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丁家因为赐婚闹起的风波暂时归于平静,丁长轩丁明锦兄妹俩秘密商量着如何说服家人。而隔了小半个城的镇北王世子府里,正闹得鸡飞狗跳。
镇北王提着军棍从前院追到花园,绕着池塘兜了好几圈,又追到偏院,手里的棍子依然挥得虎虎生风,好几次棍尖都是擦着江既白的头发丝儿扫过去的。
反观江既白,竟然也毫不逊色,额头虽沁出了汗,呼吸却不乱,脚下更是健步如飞。
“混账小子,你给我站住!”军棍一戳地,镇北王站在月洞门下,身高马大的,宛若门神。
这处偏院是府中用来存放杂物的,没有其他出口,镇北王守住月洞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臭小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娶!”江既白索性也不逃了,一屁股坐在青石地上。
门被堵上了,总还有墙可以翻。但猫捉老鼠似的被撵了好几天,他也腻了。
镇北王气结,“丁老将军家的嫡出大姑娘,论家世、身份、品貌,哪样配不上你?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既白脖子一梗,“我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婆娘!丁家那大姑娘,可是从小就跟着丁老将军练武,搞不好,连咱们府上的护卫都打不过她。硬邦邦的,满手粗茧,我不要!”
“你!”镇北王险些被气个仰倒,“这样的媳妇,对咱们镇北王府来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竟然还敢嫌弃人家硬邦邦?我看你就是欠揍!”
“你喜欢这样的媳妇你娶,我不要!”江既白坚拒到底。
镇北王没法继续跟他用人话沟通,怒吼:“来人,给我上家法!”
第6章 汝之砒.霜,我之蜜糖
镇北王亲自动手,二十军棍打下来,前一刻还健步如飞的世子下一刻就被拖麻袋片儿似的给拖回了寝房。
“老老实实给我在屋里反省,三天后内务府就来人给你量身定制婚服。”镇北王扔下瓶伤药下了禁足令。
房门一关,在老爹面前死撑着的江既白立刻趴到床上摊成一张纸片人。还是倒吸凉气直哼哼疼的纸片人。
小厮春诚拎着水壶和铜盆走进来,见状又急又无奈,“爷,您忍忍,我这就帮您上药!”
“快点儿,疼死爷了!”江既白催促着,每说一个字,甚至每喘一口气,都能牵动屁股上的伤,疼得他连连倒抽凉气。
镇北王这次是真的动了气,虽然控制了力道不至于造成内伤,但摆明了是要让江既白吃吃皮肉之苦。
春诚小心翼翼褪下世子爷染着血渍的外裤和亵裤,尽管有了心里准备,但当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眼前时,他还是没忍住重重抽了口气,暗道:王爷下手可真够重的!
“爷,我先给您清清伤口,会有点疼,您再忍忍。”春诚说罢绞湿了细软的棉布巾,尽可能放轻力道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
江既白捞过床头放着的软枕一口咬住,疼得额头青筋暴出冷汗涔涔。
年初去天鸣寺陪老和尚下棋,顺便求了支签,说他今年“得遇良缘,遍地锦绣”。呵呵,良不良缘的还不知道,他倒是先屁股开花了!
由于江既白暂时不良于行,整个世子府顿时清净下来。春诚得了主子爷的叮嘱,还是天天去打听丁家的情况,奈何他们家管事仆役的嘴巴太严,最后他还是从丁家三房找到突破口,买通了一个负责小厨房采买的管事,大致知道了些内情。
“......就是这样。”一回来,春诚就忙不迭把打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江既白听完连连直呼好家伙,不愧是丁大姑娘,作起来可真带劲儿!
春诚一脸纠结,不知该不该提醒自家爷,人家姑娘一腔孤勇反抗至此,就是不想嫁给您呀,我的爷!您还瞎高兴什么呐!王爷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再请出家法。
“世子爷,王爷回府了,请您去前厅。”
门外传来护卫的通传声。
江既白其实早能下床了,就是不想出去看他老子的脸色。
“知道是什么事吗?”
乔四是江既白的近卫,闻言推开门走了进来,禀道:“王爷今儿一大早就进了宫,刚回来时满面红光,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宫里人。属下看着,像是内务府的。”
江既白顿时想到挨完打那天他老子扔下的那句话。
量身做喜服!
丁家大姑娘都作成那样了,这婚还能结?
带着满腹狐疑,江既白利落下床穿衣,直奔前厅。
“什么?给我和谁赐婚?”刚迈进前厅的门槛,江既白就被他老子的一句话震得差点儿平地摔个狗啃屎。
镇北王已让人将内务府两名内官请去偏厅喝茶,前厅里只剩他父子二人,索性关上门实话实说:“你不是看不上人家丁家大姑娘吗,巧了,人家也瞧不上你,皇上便做主,赐婚你和丁二姑娘。”
“丁二姑娘?丁明锦?”江既白好生克制,才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镇北王点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咧了嘴。
江既白却不高兴了,“丁大姑娘不愿意,就换丁二姑娘,问过人家愿不愿意吗......”
“赐婚是菜场买菜吗,还能讨价还价!”镇北王看他这副样子就怒从胆边生,刚要上头再请家法,想到丁老将军的话,堪堪平复下来,道:“我已私下里问过老将军,二姑娘是愿意的。”
她愿意?江既白如遭雷击,愣在当下。
她怎么可能会愿意......
镇北王被他这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怎么,高兴傻了?”
江既白回过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下一秒又疼得腾地跳了起来,表情狰狞:“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又不喜欢她那样的!”
镇北王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掘了谁家祖坟,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而眼前这个不孝子,就是来跟他讨债的小鬼!
“你喜欢的多了,看得上你的却没几个,好好珍惜人家二姑娘吧。”镇北王放弃父慈子孝的幻想,摁头下命令:“赐婚的圣旨马上就到,等着跟我一起接旨吧。”
江既白还想如法炮制,先逃了再说。然而镇北王早有准备,一摔杯子,六七条身影应声窜了进来,三下五除二,转眼就把江既白五花大绑塞住了嘴。
梁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出入高门显贵之家传旨传了不知多少次,但像世子府这般的阵仗,真真是平生第一次见。
“镇北王直接绑了世子接的旨?”景元帝听他说完也大为惊讶。
梁公公连连颔首,“诶呦,您是没瞧见,绑得那叫一个结实,就连那嘴都给堵上了。”
景元脑海中想象出画面,不由哈哈大笑,“那小子素来顽劣,是得有这么个人治住他。”
“只是王爷过完节就得回阙州了,也不知道二姑娘能不能当得了世子府的家。”接旨接得如此心不甘情不愿,梁公公觉着,这位世子爷呀,还有得闹呢!
景元却丝毫不担心,“若是丁家大姑娘那种性情刚烈的女子嫁过去,跟那小子碰到一起,可能会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家无宁日,丁家二姑娘嘛,善思明辨、温谨和顺,恰好以柔克刚。”
梁公公连连称是,心中暗暗吃惊,原来,陛下一早相中的人选,竟然就是丁二姑娘。
景元帝十分满意于丁家的识大体,吩咐内务府务必好好准备镇北王世子的大婚,另备一份厚赏给丁明锦。
内务府得了旨意立刻调动起来,丝毫不敢怠慢。
不过,陛下的万寿节在即,再不敢怠慢,也要先给万寿节大宴让让道儿。
赐婚圣旨送过府这天是八月十二,转过头八月十六就是万寿节。
四年前,丁明锦就是在万寿节上以一支剑舞惊艳四座。
也因此偶遇昌王,一见倾心。
于别人,只是又一个四年,于她,却已是隔了一世。
上一世的这一年,她又在万寿节大宴上献了一支剑舞,博得皇上盛赞。宴后,她鼓起勇气主动向昌王表明心意,江仲珽当即回赠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两人正式定情。而后在二哥的帮助下,他们说服了祖父,由祖父出面,向皇上提请婚事。
现下想来,丁明锦尤其羞愧自己的不孝。祖父硬着头皮以救驾之功推辞了皇上的赐婚,接着又要为了她去请皇上同意她和昌王的亲事。她不敢想象祖父当时该有多为难。
这一世,她只想大家都过得轻松些,自己也轻松些。是以,她借着落水的由头推掉了原本报名的表演。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表演的机会,竟是被丁明媚递补上了。
而且,她表演的也是剑舞。
“不声不响的,竟是连咱们都瞒着。”丁明岚看着舞台上出尽风头的丁明媚,侧身凑近丁明锦,叮嘱道:“过两天我就要离家了,你自己多长点儿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赐婚的事定下来后,她们姐俩才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说说话,这一说不要紧,仔细推敲当天落水的情形,竟发现另有猫腻。明岚的贴身丫鬟见状,才敢将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
原来,那天她听说姑娘逃出了祠堂,便急匆匆跑过来帮忙,恰好碰上了也闻讯赶来的丁明媚。明锦落水时她就站在人群外围,清楚看到明锦是绊到了一只脚才踉跄着失去了平衡,向后摔进了水里。而那只脚,正是明媚的。
丁明岚闻言勃然大怒,当即就想去跟明媚当面对质,却被丁明锦给拦住了。
除了这丫鬟,她们没别的凭证,丁明媚又是个惯会狡辩的,翻扯出来只不过给长辈们添堵罢了。从此知道明媚为人,以后疏离些便是。
丁明锦正听着明岚在她耳边碎碎念,忽的察觉到有目光紧盯着自己,不动声色四下搜寻,正好与隔着人群的江仲珽目光撞上。
委屈、不解、伤感,甚至还有挥之不去的一抹幽怨。
这就是江仲珽,惯会用眼神说话。加之他那双自带深情忧郁的眼型,专注看人时,恐怕很少有女人能抵挡得住。
江仲珽用眼神无声发出见面的邀请,丁明锦深深回他一眼,转过头,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
“你呀,还要愧疚到什么时候?”明锦捏起酒杯,朝终于住嘴的明岚举了举,她们坐在女宾席最末,偏僻清静,倒也方便说话,“汝之砒.霜,我之蜜糖。你呀,就踏踏实实去给大伯娘祈福吧!”
人群那边传来一阵小小轰动,正要去拿酒杯的明岚被吸引得看了过去,待看到那个一身华服招摇得像只花孔雀的男人,不禁瞠目:“这谁呀?”
明锦也看清那人,酒杯抵着唇,轻笑:“我的蜜糖。”
第7章 好一个祸害
闻言腿一抖,明岚险些维持不住平衡栽下椅子。
“呵......呵呵,那真是好大一块蜜糖......”又仔细瞧了两眼鹤立在人群中的镇北王世子,明岚干巴巴挤出句感慨。
不是纨绔子吗,怎么长得这般人高马大!这要是耍起浑来,跟明锦动手可怎么办!
明岚越看越觉忧心忡忡,明锦却截然相反。
与时下里京城男子追求的清瘦雅俊白面皮不同,江既白虽然才十七岁,尚属少年,但身高已八尺有余,看似偏瘦,实则肌肉紧实,出自宫中制衣局的金丝祥云纹锦袍穿在他身上,尽显矜贵卓绝之姿。偏又天生一双狭长丹凤眼,高鼻薄唇,不笑时凌厉桀骜如山巅雪,勾唇一笑又轻佻恣意如指间风。
人间风雪,催人又醉人。
好一个祸害。
明锦暗暗得出结论。
“他......他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明岚看着某人渐行渐近的架势,偷偷从桌下扯明锦的衣袖。
明锦拍拍她的手背暗示稍安勿躁,继续品尝罗域国特供宫中的葡萄酒。罗域国地处沙漠中的绿洲之地,境内日照充足,昼热夜凉,种植出来的葡萄等瓜果格外清甜,酿制的酒和果干果脯自然都属上上品,且稀少珍贵,很多时候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
尤其是这葡萄酒,明锦尤为喜欢。
瞄了眼明岚跟前纹丝未动的酒杯,明锦抿了抿嘴,心生觊觎,低声询问:“你是喝不惯这酒?”
明岚胳膊一伸,将酒杯稳稳推到她跟前,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在狂吼:我的天爷诶,现在是讨论酒的时候吗?现在就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露放我眼前我也没心思喝好吗!
她微微侧身坐着,看似在和明锦私话,实际上眼角余光紧紧盯着蜜糖柿子,他每迈出一步,她的警惕就提高一分。
明锦心满意足喝尽自己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双手就要去捧明岚那杯,指尖与杯壁将碰未碰之际,自头顶响起一道轻慢的男声:“这位想必就是明锦妹妹了吧?”
少年本就招人眼,主动跑到女宾席这边搭讪,更是引来一大片目光聚集而来。
明锦循声抬头,咫尺之距,少年的容貌愈发冲击人感官。他勾唇浅笑,含情带意目光竟是看着明锦身侧的明岚。
舞乐声中夹杂起一片喁喁低语,坐在一段距离之外的薛氏作势要起身,却被丁老太太一个眼刀拦下。崔氏也沉住气没有动。
明岚磨着后槽牙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极尽克制没有当众赏他一对乌眼青。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故意错认自己给明锦难堪。
“世子,您认错了,我才是。”明锦收回手端正好坐姿,不疾不徐开口替江既白解围。
是的,替他解围。
离得太近,她都能听到明岚的磨牙声了,自己再不出头,明岚怕是就要出拳了。私自跑到女宾席,就算明岚揍他,他也活该。
江既白循声移过目光看向她,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复杂情绪,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拱了拱手,“瞧我,以貌取人的毛病又犯了,还望明锦妹妹莫怪!莫怪!”
丁家这一辈嫡出的三个姑娘,论相貌都是个顶个的美人胚子,但若真要论个高低,自是以丁明锦更胜一筹。
如今她和明岚坐在一处,江既白却用以貌取人来当认错人的借口,嗯,个中深意就有得品了。相信今日大宴之后,京城热议话题榜又要丰富不少。
明锦的目光从江既白手中的折扇上一带而过,嘴角飞快牵了牵,待开口时语气依旧不变不惊,“无妨,我不若世子,经常在外行走,你不识得我,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