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方出去了,只余了宝玉并三春姊妹在一处在贾母跟前凑趣。
王夫人命人去传了薛家送礼的几个仆妇来正院说话。
李纨也回了上房,打发人叫了秋蕙与翠云过来,将贾母与王夫人的意思说了,又命茯苓取了两匹缎子,两匹纱罗并一对赤金嵌珠手镯给她们。
“你们服侍了大爷一场,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些东西你们带了去罢,出去了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秋蕙又惊又喜,忙不迭磕头,“谢谢奶奶恩典。”
翠云更是又羞又愧,真心实意磕了三个响
头,“奴婢一辈子念着奶奶的恩德。”
李纨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发了话,府里也会给你们备一份嫁妆。
我已打发人去给你们家人传话了,明儿便来接你们回去,你们回去将东西收拾好,明儿便去罢。
两人闻言心里对李纨更是感激,她们虽是丫头出身,但是跟在贾珠身边,原就比寻常下人体面,后来开了脸后也时常会得些赏赐,多年来衣履簪环也攒了五六百金,如今出嫁府里又另备了一份嫁妆,到时候去了夫家,夫家上下也不敢小瞧她们。
两人又磕了头谢恩,方回屋收拾东西,次日便跟着家人出去了。
第9章 第九回
没过两日,林家亦打发人送了年礼来,贾母亲自见了送礼来的仆妇,询问贾敏近况。
王熙凤则去料理回礼,通常三节两寿几乎已成定例,左不过是些金银器皿、瓷器绸缎、药材茶叶、酒水等物,今日林家送来的亦是这些,只是更加名贵精雅。
此外还有贾敏亲自给贾母做的一整套衣裳,抹额,鞋袜。
凤姐初次管家,看到林家如此丰厚的年礼,心里暗自纳罕。
给林家的回礼凤姐料理妥当,由贾母亲自过目,无论什么东西均是细心挑选,既要精巧别致,又要符合贾敏的喜好,费足了心思。
凤姐料理完,天色已经不早了,方回房用饭歇息。
可巧贾琏也刚从外头办事回来,夫妻俩梳洗毕了,方坐下吃饭。
平儿早已为二人铺好了被褥,又服侍凤姐卸妆宽衣自退了出去。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贾琏凤姐新婚不久,正是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多时未见,自是柔情蜜意,搂在一处说话。
贾琏就着烛火瞧那凤姐,因着这段时日操劳倒是清减了不少,却是更添了两分楚楚可怜,遂笑道:“好些时日不见,你可是辛苦了,倒出落得更好了。”
凤姐斜嗔一眼,越发显的风情万种,道:“别提了,这些时日打发人往各家送年礼,又要回礼,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贾琏一把搂住凤姐,调笑道:“劳累二奶奶来,为夫给你揉揉肩。”
凤姐脸面飞红,啐了他一口,推了推贾琏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先别闹,前儿林家姑妈打发人送了年礼来,我瞧着竟都是极好的东西,给老太太的沉香木如意拐,可是极品沉香木做的,那沉香木最是难得,比金子还贵呢。
还有那福寿吉庆玉如意,和那尊羊脂白玉雕的观音像,可都是有钱也没处找的好东西。”
贾琏手把玩着凤姐的一缕头发,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姑妈送来的年礼历来都是最丰厚的,每年的三节两寿也都是如此,我们看着多,其实于林家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凤姐越发惊讶:“林家如今连爵位都没了,林姑父也不是什
么封疆大吏,怎的竟如此富贵?”
贾琏知道她不曾读书,对外头的这些事知道的少,当即便给她细细告诉了她:“你可知道林姑父现任的是什么官?”
凤姐点了点头道:“听老太太素日说起过,是金陵巡道,正四品。”
贾琏道:“你别看林家不显山露水,其实根基深厚的很,四代列候,五代单传,家底比咱们贾家可丰厚的多,只是林家是书香世家,素日不爱张扬罢了。”
凤姐却不相信,“你说他们家根基深厚倒还罢了,说比咱们家还富贵?你莫不是哄我呢。”
贾琏坐直身子,正色道:“并没有哄你,林家祖上与我们也不差什么,也是封侯的,五代主母又都是出自名门望族,嫁妆丰厚,林家又是数代单传,人口也少,家产不曾分薄出去,家底自然在咱们家之上。
说来咱们家年景最好的时候还是在老太爷那会儿,听说当时姑妈的嫁妆可是整个京城数十年来的独一份,出嫁时一百二十台的嫁妆,可谓是十里红妆,因为这事老爷太太他们没少埋怨老太爷老太太偏心。
听老爷说光是压箱银子就有五万两银子,加上那些田庄商铺,宅院,珠宝字画古董,你算算有多少?”
凤姐听罢咋舌不已,“怪道每常说起林姑妈时二太太脸色都有些不对。”
凤姐想到林家今日送来的东西,几乎没有一样是俗物,那些金银器皿、古董摆设、绫罗绸缎、都是上上等的,没个几千两银子根本也买不到,尤其是给贾母的那几幅名家字画,只怕有银子也无处买去。
别说王夫人,要是换了她,她也会觉得心里不平。
贾琏嗤笑一声,“听说先前在家时二太太便与姑妈有些嫌隙,后来老太爷和老太太又给了姑妈这么多陪嫁,二太太心里自然不自在。且如今林姑父仕途顺畅,极得当今倚重,哪里像二老爷却二十多年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
贾琏才是长房长子,荣国府的正经袭爵之人,偏偏荣禧堂贾政夫妇住着,自己家的老爷太太却住在东院马棚里,自己也不过帮衬着贾政管些庶务,他便是再如何荒唐好色,也不可能真的不在乎。
凤姐险些笑出来,急忙忍住,清咳一声,到
底是自己的亲姑妈,不好多说什么,当即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林姑父是天子近臣,很得圣上倚重,这又是怎么说?”
贾琏道:“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林姑父先前因连年守孝,中举之后耽搁了六年二十九岁中探花,不过短短几年便升了三四级,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升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
随后又外放为监察御史,虽只为从五品,但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素来都是圣上钦点。
去岁又擢升为金陵省巡道,为正四品,其位只在巡抚与总督之下,带兵备衔,管辖府州,主管刑名,又准密折封奏,权势极重,乃天子心腹。
你想想可曾有人如林姑父这般仕途顺利,连年升任的?”
凤姐深以为然,“怪不得当初老太爷在诸多世家子弟中偏偏挑中了林家姑父。”
贾琏道:“正是呢,我瞧着以林姑父本事,明年任满多半又会升迁,你只看着罢。”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五,贾兰满百日,贾母与王夫人一早便打发人送了金项圈手镯金银锞子衣裳等物过来。
余者凤姐尤氏等人也各有礼物相送,或是金玉项圈、或是衣裳鞋袜,不一而足。
因如今还在孝中,自然不能大摆宴席请客,故而并没有大办,只一家人吃了一顿饭热闹热闹便罢了。
宝玉迎春探春也过来道贺。
屋中贾兰已醒了,乳母刚喂完奶,小家伙刚醒,一张小脸儿睡得红扑扑的,宝玉等人逗他玩他也不哭闹,只张着小嘴“呀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婴儿语,倒把众人笑得不行。
宝玉看着有趣,便也取了腰间的荷包逗他顽,“兰儿,喜不喜欢?想要的话自个儿来拿,抓到了我就给你。”
贾兰果然伸了手去抓,只是他人小手短,哪里抓的住,毕竟年幼,顽了一会子,便有些困倦起来,含着手指沉沉睡去。
宝玉不禁有些失望,转头看向李纨,“嫂子,兰儿怎的不同我顽了?”
李纨失笑,“他还小呢,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等他长大些就好了。”
说话间丫头们送了几样精致点心和几盏杏仁茶上来。
宝玉吃了两块点心,又叫探春一道顽九连环,迎春
抿嘴微笑,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
李纨见状微微一叹,便招呼她过来,笑道:“二妹妹,方才我看了你送兰儿的荷包,绣的极好,只是有两处针法用的不对,我这里有一本绣册,上面有几种新鲜花样和江南的时鲜针法,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她已彻底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又练习了一个多月,针线已经完全看不出破绽了,干脆将自己脑海中的一些新鲜花样画了出来。
迎春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嫂子你愿意教我?”
李纨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要是不嫌烦,我当然可以教你。”
感受到头顶的温暖,迎春眼圈微微一红,低声道:“谢谢嫂子。”
此后李纨除了每天给王夫人贾母晨昏定省,照顾贾兰外,便是教迎春探春等人做针线,读书练字,倒也甚是乐业。
闲暇之余李纨也将田庄商铺上这两年的账本清查了一遍,她前世曾是管过财务的,有算账的经验,又有原主的记忆,知豪宅大族里头的那些官司,如何能被账本子糊弄住?一查便发现了好几处都有猫腻,她把账本上有问题的地方都圈了出来,只是按兵不动地等着。
第10章 第十回
眼看着到了十一月底,田庄商铺两边却还没有动静,茯苓皱眉道:“这都快十二月了,今年田庄和商铺的出息怎的还没有交过来?”
往年通常十一月初就都送来了,从未像今年迟了这么久。
李纨倚在熏笼上看书,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不用急,迟早会送来的。”
话音未落,梅香从屋外进来,闻言笑道:“奶奶真真神算,我爹从金陵回来了,说奶奶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李纨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看来庄子上的租子差不多这两日就该交过来了。”
茯苓闻言一怔,心下若有所思。
次日,茯苓奉李纨之命去迎春房里送东西,才回院里,便见她妈刘氏远远过来,不禁有些诧异,站住脚等着,笑道:“这多早晚的,妈怎么来了?可吃了午饭不曾?”
刘大娘道:“刚吃了饭过来,奶奶可是在歇中觉?”
茯苓笑道:“方才兰哥儿闹了一会子,奶奶还没歇呢,妈有什么事?”
刘大娘说道:“今早南边的庄头送了秋季的租子过来,还有奶奶的那两个铺子里前几日也已经算完了总账,在外头等着呢,我来给奶奶回话。”
茯苓发觉竟与自家奶奶预料的一样,心下越发惊讶,忙进屋回了话。
李纨闻言微微一笑,叫了刘大娘到跟前,让她把桌上的账本交给几个庄头和掌柜,“不必多说什么,只让他们拿回去仔细瞧瞧,看完了再来回话。”
刘大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问,依言带了账本出去传话。
那些庄头掌柜的略翻了一翻,便看到他们造假的几处账目都用红圈圈了出来,还在一旁写明了他们贪墨的数目。
众人顿时面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纷纷跪下求饶,“求嫂子进去禀告奶奶,就说我们是猪油蒙了心,日后再不敢了,求奶奶饶命!”
他们原仗着李纨是内宅妇人,不懂账目上的事,行事才肆无忌惮,如今被当头棒喝,才想起自己的主家是荣国府的主子,荣国府的行事他们也深知,一旦对方执意追究,他们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刘大娘打发了一个婆子进
去传了话,一盏茶后,那婆子出来,说道:“奶奶说了,你们既然知错,便该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今年的账册你们回去整理清楚,明儿再送来奶奶过目。”
诸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顿时心下一松,忙道:“我们马上把贪墨的银子补上!”
翌日,诸位庄头掌柜的交上来共有四千余两银子,比往年足足多了四成。
李纨细看了一遍,发现与刘福查到的差不离,这才点了点头。
三个庄子上送来的是各项粮食牲口折变的银子两千三百两,另有一百斤银霜炭,五百斤常米,两百斤碧粳米,一口袋御田胭脂米,以及干虾、海货、榛,松,桃,杏瓤并鸡鸭猪羊、野味干菜等等。
两个铺子一个卖胭脂水粉和金玉首饰,一个卖绸缎香料和绣品,今年的进项共是一千八百两,几个管事还额外给李纨置办了几十匹绸缎和十来张上好的皮子以及两套头面。
一套是十九件的紫玉头面,耳坠、戒指、簪、钗、环佩一应俱全,玉色晶莹,犹如烟气流转,雕工精巧别致,十分贵重。
另一套是累丝金凤镶蓝宝石的十三件式头面。
再打开一个锦盒,里头放的却是一对水汪汪绿莹莹的翡翠镯子,通透无暇,绿意浓艳。
还有一匣子南珠,颗颗圆润,粒粒通透,浑圆精致,一般大小,极为难得。
梅香正在一旁收拾东西,见状笑道:“这两套头面和珍珠倒还罢了,这翡翠也只颜色好看,可不值什么。”
茯苓闻言笑道:“虽然比不得珍珠宝石,不过颜色实在通透,水头十足,衬的人肤色极白,也只奶奶戴着才好看。”
李纨微微一怔,回忆了一番,随即有些明白了,上等好翡翠在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人眼里极为珍贵,是因为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所致,但在这时翡翠却并非十分稀罕之物,比不得珍珠宝石,因此,这对玻璃种的翡翠镯子在李纨眼里是无价之宝,在茯苓她们看来却不过寻常而已。
不过这些加起来却也价值不菲了,只那两套头面就不下千两银子,再加上绫罗绸缎和那匣子珍珠以及翡翠,已经远远超过他们贪去的数目了,足可见这几位管事的诚意。
李纨微微一笑,合上匣子
,对茯苓道:“收起来罢,打发人出去给那几个管事传话,说东西我收下了,下不为例。”
婆子出去传了话,众人被敲打了一番后,可谓是死里逃生,急忙表忠心,起誓不敢再犯。
茯苓带着淡菊将东西登记造册,命婆子把米面搬去东厢房,如今空了两间屋子,正好可以放这些东西。
梅香有些不忿,“那些人竟然敢欺瞒奶奶,为何还要留着他们?”
李纨摇头一笑,“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换成谁都无法避免的,只不过是贪多贪少的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