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封氏陪着贾母用了饭,又一处说些闲话话解闷,她这些年天南海北不知走过许多地方,经过见过的事不知多少,有些比那戏本子上
唱的还要精彩,贾母等人何曾听过,一时都听住了。
香菱则回了梨香院开始收拾东西,紫鹃等人也前来帮忙打包箱笼。
宝钗回房沉吟了半日,便叫莺儿道:“去将梳妆台上的那个黄花梨首饰匣子取来。”
莺儿闻言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去取了过来。
宝钗便开了首饰匣子,拣了几件素日不常戴的簪环,另放在一只小小洋漆描金匣内,叫莺儿端了走到香菱屋里。
此时紫鹃淡菊等人刚走,香菱正在坐在床上收拾衣裳包袱,见宝钗进来,忙坐了起来道:“姑娘怎么过来了?”又要与宝钗行礼。
宝钗忙止住了,道:“你如今已不是丫头了,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
说着就靠近香菱坐下,示意莺儿将描金匣交予香菱,道:“当日之事原是我哥哥不对,带累了你,先前你不记得家乡父母,才委屈你留在了这里,如今你们母女团聚,我也为你欢喜。
你在我们家服侍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都是些玩意儿东西。我那里还有,把这点子给了你做个念想,你见了这些东西,就如同见了我一样。”
说罢揭开匣盖逐一点给香菱看,却是一对金蝴蝶嵌珠耳环,一副八宝嵌珠环,攒珠翠花一对,还有十来个金玉戒指和一对翡翠镯子,道:“这虽不是什么贵重首饰,倒也值几两银子,日后要是不凑手了也能当几个钱应应急。”
宝钗说到这里,香菱便红了眼眶,禁不住两眼泪珠直滚下来,哽咽道:“我哪里当得起姑娘如此厚爱。”
一旁的莺儿亦红了眼圈,香菱来薛家也有一年之久了,她性情温柔,从不与人相争,两人情分甚好。
宝钗虽性子有些清冷,此时也有些感伤,勉强笑道:“何必说这些外话,我那里还有绫罗绸缎尺头,同那些香袋、香串、绣帕、荷包等类,都是旧年咱们进京时从南边带来的,要送人家没送完,方才叫他们整整的装了一箱,钥匙挂着箱子上,一会子叫抬了过来,你留着使罢。”
香菱含泪谢过了,想起自进薛家后宝钗待她甚好,一时离绪满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跪下磕了三个头,只说得“姑娘保重”四个字,早已泪随声下,
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莺儿在旁看了,也不觉红了眼眶。
说了一回话,宝钗便走了,随后薛姨妈也打发人赏了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另给了几匹绸缎和两件簪环首饰。
这厢,李纨回到房中,便对淡菊道:“你把书槅底下那只红匣子开了锁,把匣子里的银子都搬了出来,称兑一百两碎银子出来。”
淡菊打开银包,拿了戥子,依言称了一百两碎银子。
称毕,李纨叫把银子装进一个匣子里,贴上红签,对淡菊道:“你再去备些点心和路菜,一会子给香菱送去。”
原来封氏听说了薛蟠的脾性,担心留在京中对方日后反悔又来生事,薛家财大势大,又与王公贵族都联络有亲,周家虽有个举人,却也只是小户人家而已,因此决意带女儿回姑苏原籍。
淡菊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晌午后,凤姐便打发人送了香菱的户籍文书过来,封氏再三谢过,方小心翼翼收了,放进怀中贴肉藏着,便出了府去街上雇了辆车,两个婆子帮忙将香菱的箱笼抬了出去装上。
此时香菱正与素日交好的姊妹们话别。
淡菊、夏竹、紫鹃、平儿等人知道香菱此次随母亲离开,不日便要回姑苏老家,日后只怕再难相见,念着素日姊妹情分,便商议了一番,最后各人攒凑了几两银子,备了二十两程仪。
香菱红着眼眶收了,与众姊妹辞了行,便又去各房磕头。
李纨午睡初醒,听闻香菱来辞行,便命请了进来,说了一回话,道:“我也不多留你了,家去了好生过日子,日后得闲了来看看我们。”
香菱道了谢,又作辞,方同淡菊出来。
到了下房,便见淡菊捧了个小锦匣过来,笑道:“这里是一些碎银子,给妹妹做路上的盘费,另外还有四条火腿、六匣子干点心、建莲、茶叶和各色酱菜,四匹绸缎,都是我们奶奶给的,预备妹妹路上用的,已经发到外边叫他们装车子,省的送到这里又要搬出去,一会子妹妹一道带回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咳,五千二百字,四舍五入就是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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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香菱慌忙摆手, 道:“奶奶的大恩我们都还未报答,哪里能又收下这样的厚礼,况且老奶奶和宝姑娘都给了银子, 已经足够了,万不能再要大奶奶的,还请姐姐收回。”
淡菊笑着将锦匣塞到她手中, 道:“薛家给的是薛家的,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 你们母女日后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你家里头又没有什么田亩产业, 你妈年纪也大了, 身边总要有点银子傍身,快收下罢。”
香菱听了这话顿时红了眼眶, 想起满头白发的母亲, 终是沉默了,良久方低声道:“大恩不言谢, 大奶奶的恩德我会永远记着, 来日定当图报。”
淡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叹了口气道:“如今你们母女团圆,家去也好, 只是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妹妹日后若是回京城,别忘了来看看我们。”
香菱拭去颊边泪痕,勉强笑道:“姐姐放心, 绝不敢忘。”
这厢黛玉回到房中,想到方才悄悄向李纨打听到的事,心下不免有些闷闷的。
她旧年只偶然听说了几句薛蟠犯了人命官司之事,却不知是贾雨村帮忙了结的,更不知道他是甄家的旧交,直到今日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到贾雨村明知香菱是恩人之女,却如此忘恩负义,实在令人不齿,偏偏对方还是自己的蒙师,想到此处,黛玉心下不禁越发惭愧。
方才黛玉同李纨说话时紫鹃也在一旁,明白她的心事,当下劝道:“姑娘快别这样,那贾雨村是贾雨村,与姑娘何干?就算当初判案子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黛玉苦笑道:“话虽如此,可那贾大人到底与我有师徒之分,况且若不是我父亲写信相托,舅舅也不会保举他,更不会酿成这一桩事。”
紫鹃摇头道:“这又怪不得姑老爷,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知道这贾雨村是那样的白眼狼?”
劝了半日,黛玉心下稍宽,道:“你说的也是,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想办法补偿一二,我才能心安些。”
沉吟了片刻,便叫紫鹃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紫鹃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笑道:“姑娘这法子好。”
却说香
菱辞别了李纨,又去给贾母王夫人磕了头,又向黛玉等人道了别,便一并拿了东西出去,才走了没多远,便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却是鸳鸯和紫鹃带人捧着好些东西过来,笑道:“幸而赶上了。”
香菱心下疑惑,道:“二位姐姐这是做什么?”
鸳鸯指着婆子手中的包袱对香菱看,道:“这包袱里是往年间生日节下众人孝敬老太太的几件衣裳,老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白搁着也可惜,方才叫我拿出两套来送你带了去,给你妈穿罢。”
说罢又指着一个匣子道:“这里头是两封银子,一封一百两,是老太太给的,说回了南边也可以置两亩地,不至于坐吃山空。另一封二十两,是太太给妹妹路上买果子吃的,另外两匹纱罗是二奶奶给的。”
香菱没想到贾母与王夫人乃至凤姐都给了东西,惊道:“这、这如何当得起?”
鸳鸯笑道:“这有什么当不起的,老太太给你你就收着。”
紫鹃也指着一个桃红软绸的包袱笑道:“这是先前府里给我们姑娘做的几套衣裳,我们姑娘从不穿针线上的人做的衣裳,这些都是还没上过身的,方才姑娘吩咐我找了几件出来,你带了去罢。”
香菱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忙低头拭了泪,道:“两位姐姐回去代我给老太太和林姑娘磕头。”
鸳鸯与紫鹃也红了眼眶,勉强笑道:“一家团圆是好事,怎么反倒哭起来了,家去也好,只是我们不能送你了,一路上多加保重。”
香菱含泪答应着,“姐姐们也多保重。”
此时已近酉末了,封氏在角门外等的心焦,便托了个婆子进来传话。
紫鹃收了泪,道:“时辰不早了,妹妹快回去罢。”
鸳鸯便叫跟来的老婆子帮忙把东西搬了出去。
两人送香菱到二门上,直到看不到背影了才回去。
来到角门上,封氏早已在车上等着了,见香菱来了顿时心下一松,笑道:“快上来,天色不早了,你周家表嫂只怕等急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几个婆子将东西放上车,母女俩又谢了一回,香菱上了车,放下帘子。
赶车的挥动鞭子,车轮轱
辘声响起,车厢开始晃动起来,封氏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想将旁边的桃红包袱挪开,不料手上一沉,险些失了手,不禁心下疑惑,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怎么沉甸甸的?”
香菱也有些疑惑,细看了一眼,不解道:“这是方才紫鹃姐姐给我的,说是林姑娘送的几件衣裳。”
封氏不禁有些怀疑,这明显不是几身衣裳能有的份量,打开包袱一看,两人顿时一惊,原来衣裳里头竟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儿。
封氏解开系子,倒出来一看,却是四锭金灿灿的元宝,一锭十两,一共是四十两,如今天下承平,一两金子差不多可以兑十两银子,算来便是四百两。
母女俩面面相觑,半晌才回过神来,香菱又是感激又是无奈,苦笑道:“这林姑娘,真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她已猜到黛玉是怕她不肯收,才出此下策。
封氏到底见过的世面多,很快便镇定下来,将金锭重新收好,叹道:“薛家行事霸道,府里的姑娘奶奶却都是极好的,这番恩情你要永远记在心里,将来定要报答人家。”
香菱轻轻点了点头,撩开车帘一角,日影西斜,夕阳中的荣国府渐渐远去,越来越模糊。
封氏母女在周家住了半月,正巧张神医要回南,茯苓便请他捎带封氏英莲母女一程,茯苓之夫周谦又修了一封书信给老家的亲友同年,托他们多加照顾英莲母女。
此后封氏与英莲回到原籍,却并未回先前的阊门旧居,而是在姑苏城二十里外的一处小镇上落脚,那里正是周谦的老家,民风淳朴,人烟稠密,颇为繁华,镇上也有私塾学堂,然而十几年来却只出了周谦这么一位举人。
周家又是当地第一大族,族中人口众多,有周谦的书信相托,周家人时常照应,英莲母女俩紧守门户,旁人倒也不敢相欺。
贾府众人给的银子不少,封氏存起了大半,剩下的拿去置办了几亩地,佃给人种,一年出息也有几两银子,英莲每日侍奉母亲,偶尔也帮着绣庄做些针线活计,倒也颇可度日,日后更是因此遇上了一桩奇缘,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那日英莲母女离了贾家,晚间薛蟠从外头吃了酒回
来才知香菱已赎身出去了,顿时勃然大怒,便将手中的茶盅子摔了个粉碎,怒道:“谁许你们放人出去的?赶紧给我找回来!”说着便叫着让人去抓香菱回来。
宝钗劝道:”当日之事本就是咱们家理亏,如今事情好容易了结了,我劝哥哥就此丢开手罢,何苦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然而薛蟠垂涎香菱已久,早已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物一般,哪里肯依,他本就是个鲁莽性子,今日又多吃了两盅酒,一时醉意上涌,听了这话顿时跳了起来,怒道:“她妈寻来又怎样?那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丫头!我的人谁敢带走?!你们倒好,不帮着自己人反倒帮着外人!”
薛姨妈又急又气,垂泪道:“该死的孽障!这事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允了的,你闹什么?难不成叫人看我们看笑话不成,要不是你不争气,我和你妹妹何至于这般小心翼翼,你这是存心不让我安生!“
宝钗心下气苦,道:“我们都是为了哥哥,要不是担心那官司日后再翻起来,我和妈何必这般提心吊胆!”想到父亲早逝,哥哥不成器,偌大一个家却无人支撑,不禁也痛哭起来。
薛蟠见母亲和妹妹都哭起来,顿时慌了,酒也醒了大半,他虽然混账,但素敬母妹,见她母女两个哭的不行,也只得罢了,急忙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了,那香菱走了就走了,你们快别哭了!”
宝钗收了泪,道:“哥哥说的可是真的?别是哄我和妈,私下里又去胡闹。”
薛蟠忙道:“我说的是真的,妹妹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要是哄你和妈我就嘴上生疮,脚底流脓——”话未说完便被宝钗止住了,薛姨妈也拭了泪,骂道:“你这个孽障,老老实实的便罢,发这些劳什子毒誓做什么?!”
薛蟠闻言忙低下头去,挠了挠脑袋,再不敢吱一声儿。
次日酒醒,薛蟠不免有些后悔,对香菱还是念念不忘,不过到底怕母亲和妹妹生气,不敢去周家闹事,没过几日便迷上了锦香院的一个清倌人,彻底将香菱抛诸脑后了。
展眼半月过去,三伏炎天,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贾府中一如往常,湘云时来小住,诸姊妹各自在屋里看书下棋,或随
便做些针黹,消遣长日。
这日李纨看了回书,正歪在芙蓉簟上小憩,忽听见外面传话道:“奶奶,姑娘们来了。”
大家进了门,见李纨身上穿着一件天水碧罗衫,白纱裙子,头上松拢云鬟,别着一支莲花碧玉簪,除此之外别无花饰。旁边小丫头拿着把素绢罗扇轻轻给她扇着风,不禁笑道:“嫂子好自在。”
李纨坐起身,拢了拢头发,笑问道:“又没下帖,今儿怎么来的这么齐全?”一面说一面让到房中坐下,又吩咐淡菊道:“把前日江家三奶奶送的安溪茶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