨清方向,却忽然听见一扇半掩的门后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女声,似乎正在斥责什么人。
  “自家的小郎君,年岁已然不小,怎么不好好管教?进了宫,也不懂规矩,撞倒了我家阿翎便罢了,竟然连贵主来了,也不知避让!”
  听见“阿翎”两个字,月蓉才想起来,是梁国公府杜郎大郎的遗腹子,至于方才说话的人,便应当是赵夫人了。
  她知道赵夫人一直同沈家不太对付,听方才的话,似乎咸宜公主也在那处,自然不欲多管。
  只是,紧接着,就又听见了秦夫人低声下气的声音。
  “都是我管教不严,未能看住小儿,这才惊扰了贵主,求贵主看在尚儿年纪还小的份上,宽恕他吧!”
  随后,是尚儿带着哭音求饶声。
  “求、求殿下,饶恕!”
  月蓉吓了一跳,赶紧悄悄躲到半掩的门边,朝里看去。
  里面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南面一方平静小池,池边的花木间有卵石铺就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有一座二层高的小阁楼。一处树荫下,置了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凳。
  方才还在紫薇殿中的赵襄儿,正闲闲地坐在石凳上,身边站着盛气凌人的赵夫人。
  赵夫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郎君,乖乖地趴在她的肩头,看起来好好的,一点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而他们面前凹凸不平的卵石路上,却跪着秦夫人与沈尚母子两个。
  尚儿像是被吓坏了,往日总是笑呵呵的小少年,此刻双膝磕在石头上,小小的肩膀不住颤抖,一看就是在拼命忍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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