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虽面容苍老,但依旧可以几分旧时容貌,眉眼间与香菱竟有七八分相像,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淡菊闻言顿时豁然开朗,细细看去,那双眼睛可不是与香菱一模一样,鼻子嘴巴也极为相像,只是明明两人毫无瓜葛,相貌怎会如此相像?
她先前听人说香菱是被认拐卖了来的,难道这妇人同她有什么关系?
这厢稳婆也给孩子洗完澡,重新穿好了衣裳,封氏便抱着襁褓回了房里交给乳母,此时酒席也都摆好了,众人吃了洗三面,又说笑了一回,便陆陆续续告辞了。
梅香因家中有事,又挂念儿子,略坐了坐也回家去了。
淡菊也向茯苓辞行,只是心里存了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说话时又忍不住看了封氏一眼,果然越看越像,难不成真是香菱的家人?
她与香菱素来交好,知她一直为身世自苦,如今既有
了线索,自然十分上心,有些想要问一问,只是这些都是她自己的猜测,心下担心贸然开口太过唐突,一时便有些犹豫。
茯苓见她时时看向封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不禁有些疑惑,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事同姨妈说?”
封氏闻言也看过来,神情颇为疑惑。
淡菊微微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姨太太见谅,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见姨太太与我认识的一位妹妹十分相像,心下觉得疑惑,这才一时愣住了。”
茯苓都出府好几年了,偶尔去贾府也只是给李纨请安,并不曾与香菱打过交道,又听淡菊说是妹妹,只当是她自己家中的亲戚,一时也没有想到这上头,闻言也没在意,只笑道:“这也不足为奇,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可多了去了。”
封氏却是心下大震,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淡菊的手,急切道:“姑娘你是在哪里见过与我相像的人?那女孩儿在哪里?”
淡菊一时不防,不禁唬了一跳,见她神色激动,攥着她的手掐的她肩膀生疼,忙道:“姨太太别急,您先坐下再说。”
茯苓也知道封氏一直以来的心病,见状也忙道:“姨妈别急,让放开淡菊妹妹,让她慢慢说。”
封氏这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太过急切,忙道歉,红着眼眶道:“姑娘莫怪,我女儿幼时被拐子拐走,我找了她十几年,方才听姑娘说见过一位与我相貌相似的女孩儿,心下着急,才失了分寸。”
淡菊闻言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她先前也听人说了香菱是幼时被人拐卖了,不记得家乡父母,旧年也是因拐子将她卖与两家才闹出了人命官司,这些都对的上,难道眼前这位甄太太当真是香菱的母亲?
封氏早已红了眼眶,流着眼泪将女儿英莲三岁那年看花灯被拐,家中遭变之事一说了,哽咽道:“我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只求老天开眼,让我在有生之年能见我女儿一面。”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茯苓也眼眶微红,叹了口气对淡菊道:“为了找那位表妹,姨妈已经奔波了十几年了,身子也都熬坏了,妹妹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之。”
淡菊闻言也心下恻然,
忙道:“这是应该的,我也正是觉得姨太太面善才心下怀疑的。”说罢将香菱的身世来历细细说了。
封氏听了淡菊所言越发激动,心中砰砰直跳,心下已经确定那叫香菱的女孩儿就是她的英莲,怕淡菊不信,忙道:“我女儿眉间有一粒米粒大的胭脂痣。”
淡菊听罢顿时呆住了,喃喃道:“天下竟真有如此凑巧之事?”
茯苓闻言顿时一愣,忙道:“难道那位香菱姑娘眉间也有一颗胭脂痣?”
淡菊看了眼满含希冀的封氏一眼,点了点头。
封氏身子顿时一震,随即流下泪来,哽咽道:“错不了,那就是我的英莲,我苦命的女儿——”
当下便要去贾府找人,茯苓回过神来,忙止住了,道:“姨妈先别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薛家那样的权势不是他们平民老百姓能招惹的,况且那薛蟠又为香菱打死了人命,只怕不会轻易放人离开,封氏就这样找上门去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淡菊也忙道:“茯苓姐姐说的不错,姨太太先别着急,不如等我回去禀告奶奶,到时候再商量个法子出来。
封氏虽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见到女儿,但也不是莽撞之人,女儿如今是薛家的丫头,又有卖身契在那边,还是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才是,不然到时候不但救不出女儿,反倒弄巧成拙,当下忙点头道:“我都听姑娘的。”
计议已定,淡菊当即乘车回了贾府,不及梳洗,便忙去了李纨房里,悄悄将今日之事说了。
夏竹素云几人闻言都惊愕不已,道:“我们往日还说可怜香菱这么个人,竟是不知家乡父母,万万没想到那位甄太太竟然就是她的母亲。”
李纨听了也呆愣半晌,她原本还打算让铺子里的人去江南进货时帮忙打听一下甄夫人的下落,没想到阴错阳差竟在茯苓家遇上了。
碧月道:“既然找到了香菱的母亲,怎么不带了她来?正好让她们母女见一见。”
淡菊叹气道:“哪有这么容易,香菱虽说是被拐卖的,但也是薛家花了银子买下的,我瞧着那薛家大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不愿意放香菱离开,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办?”
李纨沉吟了半日,对淡菊道:“你打发个
人去告诉茯苓,叫她明日寻个由头让甄家娘子来府里一趟,届时我设法让她与香菱见一面,若真是她女儿,我们再想法子。”
虽然她心里已经基本肯定封氏是甄士隐之妻,但还是要确认一番,况且她素闻薛蟠脾性,薛姨妈又是一味宠溺儿子的,就算香菱母女相认,真正要脱身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还是得商量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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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回
次日竟是个难得的阴凉天气, 迎春探春姊妹三人闲来无事,便欲去找黛玉说话,一时走到花园, 远远便听见一阵莺声燕语,颇为热闹。
迎春不禁有些疑惑,道:“那边是在做什么呢, 这般热闹。”
探春也有些好奇,笑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转过弯, 只见东边木香棚下,花红柳绿围着一群人, 绣橘雪雁香菱等人也都在。
迎春对绣橘笑道:“吃了饭便不见人影, 原来是跑到这里来顽了,你们在瞧什么呢?”
绣橘笑道:“我也是才过来的, 莺儿姑娘方才劈了细柳丝儿编花蓝, 我们正跟着学呢。”
探春等人等过来,便见莺儿手里提着个极精巧的新鲜花篮子, 里面插着些藤萝、翠蝴蝶、月季、玫瑰, 中间是一大朵红芍药, 旁边插着两根灯草粗细的嫩竹枝,上头拴着两个草编的蝴蝶儿, 在风中微微颤动, 仿佛在花上盘旋飞舞一般,栩栩如生。
众人齐齐赞叹。
探春见她手指上下翻飞,不多时便将花篮的提手编好了, 不禁赞叹不已,道:“好别致的花篮儿,怪道人说你是个黄莺儿,果然手巧。”
她素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拿在手里赏玩片刻,见这花篮新鲜别致,不禁越瞧越喜欢,当下便有些爱不释手,笑道:“这个便给了我罢,可巧我拿前儿得了几柄宫扇,我拿那个跟你换,如何?”
莺儿忙笑道:“姑娘快别折杀我了,这不过是小玩意儿,哪里就值得姑娘用宫扇来换了,姑娘喜欢便拿去罢。”
探春十分欢喜,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迎春惜春见状也十分心动,也笑道:“也给我们编一个罢。”
莺儿满口答应着,笑道:“这个容易,姑娘们喜欢,我一会子就多编几个。”
正热闹着,远远只见淡菊走来,先给迎春姊妹请了安,方对香菱笑道:“香菱妹妹在这里呢,我正想烦妹妹帮我打几根络子呢,妹妹这会子可不得闲?得空的话过来帮我瞧瞧。”
香菱闻言忙丢下手中的柳枝儿,站起身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在这里顽呢,我这就同你去。”
众人听闻是打络子,也都不在意,依旧围着莺
儿看她编花篮子。
香菱随淡菊来到李纨院中,见她直往上房走,便笑道:“姐姐不是说打络子吗?丝线在哪里?”
淡菊微微一笑,道:“先不急,奶奶有话同你说,你进来坐坐罢。”
香菱不疑有他,掀了帘子进去,不料一进门便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含泪看着她,心下不禁有些疑惑,不过也并未多想,对李纨笑道:“奶奶叫我来有什么事?”
李纨道:“你先坐下罢。”叫人搬了个绣墩给她,方转头看向封氏,问道:“您老可看清楚了?”
封氏一见香菱便认了出来,此时早已泪流满面,道:“我觉不会认错,她就是我的女儿英莲,虽模样儿长开了好些,但大段未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且她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是她从胎里带来的。”
说罢颤巍巍起身走到香菱面前,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香菱正不知所措,忽听清封氏所言,顿时呆若木鸡,看着封氏怔怔道:“你说你是我娘?”
封氏抱着她泣不成声,呜咽道:“我是你娘!你是我的女儿甄英莲,你三岁那年元宵节看花灯不见了,娘已经找了你十年了!”
香菱虽不记得家乡父母,但对幼时的一些事却依稀有些印象,听到‘元宵节’,‘看花灯’等字眼,顿时身子一颤,无意识地道:“花灯!花灯……”
封氏见她如此,更是心如刀绞,呜咽道:“我苦命的女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香菱怔愣良久后终于反应过来,抱着封氏放声大哭,“娘!你是我娘!”
房中众人无不落泪,李纨也微微红了眼眶,心下却极为欣慰,如今香菱母女团聚,总算不必走上原本的凄惨命运,只是如何让薛家放人还是个问题。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回,才慢慢平静下来,封氏拭了泪,扑通一声跪在李纨面前,磕头道:“多谢奶奶大恩大德,让我们母女重逢。”
李纨吃了一惊,忙命人扶了起来,道:“快别如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况且香菱的身契还在薛家,如今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让薛家放人。”
听了这话,香菱也从欢喜中清醒过来,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封氏神色坚毅,咬牙道:“我家英莲是被拐卖了的,又不是自愿卖身为奴,他们要是不肯放人,我就上衙门告去,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去!”
香菱闻言面色一白,双手死死抱住封氏,呜咽道:“娘不要,我不要你出事……”
淡菊夏竹等人看了都心下不忍,皱眉道:“难道就没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放人?”
李纨想了想,道:“先别急,倒不是没法子,当初贾雨村为了奉承薛家胡乱判案,这个案子本就不合理,一旦翻出来薛家也得不了好,只要抓着这一点,再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他们未必不肯放人。”
封氏这才知道当初女儿的案子是贾雨村所判,忙细问缘由,听香菱说完后顿时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道:“贾雨村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他和你爹是至交好友,他因家境贫困,时常得我们家接济,进京考试时没有盘费,还是你爹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和冬衣做盘缠。
当年他时常来我们家吃酒做客,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没想到他竟如此忘恩负义!”
说罢又抱着女儿哭起来。
香菱也垂泪不已。
李纨低头沉吟了片刻,对淡菊道:“你带了甄娘子和香菱去客房歇息,她们母女久别重逢,定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说罢又对封氏道:“甄娘子不必担心,香菱之事我已有了法子,你们先去歇息片刻,我这边自有安排,一会子再打发人去叫你们。”
封氏感激涕零,她昨夜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如今终于与女儿相认,才真正松了口气,此时亦觉身上疲惫不已,拉着香菱磕了头,方下去了。
李纨便叫了淡菊过来,道:“你去二奶奶院里,请她帮忙办一件事。”说罢附耳吩咐了一番,如此这般。
淡菊会意,点了点头,匆匆出去了。
李纨又对夏竹道:“你去请宝姑娘来,就说我有要紧事与她商议。”宝钗读书明理,也唯有她能劝解薛姨妈与薛蟠。
夏竹忙答应了,依言去请了宝钗来。
宝钗来到上房,见众人看她的神色都有些奇异,心下不禁有些疑惑,面上却只做不知,对李纨笑道:“嫂子急匆匆打发人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
纨请她坐下,又叫人上了茶,方道:“确有一件为难的事要与妹妹商议。”
说罢便将封氏寻女,香菱母女重逢之事说了,末了道:“我知道这事有些突然,只是那甄家娘子实在可怜,姨妈又素来慈善,何不放了香菱,让她们母女团圆去。
何况香菱原是被拐卖了的,按本朝律例是可以复归原籍的,若是甄娘子孤注一掷,为此求衙门做主,事情闹大了只怕又会翻出蟠兄弟的旧案,反倒不妥,故而叫了妹妹来商议。”
宝钗听完顿时惊住了,饶是她素来多智,此时也有些六神无主。
过了良久,宝钗方定下神来,苦笑道:“多谢嫂子告知,按理自然是该让她们母女团聚的,只是我哥哥的脾性嫂子也知道,他为香菱惹了这一身官司,只怕不会愿意放她离开。
这样罢,我回去与妈妈商议一番,还请嫂子与那位甄家娘子说一声,先不要着急,我们商议妥当了自然会给她一个答复。”
李纨心下松了口气,宝钗愿意就好,忙道:“这是自然。”
出了这事,宝钗也无心闲话了,匆忙回到梨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