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帝王驻足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杜浮亭顿时眉眼神采飞扬,屈膝草草请安,将人请入内室。
帝王有贵妃伺候,苏全福就不靠近,打扰两人兴致,唤醒椒房殿二三侍者,在偏间烤着火守候,主子唤人伺候,随时都能在。
刚进屋内,崇德帝便嗅到熟悉薄荷沁雅香气。
杜浮亭不喜大秦时下最流行的馥郁浓香,她独爱薄荷香而不腻,清淡而素雅,常使人清醒安宁、心情舒畅。
他扫到室内摆着的铜镀金珐琅炭盆,目光越过炭盆望向窗边灯草锦鲤纹几案,乳白汝窑瓶摆在几案,里头插着不知哪寻的比成年男子指节稍粗壮的干枯梅花枝,竟添几分别样诗意。
“此前怎么不见贵妃有这般雅致?”
杜浮亭随帝王视线,落在枯枝上,“那是我与宫侍在秋日捡的,丢在一旁昨儿才想起,就将它插瓶里了。”闺阁女子内室或是诗书墨画,或是锦花绣草,没见过谁拿枯树枝点缀房间,她唇角浮起不大好意思的笑意,可也不见她要将其遮掩。
崇德帝记忆里似乎也有一女子,在他出趟远门前,会再三叮嘱他记得带礼物,不是金银珠宝、头面首饰,而是总让他想法子带回各地特色的枯枝败叶,她会着人将枯枝挂在白墙各处,败叶用作书签,最后不过几日,都落于厨房灶火间。
崇德帝看不清女子面容,可清楚的知道那人是谁,等见到那人,他就能放心了。
“我还有几枝挂在了书房,改日请爷过去瞧瞧。”杜浮亭以为崇德帝是在赏她的枯枝,想起不止内室有,旋即道。
低柔嗓音唤醒帝王的思绪,压下那些日夜纠缠的思念,将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娇娇体寒,怎还穿的如此单薄?”望向杜浮亭的神色温柔,将透过她望向旁人的心思,掩盖得严严实实。
“内室烧了地龙,还有几炉炭火,很是暖和。”白玉似的指尖点了点帝王手背,杜浮亭轻轻蹙眉,垂首凝喃了声:“倒是爷入室内良久,手依旧冰凉。”说着,烛火下白如凝脂的双手盖住崇德帝的手背,小手合拢尽力捂住,试图将微凉的手捂热。
“朕无事。”崇德帝反客为主,宽厚手掌紧握杜浮亭:“你也不怕沾了冷气。”帝王手背虽透着外头沾染的凉意,可掌心是暖的,比屋内还高的温度传遍白嫩柔荑。
“不冷,是烫的啊。”杜浮亭心里漫起衷心的喜色,能得帝王关心,比吃了蜜糖还高兴:“多少人想与爷亲近都无法。”
她原就生得极好,如烟似黛的浅眉,始终温和无害,双颊沾染淡淡微红的晚霞,欲语还羞。笑来好似人间暖月,瞬间驱散阴霾阴晦,冷雪消融,让人挪不开眼。
崇德帝想起自己同她说过,最喜她的笑容,后来每回到椒房殿总能见她笑,偏生他能看出笑里的傻气。
节骨分明的指节抚上带着笑意眉眼,他就图她那丝傻气,与梦里那人无二,也只有此时,她才最像梦里那人。
许是他弄得她眉间生痒,笑着别过头躲开,旋即觉察到他身上厚实衣物,在室内会捂出层层汗,踮着脚尖替他将鹤氅脱下,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绕着杏色缨穗随她的动作摇摆。
杜浮亭替崇德帝褪去外裳,挂在黄花梨拔步床头不远处的架子上,准备去后间,手又让崇德帝攥住,“刚见到爷就离开?爷不想喝茶,比起忙前忙后沏茶倒水,不如娇娇在侧。”
帝王的亲昵话语,她闻之欢喜,似是回到从前毫无嫌隙、坦言待之的时候,可她神情忧惘:“我不是要离开爷,只是见爷好似忧愁又加重了,想替爷解忧。”她语调软糯,哄着帝王:“爷先去醉翁椅上躺着,我去去就回。”
杜浮亭步入后间,拿着温热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去而复返,纤白指尖落在帝王太阳穴、前额,替帝王舒缓眉间倦色。
帝王自几年前患上偏头疼,偶遇连夜风雪夜,总难免头晕触痛。尤其帝王接手的朝局世家势力勾结、盘桓交错,前有五姓七望存心不良、后有江左侨姓摩擦生事。狼前虎后,其欲逐逐。
帝王龙体抱恙,不便声张。杜浮亭恰好会古医按压穴道,借着替帝王驱散倦怠为由,帮帝王舒缓一二疼痛。
自始至终她都没问椒房殿落锁,崇德帝如何进来的。
重要的是他出现在她面前,这就足以。
崇德帝躺在醉翁椅上,柔若无骨的小手有技巧的摁压,熨帖舒服得他双眸闭阖,眼睛微微睁开,透过烛光得以觑见她娇容。
她的熟稔与亲昵,总让崇德帝有种,她与他是普通夫妻的感觉,涓涓细水长流入人心,得以抚慰登高孤寒。
这辈子他身为帝王,却能得“普通”二字,堪称奢侈,该足兴才是。
可每每想到,她与那杜笙都经历过,甚至与他更亲密,他便如鲠在喉,就连她交出的信任与托付,也只是让他难受憋闷,一腔郁气堵在胸口。
他不过是顶着陆笙的名头,享受这些原不是他的东西,可他心里又因此有诡秘的满足感,至少此刻拥着她的人是他。
帝王攥住杜浮亭游动的指尖,已经睁开凌厉凤眸。
她眉眼含笑,染上一抹嫣红,不怕帝王眼底冷色,俯身凝望:“怎么啦?”馥气如兰,幽幽自香。
崇德帝自知他不是风月之人,登基至今近一年,他只在椒房殿留宿,旁人那里也不过如此。
可若是只要想到,红床锦被、鸳鸯交颈,她攀搂着他娇音婉转、香汗暗融,心里便是泛起噬骨的滋味。
原以为得手之后,是了尝所愿,自此丢开、弃之不顾,谁知反而是总能忽然想到她,然后不可收拾的想见见她。
他挨在她耳边暧昧,“叫爷听听娇娇的声音。”
杜浮亭是只纸老虎,比不得崇德帝的游刃有余,登时羞得面皮涨红,在醉翁椅上如何施展,半卧式躺椅,推挤做一块儿摇椅晃晃。
她要抽出自己的手,帝王怎么肯放,纵情任性的姿态,一手与她相扣,一手解开她腰肢上的宫绦,将她掠至椅上,相依挨着。
“娇娇可是不愿?”
第3章 白月光 我陆笙不会再有其他人
杜浮亭笑意温软,“爷明知顾问呀,爷知道的,只要爷提的要求,我从不拒绝。”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少年生得俊朗挺拔,踏着朝阳而来,纯蓝色锦缎长衫穿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愈发修长。
自入她乐安院,他面上就一直含笑,眉目温润而透彻。她坐在窗柩旁朝他挥手,觊觎着她手里拿着带给她的冰糖葫芦,可也就是待他靠近,她同他提了退婚之事。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饶是他温润如谦谦公子,可到底年轻气盛,差点没让她要退婚的话给气死,恶狠狠说“绝不同意退婚”的语气,都带着浓浓颤音,害怕地将她抱了满怀,还向她许下“我们定会白头到老”的誓言,严肃且认真的望着她,向她保证“我陆笙不会再有其他人”。
待到杜浮亭学着陆笙举手发誓,这辈子再不说退婚的混账话。话才到一半就让少年捂住唇,赤红着眼朝她摇头,阿笙无需她任何保证,更是怕誓言里天打雷劈、遭报应的话成真伤到她。
誓言虽未说尽,可已经在杜浮亭心间生了根,她这辈子定不辜负阿笙,她要努力好好活着,与阿笙白头到老。
杜浮亭终是随了帝王的意,忍住羞意与他共赴鱼水浓情、深陷其中,身下躺椅摇摇欲坠,娇啼连连、泪水涟涟。
她把整颗心毫无保留的递到他面前,只需要他抬抬手,她就可以温柔小意,也可以热情如火,眼里的深情能把铁石心肠的心捂热得滚烫。
她越是情深,帝王心里越不满意,这些都是给陆笙的,而非他萧律。
崇德帝翻涌着不止怒火,还有不可明说的刺痛,他将这些都过度给杜浮亭,施欲过后的帝王,犹不满足,意犹未尽的埋在她雪白颈间,薄唇细细轻吻,从醉翁椅到拔步床,直到接近破晓,才肯放过哑了嗓音的女子。
帝王唇角隐隐约约焕发光彩,那些憋堵心里的郁结,似是因为声声轻喘,撞击出几条裂缝,不过里面黑黢黢,能吞噬万物,大概当中藏的是至极黑暗。
冒名顶替她心中之人,利用她永远怀着的满腔爱意,勾得她堕入深宫。步步为营谋划,亲手将她造成他想要的样子,让她此生身处宫闱,都犹如樊笼囚雀,一朝被禁于金笼,一世笼外春光与再好,都不是她可以奢望的。
杜浮亭乏困难当,累得沉沉睡去。
崇德帝叫人抬水,清洗过后苏全福低声提醒崇德帝,已经将近到了卯时,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左右。
帝王嗯了声,紧紧将人禁锢在怀,似乎漫漫长夜有她在侧,那种噬骨的心疼才能以缓解,只是偶尔会有另一种痛不时的提醒他,不可耽溺其中。
杜浮亭心中记挂帝王早朝,到辰时一刻准时睁眼,身边不觉有人的她忽地坐起,挑开层层床帘才见苏全福在替帝王穿衣,帝王闻声回了头。
她见状露出浅笑,俏脸红扑扑的,“我来帮爷吧。”有关崇德帝的事,杜浮亭事必躬亲、巨细无遗,春葱玉指脱离床帘,起身就欲下榻。
哪料经过整晚折腾,她腰肢酸软,额首昏昏沉沉,刚落地就未站稳,踉跄了身子。
眼见人即要摔地,帝王阔步上前,扶住盈盈素腰,将她捞入怀中,眼底似有笑意闪过,他对杜浮亭昨儿晚上的表现很是满意,语气带上三分低哄:“任娇娇替朕着衣,早朝该迟了。”将杜浮亭使回床榻,又叫苏全福向去风兮殿,免了今早贵妃向皇后的请安。
直到帝王神清气爽出椒房殿,众人才知昨夜帝王又宿在杜贵妃寝宫,有后宫众多门庭冷落的妃嫔作比,愈发显得杜浮亭恩宠之盛。
凤兮宫内,皇后将一众后妃打发走,侍鬟银翠伺候身侧。
趁内室无人,银翠低声言语道:“娘娘,大长公主的意思是您还需尽快怀孕。这一年以来,杜氏恩宠过盛,怀有身孕是迟早的事,咱们不能让杜氏诞下皇子,抢占了先机。”
“杜氏……”薛皇后轻念出声,回想起那总低眉婉转、细语接话的女子忧思深沉。
见惯谁家宠妾嚣张跋扈,踩在正妻头上作福的事,难得见到有人得了帝宠,依旧淡然自处、不骄不躁,对她这位皇后恭敬有加,从不恃宠而骄。
“娘娘,大长公主那边催得紧,让您且多想想家里,您才入主中宫一年光景,根基不深,有了皇嗣后位才算安稳。大长公主还命人将这东西交给奴婢。”银翠奉上细长的白色瓷瓶,“大长公主特地寻来此物帮助娘娘。无色无味,用处极大,只需倒上小半放入茶中,碰到嘴唇就能使人纵身□□,饶是冷心冷情、寡欲之人,都难以自制。”若不是她亲口所言,只怕无人在意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瓶子。
帝王刚登基之初,大赦天下、颁赐群臣,后又轻徭税赋、开言纳谏、广纳贤言,于朝堂政事管制严明,有仗着从龙之功者专横放肆、跋扈无忌,挥手便派人将其捉拿斩杀,顺带处理了几十名造谣生事的官吏。铁血专政使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敢违背皇帝。
可渐渐的他们也都琢磨出帝王性子,公私分明、赏罚分审,不是全然狠厉残暴,比之先帝还是要好伺候,更何况他宠杜氏有分寸,并不沉溺美色,反而勤于政事、厉精为治,后来众人也都道帝王心雄胆大、将有大为。
就是刚开始的两三月,帝王杀人立威的雷霆手段、冷沉沉的眸子太过让人印象深刻,让人望而却步。
薛皇后恼羞,“床榻之事,讲究你情我愿,才能得水乳交融、鱼水之欢,岂能用此等药物。”
“娘娘有所不知,许多男子都爱借助旁的东西助兴,这东西不仅能催情助兴,更是能让女子一举怀孕,所以才显珍贵。”薛皇后性子温和且良善,吃软不吃硬,银翠不再逼迫薛皇后,而是道:“其实您无需自己生,后宫若哪位低位妃嫔能诞下一儿半女,您抱来养在凤兮宫,是相同的,大长公主那边也是这想法。”
薛皇后无奈扶额,各种思绪拉扯纠缠着她,一会儿是青朗怨她不守信诺,一会儿是母亲怨她不顾全家中,一会儿又是她自己,她这颗心是已经放在火上炙烤。
薛皇后薛温尔乃嘉羡大长公主之女,与今上是为表亲,今上刚登基为帝,便在嘉羡大长公主的主持下与帝成婚。薛温尔自觉自己不幸,却又难得幸运。成婚之初,帝王予她身为皇后,足够的尊重与体面,甚至知道她心中意属青郎,和她定下约定,他准她为青郎守节。
薛皇后接触男子甚少,可也知世间绝无男子能容忍妻子记挂他人。是她先与他人许定一生,还让今上知晓此事。而今上未曾因此嫌恶她,甚至在人前给足她尊重厚待,让她稳坐后位,管理后宫诸事。
或许是今上对她也无男女之情,才不在乎她心中是否藏有他人,可是面对家中母亲逼迫时,今上亦是处处出言维护她,让她在母亲面前得以喘息,即便两人不做夫妻,今上这表亲当得也是极好的。
她何以又去做今上厌恶的事?更何况她能坐稳后位,得益于杜氏的存在,破坏今上与杜氏的关系于她百害而无一益。
薛皇后摆手让银翠退下,“再等等,容本宫再想想。”
第4章 帝王宠 她和帝王还有往后余生的时间。……
帝王特许杜浮亭恩典,今早不用给皇后请安,她正好懒得去面对那群女人,转头倒在床榻上休憩。她宁可过后再同皇后请罪,将请安给补上都行。
直到睡到辰时二刻,杜浮亭才让冯嬷嬷喊醒,不见帝踪的杜浮亭有些小耍赖,不似在帝王跟前的处处周到,裹着锦被在床上赖着不愿起。
冯嬷嬷便道:“皇上嘱咐老奴定要记得辰时唤娘娘起床用膳,老奴替娘娘梳洗,可别饿坏了肚子,让皇上心疼。”
杜浮亭听到帝王的旨意,眼睛亮晶晶的,笑意明媚动人,乖乖的依言起床,口中吩咐道:“我今儿晚上想吃驴肉锅子,要辣锅底的,嬷嬷快去叫人去准备,还有别忘了同皇后娘娘请安,之前她跟我提的花样,我已经绘出来,嬷嬷记得亲自送去凤兮宫。”
还未用早膳,就想着晚膳,只想着搜罗美食入腹,颇有些没心没肺,冯嬷嬷却满口应答,伺候杜浮亭用了早膳,吩咐小厨房的厨娘准备锅子,才领命前往凤兮宫。
在杜浮亭未住进椒房殿前,这里一直无妃嫔居住,椒房殿没有主子能伺候,留在这里并不算好差事,是以多年以来能坚持下来的人所剩无几,都各自寻了别的好去处。
冯嬷嬷却是原在椒房殿伺候的嬷嬷,别人都走光了,她还留在此处做洒扫的活,她见冯嬷嬷手脚勤快,为人耿直,加上又没有伺候过其他后妃,便将人提到身边伺候。能留在椒房殿多年也是长情之人,后来也就可是重用冯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