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菊夏竹便掩下了话头,往李纨房中来。
傍晚,贾兰下学回来,李纨便叫淡菊将昨日的书寻出来交给他,道:“这是你林姑姑给你的。”
听说是林如海批注过的书,贾兰有些吃惊,忙翻开一册制艺精选,只见空白处布满了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略瞧了一眼,都是各种见解与心得体会,十分不俗。
这些书籍的珍贵之处
不必多说,贾兰心下极为感激黛玉,对李纨道:“我前儿还说要去找几本制艺的书呢,这回可真是要好生谢谢林姑姑,可巧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一会子打发人给林姑姑也送些去。”
说罢便叫人抬了两口箱子进来。
打开看时,都是些西洋东西,琳琅满目。
李纨见状一怔,奇道:“这是哪儿来的?”
贾兰笑道:“三师伯家的杨清师兄回京办事,这些都是他从粤海那边带回来的,说是那边的西洋东西,特意采买了一些回来,送了我一箱子做见面礼,又送了老师好些,老师不喜欢这些,家里又没有女眷,便也都给我了。”
李纨才想起顾岩的三弟子杨延此前是在粤海一带任巡抚,说来也是封疆大吏了。
说话间淡菊夏竹等人已将东西收拾出来,不多时地上桌上便摆得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乱。
李纨见其中一个三尺见方的雕花匣子十分精致,心下有些好奇,上前打开一看,不禁一怔,原来里面却是满满一匣子的玻璃小瓶,均有六寸大小,螺丝银盖,有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有的写着“玫瑰清露”,还有“蔷薇清露”等等,约莫有二三十瓶。
这些东西可精贵着呢,在京城里都是进上的贡品,极为罕见,她记得原著中贾家也是元春封妃之后才有这些,这位杨公子这次却一送就是一匣子。
再看其他,有象牙扇,香珠,玻璃盏,西洋钻,八音盒,西洋珐琅怀表,自鸣钟,蔷薇香水,象牙等玩意儿,还有天青、大红、宝蓝、绛色羽缎羽纱各四匹,各色哆罗呢十二匹,西洋布十二卷,此外还有几大包上好的官燕,茯苓霜和各色香料等等,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李纨看罢,不禁叹道:“这也太贵重了些。”
贾兰却毫不在意,笑道:“这些西洋玩意儿老师家里有好些呢,都堆在那里生灰,听老师说粤海那边有许多西洋人在那里通商,这些舶来品都十分便宜,一斤茶叶便可以换好些。
只是因路途遥远,运送不便,才在咱们这儿成了稀罕物儿,在那里却是寻常。”
李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话虽如此,这份见面礼到底太重了些,日后还是得想法子还上才是,只
是这话却没有跟贾兰说,只叫他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又吩咐淡菊收拾了几瓶香露、各色羽缎羽纱和一些稀罕玩意儿,叫几个婆子捧了,对贾兰道:“你将这些拿去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贾兰答应着去了。
李纨又挑了些东西,分成数份,吩咐淡菊带人给邢夫人、凤姐并黛玉、宝钗、宝玉、三春等人送去。
夏竹继续带着丫头们登记造册,看到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细瞧了两眼,笑道:“原来这就是蔷薇水,听说是西洋那边的香露,只一滴便香的很。”
李纨接过小瓶,打开闻了闻,馥郁香甜,与前世的香花精油差不多,只是她是孀居之人,不能涂脂抹粉,这些香水也不大适合,想起颜慧素来爱香,便塞上瓶塞道:“先收起来,明儿打点出一份礼来,再添些新鲜瓜果,一道给江家三奶奶送去。”
夏竹一一记下,自去料理不提。
这厢贾兰先去给贾母请了安,说了一会话,便转道往王夫人上房来,先请了安,方呈上东西,说明其中缘故。
王夫人本就十分钟爱贾兰,见小孙儿如此孝顺,心下更是喜欢,只拉着他在身旁坐下,不住的摩挲着,端详了半晌,叹道:“好几日没见,又清减了些,可是在那府里吃的不习惯?”
贾兰笑道:“老师府上的人都极尽心,吃的用的都是同老师一样的,只是孙儿原有些苦夏,素来如此,不妨事的,过些时日便好了。”
王夫人摇头道:“虽说沈先生视你如子,到底不是自己家,又要读书习字,哪有那么自在。“说话间忽见贾兰手指上有一块红痕,忙问:“手怎么了?”
贾兰笑说:“前日见老师府里的一位师傅雕瓜灯,觉着有趣便学了会儿,不小心把左手大拇指头磨破了些,太太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已经好了。”
王夫人拉过来看了半日,见确实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叹气道:“真真淘气,好好的学这些做什么,明儿把手割了可怎么处?下回再不许这样了。”
贾兰笑着答应了。
说话间忽有凤姐处的几个婆子抬了一大竹筐西瓜、香瓜、蟠桃来,另有两个婆子手中捧着摄丝大捧盒,说是舅太太
那边打发人送来的。
揭开捧盒看时,是几个五彩玻璃碗碟盛着时鲜果品,另一个盒中却是几罐杏仁酪。
王夫人不禁笑了,“昨日珠儿媳妇才送了好些来,这会子又送来这么些,一时半会儿可哪里吃的完。”便吩咐道:“都拿下去罢。洗盘瓜果来,杏仁酪给兰哥儿盛一碗,再给老太太、姨太太送过一罐去,剩的用大银罐给冰上。”婆子答应去了。
贾兰吃罢杏仁酪,又说了一会话,见天色已晚,便站起来告辞要走。
王夫人道:“等等,我前儿得了件东西,你带了去罢。”
说罢叫金钏儿道:“多宝格上有个玻璃匣子,你去拿了来。”
金钏儿依言回屋捧了个一尺多长、三寸多宽的玻璃匣子回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揭开匣子盖,拿出个精巧的木雕臂搁来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递与贾兰说:“这是你舅奶奶从南边带来的,一只笔筒,一只臂搁,那笔筒给了你二叔叔,这臂搁便给了你罢。”
贾兰谢了王夫人,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旃檀香雕的唐明皇游月宫的故事,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心下十分喜欢,不禁赞道:“这须眉毫发,裙褶衣纹,连那些乐器都纤毫毕现,真是细入无间,难为他怎么下刀!”
可巧宝玉同黛玉姊妹等人也来请安,听了便接过一看,看那素娥一袭羽衣霓裳,容貌绝丽,彩衣翩跹,国色天姿,宛然如生,不禁又起了呆念,心道:都说唐明皇见到月宫仙娥才编了那出霓裳羽衣舞,也不知那杨太真与仙娥相比孰美,可惜了那么个绝代佳人,最后却落得缢死马嵬坡的下场。
此时宝玉心中思潮起伏,呆呆的看那臂搁,不禁不由的就念出一句“能以精诚致魂魄”来。
黛玉听了,向贾兰道:“快拿了去罢,不然你叔叔也要游月宫去了。”说的宝钗探春等人都笑了。
宝玉将臂搁递还贾兰,讪讪道:“我不过白感慨一句罢了。”
说笑了一回,早已掌灯,众人去贾母房中吃了饭,便各自散了,一宵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忙完了,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ps:唐明皇游月宫一节的描述借鉴了清朝顾太清的《红楼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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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回
次日, 宝玉早起梳洗完,先给贾母与王夫人请了安,回屋里收拾妥当, 才预备去上学,便有外头小幺儿传话进来:“学里的太爷病了,说这两日让哥儿自个儿温习功课便罢, 不用去学里了。”
宝玉听了心下欢喜,忙叫袭人给脱了大衣裳, 道:“总算可以松快两日了。”
原来贾政见自从贾兰拜了名师后越发勤奋,心下老怀大慰, 暗道孙儿将来的前程可期, 见宝玉还是浪荡不羁,恼怒之余也越发严厉。
原先宝玉去家学不过是为了与秦钟作伴而已, 哪里是正经读书,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烦闷了便托病告假, 家学里也没人敢管他。
如今贾政看的紧, 若无大事等闲不许他告假歇息, 弄的宝玉叫苦连天。
袭人拿了家常衣裳服侍他换上,簇新的藕荷色纱衫, 下面是月白色竹叶纹暗花绸裤, 搭配着同色的汗巾子,笑道:“这两日天气热,不去上学也好, 趁空歇歇罢。”
麝月收拾了换下来的衣裳,又见晴雯拿了个缂丝山水风景纹的扇套过来,道:“身上戴的那个解下来罢,都旧了,这个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
宝玉见那扇套上绣的活计精巧别致,十分喜欢,依言解下腰间的淡青色竹纹旧扇套,抽出一把檀香股子的冷金绢面折扇。
晴雯便将新扇套与宝玉戴上。
因天气热,宝玉也不愿出门,便兴冲冲跑去找黛玉说话,谁知黛玉并不在房中,只雪雁同小丫头们在赶围棋顽。
宝玉不免有些扫兴,问雪雁道:“你们姑娘怎么不在?”
雪雁答道:“我们姑娘一早便去大奶奶院里了,交代了说午饭也在那里吃,只怕要晌午后才回来呢。”
宝玉只得闷闷回房,歪在凉椅上看了会话本,又觉无趣。
麝月秋纹等人正一处抹骨牌,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不禁笑道:“上学嫌累,歇着又不自在,二爷这是怎么了?”
晴雯明白内情,向黛玉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笑道:“没人同他顽,闷闷不乐呢。”
众人会意,都忍不住笑了。
宝玉扔了话本,起身走过来笑道:“赶紧看你的牌罢,别回头输了又怨手气不好。”
话音一
落,便听秋纹笑道:“胡了!”
晴雯初时不信,道:“难不成二爷的嘴开过光不成,哪有这么巧的事。”
秋纹笑道:“我可没诈胡,不信你仔细瞧瞧。”
晴雯果然站起身细看了半日,确实是胡了,只得不甘不愿数了钱给秋纹。
接下来也不知为何,麝月碧痕几人轮流赢钱,晴雯竟没有胡过一把,不过小半个时辰,面前的一百钱便输了个精光。
众人都笑道:“果然她今儿手气不好。”
晴雯没好气瞥了宝玉一眼,埋怨道:“都是你说的。”
宝玉摸了摸鼻子,赔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输了也不打紧,那边床底下不是堆着钱,去拿便是了。”
晴雯推开骨牌,道:“算了,今儿手气不好,明儿再扳回本来。”捶了捶肩膀,对麝月道:“坐久了骨头乏了,横竖无事,咱们去给那凤头鹦哥洗澡罢。”
麝月秋纹几人斗了半日牌,也有些无聊了,闻言都笑道:“这个主意有趣。”
袭人正端了盘洗好的新鲜瓜果进来,闻言便对晴雯说道:“你多舀点儿水来,廊下那几盆花也得浇了,黄雀儿只怕也得添些水了。”
晴雯闻言便说:“挑一担来够不够?”
袭人说:“那也用不了。”
晴雯便笑道:“用不了也无妨,下剩的留给你洗澡便是。”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偏她促狭儿,可不正是只巧嘴鹦哥儿。”
袭人笑骂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只会拿我取笑打牙儿,瞧我明儿不撕了你的嘴!”
宝玉也笑不可仰,正热闹间,忽见小丫头进来说:“老爷叫二爷去呢!说叫把近日做的功课也带上。”
宝玉听了顿时如头上响了个焦雷,脸上变色。
众人也顾不得说笑了,忙取了衣裳来服侍他换上。
穿戴妥当,袭人见他依旧磨磨蹭蹭不愿动弹,忙推了推他道:“快去罢,别叫老爷等急了。”
宝玉只得回屋取了前番做的两篇功课,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来到前院书房,进去给贾政请了安,却见贾兰也在。
原来这日正逢贾政休沐在家,听闻贾兰今日在家歇息,宝玉也没去学里,便叫了叔侄俩来考较功课。
贾兰给宝玉请了安,
贾政命他坐了。
宝玉就在炕旁杌子上挨着贾兰坐下,心上七上八落,担心贾政问他功课无言回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才坐定,便听贾政问他道:“你近来的文字,太爷可说你有些长进没有?”
宝玉心下一个哆嗦,忙答道:“太爷说道,倒还有些思路,叫儿子上紧用功呢。”
贾政点头道:“你该听太爷的话,努力用起功来,方才我看了你侄儿的功课,很有进益,你做叔叔的更应做个榜样,来日你们叔侄同去下场,也是一桩佳话。”
宝玉诺诺应了。
贾政便道:“你近日做的文章拿来我瞧瞧。”
宝玉心下暗暗叫苦,却又不敢违拗,只得将带来的几篇功课呈了上去。
贾政展开细细翻阅,不及看文章如何,只先看字迹,不禁暗暗点头,心道:近日写的字倒大有长进了,先前运腕软弱,指下乏力,亦如诗犯郊寒岛瘦之病,今则丰腴润泽,比前大不相同。
再看内容,所做的几首歪诗虽有些无病呻吟的嫌疑,行文间倒也颇有几分灵气。
贾政拈须点了点头,然而高兴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看完宝玉后面所做的两篇文章,满腔欢喜之情立时不翼而飞,脸色也沉了下来。
原来宝玉本就不喜仕途经济,对那些中庸大学之类的也都提不起兴趣,最擅长的是诗词歌赋,做的几篇八股文章不过是敷衍贾代儒,蒙混过关而已。
若是以往,也许还可以糊弄过去,偏偏贾兰自从拜入沈颐门下,学业进益极快,所做文章亦是言之有物,颇为不俗。
相比之下,宝玉的敷衍之意便显而易见。
贾政气的胡须直颤,把几篇文章兜头摔在书案上,骂道:“该死的孽障,瞧瞧你做的是些什么东西?!成日家不务正业,只会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下功夫,有什么用?难不成明儿下场时只考诗词歌赋不成?”
宝玉身子一颤,垂手站着,低着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贾兰也忙站了起来,道:“老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叔叔他并非——”话还没说完便被贾政喝住了:“兰儿住口!他这个做叔叔的不怕臊,你为他求什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