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杜月满那番话,杜浮亭猜到崇德帝大抵是要给皇后和淑妃面子,经由御花园去趟畅音阁。
她该庆幸自己没和杜月满闹矛盾,不然又该落入她设计的坑里,叫崇德帝见识到她的跋扈无力。
崇德帝暗沉目光落在杜浮亭怀里的京巴犬上,那狗正不断在杜浮亭乱供,方才见了他都没笑意的杜浮亭,此刻低头看向怀里的狗眼尾竟然染了笑意。
他眉头紧锁:“将这狗抱走。”
杜浮亭闻言转身就走,崇德帝本意不是喊她走,只是不想见到那只京巴犬,不过瞧见杜浮亭离开,他也没出声留她,倒是杜月满跟在了她身后。
杜浮亭想甩开后面的尾巴,不免加快了速度,可是后面的人打定主意跟她,无论怎样都甩不掉。
“杜月满你够了,我不会和你争。”她猛地回头神色,指尖直指帝王:“他若想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死缠烂打。当初我劝过你放手阿笙,这辈子要找两心相悦,欢喜自在的人,那番话如今我用在自己身上,你满意了吗?”
“杜氏你放肆!”崇德帝凤眸掠过杜浮亭指尖,还从未有人这么指着他鼻子,这是在挑战他帝王权威。
杜浮亭知晓自己和杜月满争辩,结局毫无胜算,她抱着欢欢往后退了步,试图离两人选些,可是没想到冬日地面湿滑,她重心不稳脚底打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在掉入湖里前,杜浮亭做的事竟是伸手将欢欢丢给了红珠,再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拽崇德帝衣角,她眼神充满慌乱与惶恐,似乎是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杜满月见杜浮亭忽然伸手,像受到惊吓般往后退,而她的动作也正好拂开杜浮亭,成功让杜浮亭扑了空,甚至她的力道还将她往后推了一把。
崇德帝因着杜月满挡在他身前,往他胸膛上靠,下意识要抓住杜浮亭的动作停顿了下,不但没能救下杜浮亭,反而把杜月满带入他怀里。
杜浮亭瞪大了眼睛,目光望向两人全然是不敢置信,到后面又似乎是了然,最后她完全不受控制地一头栽入水里。
沉闷入水的声响在寒冬格外清楚。
第30章 救人
只见杜浮亭栽到泛着寒气的湖水里, 连扑腾都没有扑腾,她根本不想挣扎,竟要顺势将自己沉湖!
听到动静的宫人和侍卫已经聚集, 周遭瞬间乱哄哄,都在想法子找家伙将杜浮亭救上来,杜月满靠近湖边怕自己掉下去, 又想看杜浮亭怎么挣扎。
湖水冰寒刺骨,掉下去如坠冰窖。
再加上冬日身上穿的厚实, 冬衣泡水厚重, 人在水里扑腾不起来。加上杜浮亭无意自救, 不出几息她就会溺水而亡。
崇德帝顾不上别的, 抬手扯掉就披风和外裳。
杜月满没料到, 明明说着不在乎杜浮亭生死的崇德帝,却会想亲自救杜浮亭, 忙张开双臂挡在面前,言辞恳切的阻止崇德帝下水救人:“让侍卫下去救姐姐, 皇上要以龙体为重,这么下去您会生病的。”
崇德帝只是望了眼杜月满, 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浓黑, 冷漠而无情,根本不似先前温柔。
她下意识犯怵, 步子稍往旁边挪开,就这么刹那间的功夫, 崇德帝当着满宫的人跳了下去。
原先有所顾忌的人,此时已经没了犹豫的心思。这要是帝王出事,他们都得跟着陪葬,此时会凫水的人在刺骨冰寒的湖里, 手脚并不能施展开。
杜浮亭身上裹着的斗篷湿沉沉的,欲将她整个人带下去深底似的,她也失了挣扎的意思,乖巧娴静得不像话。
恍惚间她睁开眼睛,看向崇德帝朝她游来,就像看见了曾经。
有回她玩闹爬上假山,太着急不留神踩空了块,当时她又正好体力不支,站在上头不敢下去,将赶来的他吓坏了。
后面还是他跟着爬上假山,将她安安稳稳带下地,为此他大腿划伤了道口子。
那时他就说他永远会护她周全。
只是,一次两次他都失信于她了。
在水里睁着眼睛极为难受,可她还是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好似会说话,委屈可怜,又含着丝埋怨,就像在责备他的言而无信。
崇德帝唇角绷紧,小心地从身后靠近杜浮亭,她替解开身上斗篷,去除身上多余的重量,杜浮亭只感觉自己身上猛地一轻,随后崇德帝带着她浮出水面。
上面的人见帝王和贵妃露出水面,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在畅音阁听戏的后妃也都聚在周遭,见到崇德帝竟然为了杜浮亭跳入湖里,各人神色皆有不同,淑妃今儿生辰注定是圆满不了。
薛皇后眉间布满愁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快、快点救皇上与贵妃。”不断催促宫人将人救上来,又马上命人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请到最近的明月楼,安排宫人们准备干净的衣物,炉子、姜茶都要准备,这人上岸就得到屋里去,要不然岂止是大病一场。
身为皇后这会儿,薛温尔脑子里只有如何保全崇德帝,只有崇德帝活着,她这个皇后才能存在。
宸妃看着水里的人迟迟没往岸边游,恨不能脱下身上衣物跟着跳下去,把人都给带上来,还是宸妃身边的丫鬟死死拉着她,朝她摇头不要冲动行事,她不能在后妃间显得突兀,更何况皇上已经将贵妃带出水面。
浮出水面的杜浮亭疯狂咳嗽水,刺骨的湖水呛到鼻子和肺里,让人难受得要命。
她微红着眼眶,脸色冻得煞白,连牙齿都在不停打颤,可还是死倔犟地道:“你又何必救我,不如叫我死在这冬日。”这段时日与其说她过的好,倒不如说她试着放下过往,可是她根本做不到。
“闭嘴。”崇德帝薄唇紧抿,无法回答杜浮亭这个问题,他也想问自己为何不要命的跳入湖里救她。
帝王心思诡谲莫测,可能下刻就杜浮亭轻笑出声:“我闭了嘴的结果是你从不信我惜我,你不叫我提及过去,可杜月满却能肆意提起。我为了你而改变,抛却稚嫩天真、不切实际,学着如何照顾人,学着如何体贴入微,我想把我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你,可你说你依旧喜欢从前的我。”光是想想就觉得讽刺。
“你够了,你连装都装不像。”
杜浮亭眼眸彻底冷淡下来,说到底就是认定了杜月满,连听都不愿听她说一句。
她抬起头眨了眨微红的眼睛。
杜浮亭最初的愿望,也不过是至少在病死前,他能一直陪着她,能在她死前都深刻地爱着她。
“那我不装了,我且忍了你和旁人在一起,从今往后你就放过我吧。我没能死在十六岁,让我死在今日也好。”她咬着牙不肯跟崇德帝往岸边去,双手推在他胸前推拒他靠近,因着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太久,脸色已经彻底发白。
崇德帝见杜浮亭似乎想挣扎,真是存了想死的心思,怕她把小命做没,没有办法手砍在她后颈,让她安生的昏睡过去。
杜浮亭上岸时昏迷过去,崇德帝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湿冷衣物贴在身上,刚上岸发丝就结了冰,连开口说话都勉强,好不狼狈。
守在岸边的宫人将干净的披风递上,可最先顾及的肯定还是崇德帝,崇德帝手脚已经冻得僵硬,抱着杜浮亭的双手无法自己松开,红珠和冯嬷嬷在旁边已经急红了眼,连忙过去接杜浮亭,好不容易才从崇德帝手里接过杜浮亭。
宸妃在旁边催促宫人安置杜浮亭,宫人才手忙脚乱的将人安置到最近的明月楼。
苏全福沉默地过去搀扶起帝王,扫过帝王冻得连直不起的膝盖,扶着帝王一同入了明月楼。得赶紧将湿淋淋的衣物脱下,把身子擦干暖和了,再换干燥的新衣,免得将人冻出好歹。
有宫人还有薛皇后在侧,宸妃没有再着急往前凑,她撇了眼想跟上去的杜月满,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顾及帝王和贵妃,哪里还会记得她,凭她自己根本到不了帝王身前。
宸妃目露讽刺地望向杜月满,“让侍卫救贵妃娘娘,杜二小姐是何居心?”让宫人下去也就罢了,侍卫、禁卫军都是男儿,这一入水,哪怕杜浮亭侥幸捡回条命,但她那名声只怕得烂到淤泥里。
“我也是担心皇上龙体,不想皇上拿自己龙体冒险,这才提议让侍卫下水,宸妃娘娘怎么张口就怪罪在我身上,还是说娘娘想看着贵妃落水而亡?”杜月满一番言语说得理直气壮,她根本就不怕宸妃质问,哪怕她猜测真实,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帝王龙体着想,她做的就没有错。
“杜二小姐果真伶牙俐齿,本宫说不过二姑娘。不过本宫知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轻易有不会出事,贵妃有皇上相救,肯定也会没事。”宸妃暗暗咬牙,她最是看不惯这种明面上装好人,背地里不知道是何玩意儿的人,换做平常她直接拿铁锤揍人了。
杜浮亭是死是活杜月满管不着,她如果死了挺好的,正好还了欠下父亲母亲、她还有哥哥的债,兴许她能原谅杜浮亭,给她坟前上柱香。
待到崇德帝换完干净的衣裳,宫人端来冒着热气的浓姜茶。
帝王勤于朝政,但也不曾疏于锻炼,一碗姜汤下去散了半身寒意,太医院的医正一半在崇德帝这边,一半在杜浮亭那边。
这回依旧是崔老太医给帝王把脉,看着帝王龙体无恙,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寒症这种东西不是说来就来,有时候入侵身体,总需要段时间反应,他还是开了几副驱寒御寒的药。
崇德帝未曾主动问及杜浮亭,可眼睛不断瞟向隔壁,那里是安置杜浮亭的房间。
苏全福识趣地到帝王跟前,主动禀告杜浮亭亲口,道:“娘娘那边有红珠和冯嬷嬷照料,都是贵妃娘娘用得趁手的宫人。只不过医正说了,娘娘身子骨弱,许是要病一场。”
谢玉听到崇德帝与贵妃双双落水,马不停蹄入宫,等他见到帝王之时,帝王正面色沉怒,房间内谁都不敢出声。
苏全福额头冒着冷汗也不敢擦,方才帝王看望了贵妃娘娘,可谁知道红珠拦在门口不让人靠近,帝王以为杜浮亭情况危急,脸色登时如乌云重压,直接闯入房间,听到的却是一声声“阿笙、阿笙”的低声轻唤。
红木嵌黄杨花卉拔步床上躺着的女人面色通红,烧的不省人事,可是嘴里始终都念念不忘某人的名字,帝王气得拂袖离去,苏全福是大气都不敢出。
谢玉往杜浮亭房间的方向瞟了瞟,许是他再早来片刻就能看到她的情况,如今崇德帝在眼前,他无法过去查看。
“皇上不然先回乾清宫好生休息,让崔太医留守皇上身边,免得中途出意外。”现在崇德帝留在这儿只会让怒火积攒,谢玉只能想办法让崇德帝先行离开,红珠对贵妃忠心耿耿,有她在,贵妃留在明月没有人会打扰。
杜浮亭这场病来势汹汹,烧了整夜,明月楼灯火通明,不敢熄灭,太医院的太医好几回直摇头,若是整晚都不能降温,怕是要扯白幡。
有人时刻守在贵妃身边,还有太医、女医来回走动观察贵妃情况,谢玉只能站在离明月楼甚远的地方,沉默无言地盯着某间房间的窗户处,外头的天气严寒冻人,他依然静静地站了良久。
第二日清晨,杜浮亭终于得以退烧,可人显然憔悴虚弱不少,可她刚刚苏醒,崇德帝就下令让她回椒房殿。
他应该就没有同意杜浮亭出椒房殿,她依然还有一个半月的禁足期限,这意思是年节杜浮亭都得在禁足中度过。
杜浮亭没来得及细想,帝王下旨催她回椒房殿,她只能趁着清醒搬走,这么折腾下又迷糊昏沉了。
椒房殿的人都不敢靠近杜浮亭,就怕自己在贵妃昏迷期间听到不该听的,可此时流言肆意飞蹿,说贵妃入宫前有过婚约,更有甚者传贵妃入宫前就不是处子之身。
这些话毫无例外地传入崇德帝耳中,宫里当即绞杀了一批乱嚼舌根的宫人,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红珠只能尽可能给杜浮亭喂药,喂进去多少算多少,她的身子本就有所亏损,是从老天爷哪儿抢回的一条命,如今这事闹得怕不是半条命没了。
第31章 中药
自杜浮亭清醒后, 红珠就捧着药碗站在床头,一人不想喝药,一人执意劝, 现在僵持不下。
杜浮亭紧紧抿着唇,面色紧绷,如纸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红玉有意劝红珠暂且放下碗,红珠睨了她眼, 红玉最终还是闭了嘴。
现在红珠都能逼娘娘喝药, 她还是先躲在旁边为好, 更何况娘娘不肯喝药, 身子一直亏损下去也不是办法。
“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姑娘还是先把药喝了吧。您知道的,只要奴婢想, 奴婢有法子叫娘娘喝药。”
自在杜府开始,杜浮亭就不爱喝药。可是她羸弱身子, 不喝药肯定不行。红珠伺候在她身边,主要就是哄着她喝药。叫人乖乖喝药的办法, 她手里没百十来个, 也是够让杜浮亭将药喝下去。
这话一出,红玉以为贵妃会呵斥红珠不分尊卑, 可没想到方才倔犟的贵妃,端起不烫不凉的药, 眉头都不皱的直往嘴里灌,这药味光是闻着就够苦,可是床榻上的女子喝完眼睛都不眨。
红珠见到杜浮亭将药喝下,把只剩点点碗底的药碗交到红玉手上, 自己站在内室陪着心情已经坠入谷底的杜浮亭,也是在守着她,不让她偷偷将药扣出来,人劝药的办法再多,也抵不过真心不想喝药,她就怕杜浮亭会把药吐出来。
等到小半时辰过后,她才离开内寝,用膳红珠不会守着。她家姑娘不愿喝药,可用膳还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更何况她家姑娘不是铺张浪费的人,这得多亏了陆公子的耳提面命,姑娘见不得奢侈浪费,摆在她面前的膳食,只要不是她厌恶的,她几乎都会乖乖的吃完。
夜间杜浮亭腰间垫着迎枕,靠在床头发愣,嘴里喝完药的苦味让她没法入睡,只不过今儿她没入睡,却得了意外收获。
谢玉悄无声息地入内,没想到等着他的是燃着橘黄色烛光的内寝,以及侧头望向她的杜浮亭。
他夜探椒房殿,她似乎毫无意外,反而轻轻开口:“是不是我病得太重,眼前出现了幻觉,还是阿笙……你终于来接我回家了吗?”从前他也会偷偷摸摸的跑到她房间里见她,以至于哪怕帝王偷偷潜入她寝宫,与她共睡床榻,她都不反感。
谢玉抬眼望向杜浮亭,没想到自己入内杜浮亭并未入睡,可霎时他就收敛神色,因为他看见她在通过他,回忆镌刻在她骨子里的人,谢玉跟着杜浮亭回想记忆里温润谦和的男子,哪怕那人再忙再累,总是记得她任何话,她随口一提的事他都放在心里,让他就连妒忌的心思都升不起。
谢玉学着他扯着唇角而笑,指节不自觉动了好几回,最后大着胆子揉了揉杜浮亭头顶,他像是他的影子,比失忆的崇德帝还要合格。
只不过这种刻意的模仿,让杜浮亭瞬间回了神——没有人能替代她的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