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老骨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拉出鬼门关,可别再进去了!”
出去煎个药的功夫人就醒了,还跪倒在地上,胡须斑白的老大夫急得差点被门槛绊倒,手中浓稠苦涩的汤药洒出去一些,他赶忙稳住手将它放在桌上。
唤了门口的小厮进来,二人合力方才将陆凛扶回床上躺着。
“多谢救命之恩。”
抬手接过大夫递来的药,男人仰头一饮而尽。
负责照顾他的小厮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这闻着味都苦得让人想作呕的药,他眼都没眨,反倒像在牛饮甘甜的茶水。
“大人保重身体,好好养伤别再糟蹋就算是报恩了。”
“你们这些从边境回来的将军本就有伤在身,竟还不顾身体昼夜赶路,此番遇到刺杀你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这些伤若换在寻常人身上早去见阎王了。”
打开药箱,找出白布条给陆凛重新包扎,老大夫摇了摇头,声音里有责备又有无奈。
再年轻身体再好,这般情况多来个几次也得被拖垮。
“我何时能走?”
赤着上半身的陆凛此刻根本听不进别的话,他离京城还有不到五百里,快马加鞭三日内便可赶到,想想都不可能坐得住。
那枚碎了的玉冠多半已经在温嘉月手上,她怀孕后越发的脆弱敏感,别真以为自己要当寡妇了。
真是要死。
“心浮气躁乃生病养伤之大忌。”
“将军且听老夫一言,命还在有些事最多就是个早晚。”
“你迫切想见之人应该也更希望你平安。”
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后,老大夫直起身捋了捋山羊胡,继续温声劝导眼前这个急躁到戾气涌现的男人。
“心平气和,等伤口结痂,十五日后便可离开。”
陆凛险些脱口而出一个“滚”字。
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攥得“咯噔”作响,那双凤眸里戾气翻滚,好似下一刻便能冲出去大开杀戒。
原本陆凛就不是什么面善之人,再加上在战场生死相搏近半年,眉眼间那抹凶狠煞气便越发浓重。
大夫摸着胡子直摇头,小厮吓得退到门口,若不是他受伤了,只怕就要拔腿逃跑。
太吓人了。
别说十天,陆凛连一个时辰都坐不住。
只是这次他的确伤得重,有心无力,只能在床上躺着,就在男人的耐心快耗尽时,京城过来寻他的人到了知府衙门,带来了消息,解了他的急躁。
不过陆凛的心也没全放下。
他其实已经猜到将他没有受伤,正独自秘密回京的消息泄露给乔氏的人是谁,意外惊讶还真没多少。
去年温嘉誉说起乔氏的事时,陆凛便觉得温禾承看人的眼光十分狗屎。
如今看来并非眼光狗屎,而是他脑子里糊了屎。
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狠戾的笑,陆凛提笔写信给嘉月。
接二连三的打击她不一定抗得住,说不定脑袋瓜里又得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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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没几日就到了嘉月手上,这次她没有像过去那般小心翼翼地拆开,而是用左臂稳着信封,右手直接将它撕开,取出信,急切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反反复复数遍才放下。
“老子没死。你给老子安心养胎,其它破事一样不许想!”
嘉月的眼前还浮动着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字,也能想象到他写信时暴躁又拼命忍着,咬牙切齿的模样。
吸了吸鼻子,她将眼底酸涩汹涌的泪意逼退,颤抖着手把信轻轻贴在肚子上。
“娘就知道,你爹爹不会死的,糖葫芦,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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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后,年的气氛便彻底淡了。
正月即将过去时,京城大街小巷又渐渐热闹起来,茶馆的说书先生,百姓们谈论的都是即将班师回朝的征西大将军,圣上新封的朝中新贵,定北侯陆凛。
他战功赫赫,无人不知,街头巷尾都在称赞,重伤不醒的传言也被逆转成为了取胜的良计,传得神乎其神。
背后真正的原因却没几个人知道。
温嘉清和乔氏被关在大理寺日日酷刑加身,将所有事都招了,秦绥帝看完那长达三页的证供后只冷笑一声,传人降下一道密旨给御林军统领,命他连夜出发,去剿灭乔氏一族,还有他们背后圈养的杀手组织。
保全温家最后的一丝颜面算是帝王的仁慈。
陆凛班师回朝那日,温禾承告假在家,没有伴在圣驾左右,迎接凯旋的征西大军。
天不亮他写了一纸休书遣随从送去牢里给乔氏签字画押,而随休书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浑身是血,皮开肉绽,筋骨尽断的温嘉清。
乔氏一族覆灭,保下的最后一点与之有关的血脉便是温嘉清和温嘉澜两姐弟。
不过温嘉清已然是一个不能行走,只能一生卧在床上的废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温禾承是秦绥帝的老师,也是太子的老师,用这份恩义求温嘉清一条命,只多不少。
所以温嘉辰下不了死手。
但这活罪是温嘉清欠嘉月的,温嘉辰必须在她出狱前尽数讨回。
“大哥,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她与端王的亲事还在,温府她待不长的。”
“只是我那日的行事终究激进欠妥,瞒得过一日,却瞒不过一世,或许要连累你与我一同背上些骂名。”
嘉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轻轻摩挲着桌上那件叠得齐整,深红色的锦袍,又从袖中掏出一块打了穗子的玉放上去。
清减了些,血色淡淡的小脸倒映着窗外的阳光,却让她唇畔那抹笑意有了几分无力的剔透。
其实可以再等等,等大军押着那三个死士回京,光明正大地撕开她们虚伪的嘴脸。
可那日她只想知道陆凛在哪里遭遇刺杀,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去寻他,救他。
仗着陛下,皇后娘娘,以及太子的偏爱,哥哥的身份和手段,肆无忌惮地逼迫温嘉清就范。
落了许多的破绽和话柄在旁人手上。
但温嘉辰什么也没说,只将错就错,顺着她。
“阿月,不必回头看,几句骂名你我背得起。”
“父亲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追根究底。”
“至少在孩子平安出生前,你必须将它放在脑后。”
男人负手在身后,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洒满初春阳光的院子。
不管这座宅子顶上有多少阴云,也不管它能不能散开,都与阿月无关。
从头至尾,她何其无辜。
陆凛踏进温府时,守门的小厮甚至没看清他的身影。
他已经摘了帽子,金冠束发,一身黑色的,泛着肃杀和寒意的铁甲,腰间挂着的佩剑随他急促的脚步摇摆,与战甲碰撞,幽幽作响。
温府的路他并不熟识,只凭着感觉往里走,最后在花园处拽住一个打扫的小厮,问了他嘉月的院子,直接运起轻功飞檐走壁。
男人落在院子里时,嘉月正将桌上那身叠得齐整的深红色衣袍,还有玉捧给温嘉辰。
他马上就要成亲了,该穿得鲜亮些。
“大哥,你担心我会因为父亲的事伤心,那你呢?”
“你宠我,又给二哥自由,可你自己什么也没有。”
“以后,以后不做大理寺少卿了好不好?”
嘉月紧紧地咬着唇瓣,抬起手想像小时候一般牵住温嘉辰的袖子同他撒娇,可捧着衣服的男人却后退了一步,头一回让她落空。
“阿月,我没什么想要的。”
“跟他回家吧。”
温嘉辰半掩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起来摸她的头,他转身走出了屋子。
与陆凛擦肩而过时,男人停下脚步,说了一句话。
对方眯了眯眼,视线虽然一直落在嘉月身上,但那双凤眸中却划过一抹危险的暗色。
迈开长腿,陆凛大步往屋子走,很快便出现在紧咬牙关,哭个不停,却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的嘉月面前。
第53章 晋江独家 踢我(一更)
他看着她大得让人心紧的肚子, 抬起的手一时竟无处安放,最后只伸向嘉月的肩,想将她侧着带进怀里抱。
眼看着就要碰到夜夜入梦, 缠得他坐立难安的人儿,指尖却只捞到一丝空空的香风。
少女微微后退一步,坐回软榻。
她垂下眼帘,紧咬着唇瓣压抑着抽噎, 明明日思夜想, 此刻却莫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糖葫芦, 这是爹爹, 他来接我们回家了。”
下意识蜷缩起拆了白布条, 已然伤痕累累的左手, 右手轻轻覆上肚子, 嘉月在心底安抚着正在踢她的糖葫芦。
眉眼间的那抹温柔只对着腹中的孩子, 好似忘却了身旁男人的存在, 这让陆凛像被兔子咬了似的,不疼,但心里又气又急, 要跳脚。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都说小别胜新欢,他们这何止小别?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她的肚子如今大得像揣了两个球, 再怎么说都不该是这般别扭,不理不睬的情状。
她不应该眼泪汪汪地扑到他怀里, 又欢喜又可怜地说想他了吗?
现在这模样和让他睡地板时差不多。
胸口上下起伏,陆凛心里躁得发痒,但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后他扫到身上又硬又凉的战甲, 眸光有片刻的停顿,下一刻便抬手将它就地脱下来。
很快男人的身形便有所收减,但依旧高大健硕,罩下来的阴影将榻上小小的女子全都盖住了。
“温嘉月,都不跟我说句话?”
弯下腰,陆凛将脸凑到嘉月眼前,猝然而至的灼热呼吸让她浓密细长的眼睫轻柔又带些慌乱地颤了颤,被贝齿轻咬的下唇的褶皱深了深,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倒像是陆凛又在逼迫她欺负她。
“想也没想?”
深吸口气,男人原本是要起身,只是腰刚动,脸刚移开几分,便又猛然落回去,又狠又坏地擒住嘉月偷偷看过来的目光不放,像是要把她绞进去,吃干抹净。
他似乎对小姑娘了若指掌,而她被抓了个现行,受惊的兔子般,大眼睛里的光闪动不停,羞恼交错,却又被他这样浓烈紧迫的视线咬得难以挣开,小脸渐渐烫红了,心脏跳动的声音甚至在自己的耳畔回响起来。
嘉月眼底雾气更重,最后只得低下头,几乎将脸都埋进脖子里。
“我没有想你。”
“噗嗤。”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没忍住,坏笑出声,低沉磁性的嗓音烦人地缠绕在嘉月耳畔,让她的心跳越发剧烈,脸上的红蔓延到白嫩的耳根,整个都红了,血一般艳丽。
“温嘉月,能死你得了。”
那心脏跳得都能去战场敲战鼓,也就老子今天心情好想惯着你,不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别扭性子。
抬起手捏了捏嘉月软绵绵的小脸,陆凛唇角那抹弧度明明很浅,却又将所有情绪恰到好处地浓缩收纳在里面,浓烈危险。
“糖葫芦,来认认老子。”
男人的视线终于又落回嘉月圆鼓鼓的大肚子,遍布着粗茧的手隔着厚厚的衣服轻轻贴上去,指腹慢悠悠地摩挲着,没用一点力气,但他掌心的温度却霸道又强势地穿透阻隔,一寸寸烙着嘉月的肌肤。
明是温和的触碰,却有意无意地渗透出一丝玩味又恶劣的旖旎。
被他摸着肚子的少女蜷缩紧手,头皮都酥麻了,身子一点点往后仰着,而男人也单膝曲跪在榻上,看似悠然,却强势地迫近。
就在陆凛灼热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近,眼看着要贴上嘉月的面颊时,他整个人却骤然停止,维持这个暧昧又危险的姿势不动了。
男人那双凌厉透出凶煞的凤眸中罕见的有所僵滞,他慢吞吞地收回落在肚子上的视线,继而又看向近在咫尺,又羞又气的嘉月。
“他踢老子。”
语气里带着一丝让人无奈又想笑的错愕和惊诧。
“你欺负我,他当然踢你......”
原本憋着气和委屈的嘉月看着他骤然转变的面孔,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又甜又酸,便鼓了鼓腮帮,哽着嗓子回他,垂下的眼眸里却晕开带着笑意的波澜。
糖葫芦乖,娘没白疼你。
“他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在欺负你?”
陆凛余光中嘉月靠着榻,勉强支撑自己的小细胳膊在微微颤抖,像是下一刻就要躺倒下去,他喉结上下滚了滚,长臂却先一步动了,环过她的腰腹,将她扶正。
娘的,亲个人还多个踢他的。
卸货以后这小兔崽子不得更碍事?
“他两只眼睛都能看见。”
嘉月用脚尖踢了踢他越发结实,石头一般的小腿,两只小手费力地推搡着他依旧搁在自己肚子上的滚烫大手,却被他顺势包在掌心,又揉又捏,占尽便宜。
“那你就不带多看老子两眼?”
陆凛紧紧盯着小脸尤有嫣红的嘉月,但不管他怎么盯她就是埋着头不愿意理他。
也不知道又闹的哪门子别扭。
夜夜同床共枕,孩子都要生了,难不成分开几个月就生疏了?
但如今又不能抱她去床上熟悉熟悉。
这么一想小兔崽子更碍事。
“手怎么回事?”
嘉月不要看,陆凛也狠不下心逼她,到时候再没轻没重把人弄哭,动了胎气,那真能要命。
只是就在他要放下面前人儿的手,抱她回家时,视线扫到嘉月左手手掌上深浅不一的疤痕,便再没能移开。
握着她的大手猛然用力,少女那一点挣扎的动作便都成了徒劳,陆凛死死地盯着她的掌心和指腹,像是要透过那些伤痕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周身的戾气一时难以自控,压得人喘不过气,汗毛倒竖。
嘉月只紧咬着唇瓣垂眸不语,陆凛单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却紧攥成拳,青筋蹦个不停,最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守在门口不敢进来的秋玉和春锦,哑着嗓子低吼:“你们来说!”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同时咽了咽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