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贾兰也从通州回来,先至书房给贾政请安,那僧道二人一见之下更加惊愕,贾兰分明是青年早逝的命格,怎的竟也变了?
僧道二人掐指一算,竟是有异星在扰乱运势,多半就在荣府内,直言要入内查看,贾政原本就不信什么异星之说,再听那二人竟诅咒自己的孙儿,顿时勃然大怒,当下便命小厮拿棍棒将二人打了出去。
贾母与王夫人知道后更是大怒,立时便叫林之孝家的去传话,严命日后再不许放和尚道士进来。
李纨听罢,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些和尚道士惯会招摇撞骗,咱们远着些才好。”
说罢方想起平儿说贾兰回来了,心下欢喜,忙问道:“兰儿这会子在哪儿?”
平儿笑道:“这会子在上房,个头高了好些,越发精神了,老太太同太太正拉着说话呢,太太舍不得兰哥儿,只命今晚就住你们先前的那院子,二奶奶这才打发我来传话儿,再是问先前
奶奶腌的那些梅子还有没有,若有的话匀两罐,这两日天热,我们奶奶总是吃不下东西,吃了酸梅才开胃些。”
李纨听了忙笑道:“有,多着呢,先前摘的梅子多,足足腌了二三十罐子,各处送了些,我素日也不大吃,如今还有十来罐子都没动过呢。”说罢便叫素云取了两罐腌梅子给平儿。
平儿谢过,叫婆子接了,李纨想到兰儿一时半刻只怕也脱不了身,便也换了衣裳,同平儿一道往贾母上房来。
不言李纨母子团聚后如何欢喜,却说那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原本要来贾府施法救人,彰显神通,谁知宝玉与凤姐皆平安无事,林如海与贾兰的命运竟也大改,两人推算半日,却发现天机混沌,根本算不出来异星究竟是何人。
两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束手无措,癞头和尚面色凝重,皱眉道:“方才我推算了一下,绛珠仙子一干人等的命运竟也改了,这可如何是好?”
跛足道人看着荣府上空笼罩的那一片淡淡金光,叹道:“那异星来历奇异,命数不在此界,又有大功德在身,便是警幻仙姑亲至也奈何不了,事已至此,想必也是天意,吾等亦无能为力。”
癞头和尚沉默不语,两人相视一眼,叹息了一回,飘然离去。
话分两头,却说冯紫英得知贾家同意了亲事,心下喜悦,因纳彩之日临近,便告了假,亲自去山上猎了一只活雁。
冯紫英将大雁送回了家中,打马回营,不觉日已衔山,只见红霞漫天,大路旁边一带树林层层密密,那些投林的栖鸟,忽飞忽落,冯紫英正遥想来日成亲之景,嘴边含笑,眼看着就要到营地,忽听见一阵破空之声,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闪,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挡,便见一枝响箭深深钉入旁边的树干之中。
此时前方隐约传来兵刃之声,冯紫英蓦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纵马往营地冲去,所见之处一片血红,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腥气中人欲呕。
冯紫英看见地上十来具身着禁军服饰的尸首,心彻底沉了下来。
铁网山上一片腥风血雨,另一边的贾府众人丝毫不知,冯家纳采后带回了迎春的年庚八字,请人卜算,与冯紫英正是天作之合。
冯夫人十分喜悦,随后便与贾家商议了文定的日子,就定在四月二十八。
贾母便命凤姐预备放定的回礼,连带迎春出阁的嫁妆也要置办起来了,通常世家千金的嫁妆都是从出生时便开始攒,然迎春母亲早逝,贾赦与邢夫人皆是贪婪吝啬之辈,素日并不管这个女儿死活,更别提帮忙攒嫁妆,因此迎春如今竟是连一块打家具的木头都没有。
到底冯家不是寻常人家,贾赦虽然肉疼,还是咬牙掏了一千两银子出来,叫来贾琏,道:“你妹妹的嫁妆便都交给你去置办,银子都在这里了,你看着料理,好歹别失了颜面。”
贾琏小心翼翼觑了贾赦一眼,陪笑道:“老爷,这又要打家具,又要置办头面首饰,古董摆设,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一千两银子哪里够。”
贾赦一听立马变了脸色,冷哼道:“人家闺女出阁整几万聘金拿回家来,那里有家里倒搬银子出去的?果然金库、银库堆着也罢了,难道不知一个空架子还支不起来,我去哪里弄一万两银子来?横竖公中自有银子拿出来,我只有这些,你自个儿看着办!”
贾琏心下叫苦,却又不敢反驳,只得答应出去,回到自己屋里,跌足连声叹道:“这个日子怎么过!哪有女儿出阁当父亲的只给一千两银子的,况且其他的还罢了,这打家具便要费个一年半载,又没有好木头,单要我去管这事,我去哪里要银子去!我也没处打算,喝醉了睡我的觉罢。”
说着叫平儿去烫了酒来,也不搭理别人,自个儿嘟嘟囔囔喝完了酒,晕乎乎到西屋里炕上躺下。
凤姐正在房中哄大姐儿睡觉,听见声响,不禁微微皱眉,便问平儿道:“二爷又在闹什么脾气?你请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平儿掀帘进来,见大姐儿睡了,悄声说:“二爷已喝的烂醉,自到那屋里睡去了。”
凤姐闻言嗤笑一声摇头道:“刚才听见他嚷的,大老爷只肯出一千两银子,果然是饥荒,但就是这样瞎生气,灌一泡子黄汤就灌出银子来了?也不想想法子张罗,罢了,他既然醉了,明儿再和他说话罢。”
到了次日,贾琏一早起来,梳洗妥当便欲出门,凤姐忙叫住他
,道:“昨儿的事你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贾琏闻言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只能去请太太的示下了。”
凤姐听了这话不禁冷笑一声,道:“二妹妹又不是太太生的,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想叫太太出银子?”
贾琏皱眉不语,凤姐便知自己猜中了,不禁摇头道:“你即便去了也不过白讨个没趣,我劝你竟别去碰这个钉子去。”
贾琏一听越发烦闷,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说说有什么法子?”
凤姐吃了两口茶,摸了摸鬓边的金钗,道:“我倒想了个法子,我记得公中还有好些古董摆设和金银铜锡的大家伙,头面首饰也有不少,依我说横竖那些东西也是白放着生霉,不如回了老太太,从里头挑一些做二妹妹的嫁妆。
头面首饰式样虽旧了些,做工成色却都是好的,回头叫人炸一炸就行了,紫檀花梨的家具也有好些,不知是哪一年的,保存甚好,重新上两遍漆就够了,下剩的子孙桶、桌椅屏风再买些红酸枝,寻个匠人打出来就行了,再从官中的田亩中挑一个小庄子,下剩的绫罗绸缎也花不了几个钱。”
荣府百年积累,这两年虽不如盛时,公中却还有不少好东西,当年荣国公随着□□四处征战,得的战利品十分丰厚,贾代善在位时荣府权势煊赫,更是积攒下了不少古董珍玩。
贾琏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忙笑道:“还是你有法子,我这就去回老爷!”说罢饭也不顾吃了,换了衣裳便往贾赦书房去。
贾赦听闻不用自己出钱,自是喜欢,唯恐贾母与王夫人不愿意,当日便去寻贾政说了此事,贾政素来不理庶务,况且说到底贾赦才是荣国府袭爵之人,迎春出嫁公中出钱也是理所应当,自无异议。
王夫人知道后心下虽然不悦,但贾政已开了口,贾母也叫人传了话,只得罢了。
随后贾母又命鸳鸯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叫凤姐务必把迎春的嫁妆务料理的体面些,凤姐自然欢喜,满口答应了。
随后的日子迎春也不再出门,只在房中做针线,预备文定之日回礼的衣裳荷包。
宝玉与冯紫英极熟,对方身量体形自是知道,便都悄悄告诉了迎春,迎春
虽然害羞,还是悄悄记在了心里,她针线极好,如今有了大小尺寸,衣裳荷包很快便做好了。
却说李纨去了一桩心病,儿子又回来了,心情大好,这日正看贾兰带回来的游记,忽见梧桐匆匆跑来,说凤姐晕倒了。
众人皆大吃一惊,李纨立时站了起来,急道:“好端端的怎么昏倒了,可请了大夫没有?”
梧桐摇头道:“不知是什么病症,已打发人去请太医了,这会子老太太太太都在二奶奶屋里守着呢。”
李纨闻言也顾不得换衣裳,叫素云取了几样急救的丸药,匆匆往凤姐院里来。
只见黑压压的一屋子人,贾母,邢、王二夫人、薛姨妈、宝钗并迎春姊妹等人都在这里,屋子里闹哄哄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个喜气盈腮,全无半点愁闷之色。
李纨心下疑惑,忙问平儿:“不是说二奶奶昏倒了么,到底怎么回事儿?”平儿满面喜色,笑道:我们奶奶诊出喜脉了,奶奶说可是不是天大的喜庆事儿。”
李纨闻言惊喜交加,笑道:“果然是喜事儿。”
此时贾母正命人下去传话,阖府添两个月的月钱,又看着丫头婆子更换屋里的摆设,道:“但凡忌讳的东西都收起来,服侍的人香料脂粉也不许用,万事小心谨慎些。”
凤姐平儿忙答应着。
王夫人薛姨妈等也嘱咐了一番,方各自回房。
不多时阖府皆知凤姐有了身孕,贾赦大喜,当即叫婆子抬了一箱古董珍玩给凤姐,随后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等管家娘子也来道喜,凤姐心中自是得意。
宝钗迎春姊妹等人见人来人往,略坐了坐便也回去了。
李纨待众人都去了,方在凤姐榻前坐下,嗔道;“你也太粗心了,有了两个月的身子都不知道,还这般操劳,叫人白担心一场。”
凤姐轻轻抚了抚小腹,笑道:“我这经期素来不准,往日也时常会迟些时日,故而这次也没留心,只当是劳累着了,好在这孩子是个有福的。”
原著中凤姐怀孕并不是这个时候,李纨不知道现在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影响,但不管怎样,她都希望凤姐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李纨虽不曾生育过,但前世也是看着小
侄子出世,孕妇宜忌也知道些,细问了一回凤姐近日的饮食起居,见无不妥,方点了点头,问凤姐道:“这会子可有什么想吃的?回头我打发人送来。”
凤姐想了想,说道:“别的还罢了,这几日一直没什么胃口,也没好生吃东西,倒是前儿嫂子给的那些酸梅吃着对味儿,故而特特打发我来再要些。”
李纨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府里也不是没有,你怎的倒惦记着吃这个?”
平儿正端了热茶来,闻言笑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家里头果脯蜜饯多的没处放,偏她只说那些都有股怪味儿,只大奶奶给的那些有股子清香,吃着味儿好。”
李纨闻言不禁失笑,对凤姐笑道:“你还真是个狗鼻子,连这个都闻出来了,那些酸梅子确实不同,原是碧月那丫头跟人学来的方子,取了最好的鲜梅子晒了出来,又加了桂花蜂蜜腌城的,我那里还有好几罐子呢,横竖我也不大爱吃,你既喜欢,便都拿去罢,一会子我打发丫头送来。”
凤姐忙道谢,笑道:“那就偏了嫂子的好东西了。”
说了一回闲话,李纨想起原著中凤姐小产一事 心下总有些不放心,素知凤姐争强好胜的性子,便劝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万事都要小心些,好生保养才是。”
凤姐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要保养身子,只是这会子眼看又到节下了,事事都得操心,又要忙着给二妹妹置办嫁妆,哪里有歇息的空。”
李纨正欲说话,忽听外头传话说琏二爷回来了,便起身告辞,说:“别什么事儿都放在心上,有事吩咐丫头们去做便罢了,别大事小事都亲自动手,万事以身子为重,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稻香村传话便是。”
凤姐知她好意,口中答应着,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纨又嘱咐了两句,方与素云一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凤姐虽然狠辣,却叫人无法讨厌,凤姐日后会为她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但不会再像原著中那般凄惨。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回
话说这厢贾琏得知凤姐有孕后可谓是欣喜若狂, 催马赶回荣府,进了大门, 至大厅前下马, 先到自己院里来。
才进院门, 只见奶母孙嬷嬷抱着大姐儿, 在一株半花半实才吐叶儿的桃树下, 同个小丫鬟看那蝴蝶飞来飞去, 大姐儿见了贾琏便叫爹爹, 伸着手要抱。
贾琏上前接过大姐儿, 摸着她的小手滚烫的,见她身上还穿着银红夹纱袄, 便对奶母道:“如今天气热,怎么还给姐儿穿这些厚衣裳, 仔细中了暑气,回头去换了罢。”
奶母忙答应着,贾琏逗着大姐儿说了几句话, 便交还给奶母, 往凤姐屋里来。
丫头们瞧见一面给贾琏道喜, 一面赶忙打起湘帘。
贾琏走进屋里,静悄悄不听见凤姐的声音, 只平儿歪在外间竹床上打盹, 问道:“奶奶呢?”
平儿惊醒,答道:“奶奶在屋里睡觉呢。”
贾琏又问:“大夫怎么说?”
平儿笑道:“大夫说胎像甚好,平日好生保养, 吃食上多注意些便行了。”
贾琏听罢点了点头,问道:“奶奶今儿胃口怎么样,吃了多少饭?”
平儿道:“还是呕酸,只吃了几口粳米粥。”
贾琏闻言皱了皱眉,走进卧房,只见床上放着天青色纱帐,床前凳子上一个白玛瑙盘子,盛着一盘子鸽卵大的杨梅,边上摆着两朵通红石榴花。
走至炕前,挂起纱帐,见凤姐朝着里睡着,贾琏弯下身去,在脸上轻轻揉了一揉,凤姐惊醒,回过头来问道:“你不是去林姑父府上了么,多早晚回来的?”
贾琏道:“我听了昭儿传信便赶回来了。”一面说一面轻轻抚了抚凤姐的小腹,喜道:“我也有儿子了!”
凤姐闻言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是儿子,要是女儿怎么办?”
贾琏笑嘻嘻道:“我心里有数,定是个胖小子,不过是女儿也无妨,横竖我们年轻,生他个四五个,总能生个儿子。”
凤姐虽知他是甜言蜜语哄自己,心下也欢喜,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母猪,谁给你生这么些!”
一面说一面慢慢的坐了起来,贾琏忙扶她到软塌上坐好,拿枕头塞在她腰后,一面高声道:“奶奶起了,还不
快进来伺候。”
平儿听见赶忙带了丫头们进来伺候。丰儿端个五彩洋漆小茶盘,托着个青花粉底莲子盖碗,盛着半碗龙井茶,站在旁沿儿,余外的三四个小丫鬟捧了脸盆,巾帕,靶镜、抿子等物,都站在凤姐面前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