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菊等人闻言都笑道:“姐姐如今真真是当家奶奶了,这算账的本事又厉害了不少,一笔一笔跟倒核桃车子似的。”
夏竹笑道:“可不是,我们梅香姐姐这日子可过得比旁人都要自在,瞧着都丰腴了好些呢。”
众人闻言都笑弯了腰,淡菊瞅了梅香一眼,点头道:”果然丰腴了些,还是夏竹的眼睛厉害。“
梅香顿时面上飞红,笑骂道:“你们这几个小蹄子,尽拿我取笑!”
常言道心宽体胖,她日子过的舒心,他们家在吃穿用度上又颇为舍得,虽然比不上荣国府,但比一般的官宦人家却是不差什么,这一年确实比先前丰腴了不少。
李纨含笑看着,知道梅香如今过的不错,心下也颇觉欣慰。
又说了一会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时分了,素云早吩咐人去厨房传了话,预备好了待客的酒馔。
一时吃毕午饭,梅香又陪李纨说笑了一回,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笑道:“都已经晌午了,出来了这许久,也该家去了。”
李纨知道如今年下事多,便也没有虚留,道:“前儿你送来的年礼我都还没来得及回礼,今儿趁便一道带回去罢。”
说罢叫了夏竹过来吩咐道:“把我昨儿说的东西拿过来。”
夏竹闻言答应了一声,带着素云碧月出去了,片刻后果然捧了好些东西出来,却是一匹银红妆花缎,一匹酱色茧绸,一匹青色松花绫,一匹青色蝉翼纱,一个八宝点心攒盒,两部新书,一匣松烟墨,一对绣花炕屏,还有两坛惠泉酒。
李纨对梅香笑道:“前几日得了好些料子,这两匹绸缎据说是江南织造府新出的花样,刚好拿回去给你们家老太太和大姐儿年下做件衣裳穿。”
说罢又指着那一个五彩掐丝八宝攒盒和两坛酒道:“这几样是昨儿得的内造点心,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味儿倒还不错,到了年下拿去摆碟子请客,总比买的强些;还有那两坛惠泉酒,是下面的管事去江南进货时带回来的,我们平日也不怎么吃酒,你一道带了回去罢。”
梅香见那几匹布料纹理细腻,华美精致,都是难得的好料子,虽说是官用的,但瞧着比上用的也不差什么。
像这样的好料子对荣国府来说是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外头却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做衣裳是极体面的。
她夫家数代行医,很是积攒了些家底,素日穿戴也是绫罗绸缎,只是铺子里能买到的都是民用的,官用的即便是有瑕疵的,一般没门路的根本买不到,像这样好的绸缎即便是一般官宦人家也都摸不着。
便是她也只当初出阁的时候李纨给了几匹做陪嫁,去年八月间她婆婆生日,她便从陪嫁的料子中裁了一匹尺头做了一身衣裳孝敬,她婆婆至今都舍不得穿。
梅香知道李纨这是特意给她做脸,心下暗暗感激,忙谢过,道:“又偏了奶奶的好东西了。”
李纨笑道:“不过是一点子东西罢了,咱们又不是外人,这般客套做什么。”
说话间淡菊等人已经帮她收拾好了东西,外头的婆
子也过来说车轿已经备好了,夏竹等人拿着东西,送她到了二门上,看着车子去了方回来。
没过两日,李母忽然打发了两个管事媳妇来贾家,贾母等人都有些疑惑,不知对方来意。
那两人先给贾母与王夫人请了安,方笑道:“我们家太太说好些时日没见外孙了,心下想的紧,可巧我们老爷过两日休沐,便预备接哥儿过去小住几日,还望老太太和亲家太太应允。”
贾母王夫人这才恍然,自然不会阻拦,都笑道:“做外祖母的思念外孙也是常情,这有什么不能应允的,说来兰儿也有些日子没去给他外祖父母请安了。”说罢便叫了琥珀过来吩咐道:“带这两位妈妈去见你们大奶奶。”
琥珀答应一声,带了两个管事媳妇来到李纨院里。
两人先给李纨请了安,方说明了来意,笑道:“老爷还说让姑奶奶把哥儿这些时日做的功课也带上,正好他这两日休沐在家,可以考较一二。”
李纨闻言一怔,心念一转便猜到了什么,笑道:“可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正说要烦请父亲多指点指点兰儿呢。”说罢便命人收拾了贾兰的衣裳配饰,又将这一个月来做的功课也都带上了。
贾兰业已穿戴妥当,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宝蓝色倭缎八团狐皮排穗褂,青缎粉底小朝靴,领口镶着雪白的狐狸风毛,越发显得粉妆玉琢,精致可爱。
李纨检视了一遍包袱,见无不妥,又叫了这次跟去的乳母丫鬟吩咐了几句,方拉了儿子到跟前,叮嘱道:“兰儿去了外祖家可不能淘气,每日该写的小记也不能荒废了,功课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多请教你外祖父和舅舅。”
贾兰答应着,脆生生道:“妈妈放心,我都记着。”
李纨温柔的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微笑道:“去罢,妈妈在家等你回来。”
车轿早已备妥,一行人上了骡车,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李家。
贾兰先去上房拜见李母,可巧张氏也在,忙上前见礼。
李母早就‘心肝肉儿’的搂着不松手,疼爱的摩挲着的小脸蛋,叹道:“好些时日不见,怎的又瘦了些?”
每次来外祖家都要来这么一遭,贾兰已经适应了,闻言抿嘴一笑,脆声道:
“并不曾瘦,不过是外祖母心疼孙儿,才觉得瘦了。”
一听这话,地下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都笑了,连一旁的张氏也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咱们兰哥儿真真伶俐,越发会说话了。”
李母闻言也是眉开眼笑,颇为自得道:“可不是,我们兰儿可是越发出息了,模样儿也俊俏了好些呢。”
贾兰顿时小脸一红,四下张望了一眼,不见表哥李厚,不禁有些失望,便问道:“大哥哥怎么不在?”
张氏笑道:“方才老爷叫他去考校功课了,这会子只怕还在书房呢。”
正说话间,便见一个婆子来传话说:“老爷叫哥儿过去书房一趟,还让把素日做的功课也带过去。”
李母闻言顿时皱眉,不乐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兰儿才来没一会,怎么就急着考较功课了?!”
听婆婆抱怨公公,张氏不便说什么,只拿眼看着贾兰。
贾兰忙上前搂着李母的胳膊,笑道:“知道外祖母心疼孙儿,只是许久没给外祖父请安了,况且前些时日先生布置的功课有许多地方不明白,正说要向外祖父他老人家请教呢。”
李母闻言叹道:“我的兰哥儿就是懂事,罢了,我这就打发人送你过去,一会子可别累着了,有什么事只管叫人来回我。”
贾兰答应着。
张氏忙叫人好生送了贾兰过去。
贾兰来到书房,便见李守中一身家常长袍,坐在书案前查看一叠文稿,表哥李厚垂手侍立在一旁,明明是大冷的天,额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李厚是李衡的独子,今年十岁,生的浓眉大眼,像足了他父亲。
见到小表弟,李厚顿时目光一亮,脸上满是欢喜,当即咧嘴一笑,正想打招呼,忽见李守中看过来,忙敛起笑意,不敢言语。
贾兰见到李厚也十分高兴,却还是先恭恭敬敬拜见了李守中,“兰儿给外祖父请安。”
李守中微微颔首,道:“起来罢。”
贾兰起身,方笑着与李厚作揖见礼,“大哥哥安好。”
李厚觑了自家祖父一眼,见他面色和缓,心下一松,道:“兰儿你可算是来了。”
被考较了半天,他都快吓死了。
李守中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叫贾兰将功课交
上来,便摆手让他们哥儿俩到一旁说话去了。
小哥儿俩在一旁小声嘀嘀咕咕叙旧,李守中则细细翻看贾兰的功课,见他做的几首诗虽然意思浅近,用词也有些稚嫩,但以一个六岁稚龄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颇为出色的了,字迹也依稀有了些风骨,不禁捻须颔首,心下颇为满意。
贾兰一面同李厚说话一面留意李守中的神色,初时有些紧张,后来见李守中面色和缓,心下也渐渐放松下来。
李守中看罢诗词,又翻开厚厚的一叠文章,见几乎都是策论,各种论题都有,有一些甚至根本不是贾兰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懂的东西,不禁慢慢皱起了眉头,便叫了贾兰上前问道:“兰儿,这些题是谁给你出的?”
贾兰一怔,忙道:“有几篇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其他都是妈妈出的题。”
原来自从贾兰开始学着做文章策论之后,李纨便每天给他出一个题,让他阐述自己的观点想法。
李守中听罢微微蹙眉,对女儿的行为有些不满,心道孩子才六岁,怎么就让他做什么“论人性本善”“君子与小人之别”这样的难题?这些对大人来说都是难题,一个孩子怎么懂这些?
心下摇了摇头,但见外孙小脸蛋上一脸理所当然,李守中也没说什么,翻开下面一叠文章,见其中一大半都是类似杂记的小短文,记叙的大多是些小事,有养花的,有种菜的,有关于一个故事的论述,虽是童稚之言,却极有趣味,李守中看的津津有味。
又翻看其他的,忽见其中一篇是论赈灾之法,不禁有些兴致,拿起来细看,看了一小半,顿时一怔,原本漫不经心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直到看完了篇文章,才抬起头看向贾兰,正色道:“兰儿,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贾兰有些莫名,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外祖父。”
李守中又翻看刚才忽略的另外几篇,短短五六篇,他却翻来覆去看了良久,文辞虽还颇为稚嫩,但所述却有理有据,其中表述的观念与看法便是成人都不一定看得明白。
李守中越看越惊讶,良久,放下手中的书稿,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家外孙半晌,似乎第一天才认识这个孩
子,忍不住道:“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你怎么想出来的?”
贾兰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小时候开始妈妈就经常给我讲故事,让我讲自己的想法,故事中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做,如果是我又会怎样做,因此我才明白,为什么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决定。“
李守中并不知道李纨从两年前便让贾兰写日记,分析一些小故事中的人物,闲暇时也经常带着他观察花鸟虫鱼,记录它们的生长变化。
李纨虽然不能教导贾兰诗词书画,文章策论,但她教会了贾兰怎样从细微处观察事物,用现代的,更广阔的思维方式去看待问题。
李守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外孙竟有如此天资,喜的是这般天赋若能好生教导,这孩子日后的日前途不可限量。
过了良久,李守中才渐渐平静下来,看了一眼贾兰,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子李厚,不禁暗暗叹息,自家的孙子人如其名,跟他父亲一般,敦厚有余,灵慧不足,兰儿虽小了好几岁,却是心思敏慧,见事不凡,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段时日李守中一直在为贾兰拜师之事筹谋,今日看了贾兰的文章,越发打定主意要为外孙延请一位名师教导,方不致埋没了这份天资。
这几日李守中连续投了两次名帖,见一直没有回音,心下不免惴惴,正寻思着是不是要再投一次时,终于在休沐前一日等来了顾岩的回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值夜班,只有这一章,明晚再双更补上。
首先在此给大家道个歉,这几天锁文给大家带来了不便,一开始我也很懵,起因是有人举报抄袭。
说前文描述林妹妹的一句话:“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风姿气度,长大后还不知会是怎么样的风华绝代。”与另一篇文的描述雷同。
说实话这句话不是我原创,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容貌/姿色/绝色,长大后不知怎么样的风华绝代”这样的句式在很多文中都见过。
当时写到林妹妹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风姿气度”,所以才有了这句话。
而那篇文对方用的也是“气度”两个字,因此这句话撞车了。
之后被要求锁文清理,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些雷同的句子跟编辑申诉,但编辑说外站的不管,以晋江上的文章为主,对方发文更早,所以只能按规定处理。
而晋江规定雷同句式有25个字属于借鉴过度,罚黄牌处理,扣除30%文章积分,扣除全部榜单,永远不能上榜。
现在这种情况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只能接受编辑组的判定,很抱歉给大家带来的不便。
第62章 第六十二回
这日一大早, 李守中收拾妥当,换了见客的衣裳,便携了一册珍珑棋谱, 去了顾府。
大管家顾忠早已得了主子的吩咐在仪门相候,见了李守中忙行了一礼,恭敬道:“老爷已久候多时了, 请大人随小的来。”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对方虽只是顾府的管事, 李守中也不敢怠慢,道了声劳烦, 方随顾忠到了书房。
说是书房, 实际上是一处小院,小小巧巧, 约有十来间房屋, 前厅后舍俱全,正房三间, 匾额上题曰“一梦斋”。
李守中心下猜测此名多半来自黄粱一梦终成空之典故, 只是好好的书房为何偏要取个这般不吉利的名字?
正思量间, 便见一容貌清癯的文士迎了出来,口中笑道:“义臣兄, 自当日一别, 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义臣正是李守中的表字。
李守中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记挂, 下官一切安好。”
顾岩虽未曾入朝为官,但早年间曾被永元帝加封为太子太师,虽是虚职,但正经说来也是朝廷一品大员。
顾岩素性潇洒,颇有魏晋之风,最不喜欢官场上的这些繁文缛节,闻言便笑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不过是一介山野之人罢了,义臣兄今日若还是如此称呼,我可要端茶送客了,我虚长几岁,便托大称呼你一声贤弟罢,义臣若不嫌弃,只唤表字便是。”
李守中也知顾岩脾性,当下便改口称顾岩的表字,说话间一面悄悄打量,见顾岩鬓边虽有些许银丝,但容貌看着却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依旧是儒雅蕴藉,不减昔日风姿,忍不住叹道:“多年不见,敬初兄竟无甚变化,风采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