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嫔跑到椒房殿在杜浮亭面前耀武扬威的事, 不知为何似燕过无痕,根本没有人再提及,或者是说椒房殿在人为刻意的忽略无视下, 渐渐的没有了存在感,真的仿若没有存在过。
椒房殿的宫人见状想要离开的心思愈发浓烈, 觉得跟着贵妃没有前途, 就连红玉因着听了好几回冯嬷嬷和齐嬷嬷的教导, 也动了离开的心思。他们到底是怕贵妃处境再艰难会连累到众人, 毕竟凤兮宫的皇后说倒就倒, 满殿宫侍竟然都换了彻底,这也叫众人更加害怕起来。
红珠在心里积攒着怒火, 连带着她同杜浮亭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都忍不住增了几分不甘, “姑娘对他们那么好,结果还是想离开姑娘。”
杜浮亭知晓此事只是笑了笑, 她若无其事地给只棕金色匣子扣上了锁, 放到梳妆台的最底下,道:“不是所有人如你, 可以不顾一切的跟着我。他们为求保命想走无可厚非,想奔好前程也没错, 叫要离开椒房殿的宫人领了赏赐就都走吧,好歹主仆一场,大家就散的体面些。”
此话一出,椒房殿陷入诡异的沉默, 原本有些犹豫再三不知作何决定的宫人,听到这话干脆咬牙另想法子离开。
因着原先伺候过杜浮亭,她又一直独占盛宠,椒房殿里的宫人倒还挺受人欢迎,都想知道杜浮亭到底有何手段能留住帝王,尤其是红玉曾经贴身照顾过杜浮亭,她竟是想到良妃的云水殿去。
“你当真要走?”红珠听到红玉竟然愿意离开,到底是没坐住跑过去问她。
“你和红梅伺候在娘娘身边就足以,不需要我。”红玉侧眸望向旁边石桌,下面是让风吹飘落的树叶,凌乱地摆在石桌上无人管,该洒扫的婆子也偷了懒,比从前越发不济了。“大家都能离开,我自然也能,往后你好好照顾贵妃娘娘吧。”
谁要离开都行,大概唯独红玉离开,红珠可能难以接受。这红玉的名字还是杜浮亭赐的,跟着红珠排的红字辈,一直是两人一块照顾杜浮亭。
红珠还想再说,齐嬷嬷暗声叹气,把她喊了过来。现在红玉可能嘴上不说,甚至听信红珠的话留下,可这不是让人心甘情愿的留在椒房殿,等红玉回过神,指不定还以为红珠存心挡她富贵路。
贵妃娘娘趁早将人放手是对的,留来留去免得留成仇。还留在椒房殿的宫人寥寥无几,至少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留下的,没有人逼迫,因心而决定,也少了怨恨埋怨。
第二日清晨而起杜浮亭见了走掉大半宫人的椒房殿,仿佛任何事都没发生,只不过将红珠唤道跟前:“我在江南置办的铺子你应该都知道,你替我好好保管,宫女熬到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以后出了宫那就是的嫁妆,不想嫁人就是养老钱,你好好活着。”
杜浮亭紧紧抓住红珠的手,眼底是快要溢出来的愧疚,要说这世上她最对不起的大抵就是红珠:“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不该把你也带入皇宫这是深不见底的窟窿。”
红珠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望向杜浮亭苍白虚弱的脸颊,似在交代后事,没忍住染上哭腔,她连忙摇头抗拒听这些:“姑娘说这些作甚,入宫是我甘心情愿的,我愿意跟着姑娘的,我要陪姑娘一辈子。”
“怕是不能了。”杜浮亭唇角含笑,眼睛透过药碗的边缘似乎是在追忆曾经,她的嗓音蓦然缥缈无力,“这段时日我常想,如果我死在十六岁就好了,是不是因为我不该活下来,所以上苍以这种办法惩罚我。”
“姑娘怎么就不该活下来,任何人都有或者的权利啊,这是姑娘你自己说的,怎么你就不记得了呢。”当年若不是姑娘救下她,她恐怕早就让人卖到勾栏妓院了,是姑娘叫人拦着将她救下,“姑娘,你也好好活着好不好?”
说着,红珠实在没忍住在,还是杜浮亭面前哭出来了,素日顽强能干的人现在仿若不堪一击,想到杜浮亭可能会死,她就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杜浮亭笑着揉了揉红玉的头,大概如果她真的死了,满宫里的人也就只有红珠会真的替她伤心,“别伤心,我会好好活着,我还得回家。你也要好好的,我们一起回江南看阿娘和哥哥。”
因着杜浮亭心里藏着想离宫的事,并未注意到她提及阿娘与哥哥,红珠面上闪过的不自然,其实杜家早就没人了,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件事她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杜浮亭,她怕杜浮亭真的撑不下去,至少如今她还有念想,期盼着见到阿娘和兄长。
苏全福时刻注意椒房殿的动静,椒房殿的人少了他看在眼里,私底下找过齐嬷嬷问过情况,可他没想到齐嬷嬷如今倒是有些死心塌地跟着杜浮亭的意思,满嘴都是打太极的话,听不得真话。
“嬷嬷,椒房殿若是缺人杂家叫内务司补上,分例的事如今已经不缺,这人要补上也是快的。”
椒房殿的宫人要调动,自然是越不过内务司,他们要到哪里去,是不是寻了好的去处,都是有记载的。这也是为何苏全福能这么快的得知消息。
“娘娘的意思是不必了,椒房殿只住了她一位主子,本就不需要太多人照顾,如今娘娘又在静养当中,少些人、少些闹腾是好事。”
苏全福不好再说旁的,就是看着齐嬷嬷的背影,他犹豫了下,要不要跟崇德帝汇报此事,可想到近日,崇德帝因政务而忙得焦头烂额,还是暂且按捺住此事。
本来年前应该封御笔,休假暂停朝堂政务,可是今年帝王首创破例,哪怕是大年三十都在处理朝堂之事,大臣们更是过年都没得休息。
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散步谣言者,是抓了一批又一批,从源头斩断才肯罢休,皇帝每晚的觉是越发短暂。
因着崇德帝不叫人夜间在旁边伺候,所以苏全福也不晓得,帝王是不是还在被噩梦纠缠,可看着帝王每晚都是浓茶下肚,大概也是睡不安稳的。
仅仅三日时间恍若眨眼就过去了,元宵节那日宫里举办了宫宴,热热闹闹四处挂上红灯笼,就连椒房殿都挂上了灯笼,原本杜浮亭是想说不用麻烦,是红珠非得说红色添喜,让杜浮亭的病快些好起来。杜浮亭见她欢喜高兴,便也就纵容她把椒房殿的能挂红灯笼的地方都挂满了,这还是她们入宫头回过元宵。
只是今年这场元宵宫宴,注定不会好。
杜浮亭的禁足在已经解了,可她仍旧不愿出席宴会,薛皇后遭圈禁在凤兮宫,一下子就病倒了,她也是不能出席宫宴。
皇后、贵妃皆连倒下,再往下是德、淑、贤、良四妃,德妃与贤妃暂缺,排在前面的就是淑妃了,事先谁知道如今满后宫算来算去,竟是淑妃位分最高,此番举办宴会的重任也是交由她手里。
气得良妃在云水殿,硬生生拧断自己拇指上的护甲,自己败给杜浮亭就算了,没想到还败给李兮雅,“不过是青楼妓子生出的小贱人,她也配管这么大的宫宴。”
碧羽站在旁边听着,沉默不言,颇有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意思。
往日她听到这些话,肯定会费尽心思的给良妃谋算、出主意,现在她算是看清楚良妃,色厉内荏、只会放狠话,实质性的事她干不出。就是让贵妃气得再狠,顶多就是在人家面前刺几句,再回到云水殿骂人,如今换到淑妃身上大概差不多。
良妃看了眼红玉,她特地从椒房殿要来的侍鬟,平日就听些杜浮亭喜恶才艺,“你说杜浮亭会不会去?”
红玉忽然遭良妃点名,身子轻微颤栗了下,这里不如椒房殿简单,需时刻谨慎、守宫规。
她双腿站得麻木,又不敢大幅度缓缓酸麻的感觉,忍着疼痛朝前走了两步,屈膝行礼回禀道:“回娘娘的话,贵妃不喜人杂的地方。”
良妃听后指着宫里的小丫鬟,“你去回了李兮雅,宴会本宫也不参加了,既然杜浮亭能不去,本宫不去应该也行。”
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小丫鬟顿时苦着脸,领命就要往出走。
碧羽见良妃有些出格,怕良妃此番行事惹恼帝王,到底还是劝道:“贵妃娘娘是有病在身,不想过了病气给旁人,您不去不成样,除非您也病倒。”因凤兮宫那一出大事故,如今别的宫里的奴才都颇有自觉,哪怕知道自己劝诫主子会挨主子责罚,可也好过看着主子行糊涂事。
“那本宫就病倒。”大概也就喝几帖药而已。
可良妃哪里晓得自己前脚称病,叫太医院开药熬药,后脚杜浮亭就被逼不得不出席宴会——杜月满专程亲自到椒房殿请她。
其实自从杜月满入宫,杜浮亭和杜月满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回更是杜月满头回踏入椒房殿,她扫过略显凋敝的椒房殿,面色冷硬非常,“贵妃还是去露面比较好。”
杜月满口口声声奉旨行事,请杜浮亭是崇德帝的意思,圣明难为,杜浮亭若是不去就是抗旨。
第36章 深夜
杜浮亭还是参加了元宵宫宴, 麟德殿内富贵华丽,歌声靡靡,经久不绝, 大殿当中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薛皇后因病无法出席,宴会上就是连她的位置都不曾设,是以身为贵妃的杜浮亭倒是坐在了离崇德帝最近的位置, 只需稍加偏头就能看见帝王,可是自从她落座, 就没有将目光落在帝王身上过, 请安时浅垂螓首, 神情淡淡的漠然。
崇德帝倒是在入殿, 众多人当中煞然瞥见她的身影, 往日爱描眉妆点的女人如今素面朝天,身上衣物是葱绿色宫装, 与其他着盛装华服的后妃相比,额外显得素雅清淡, 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她以这般姿态博取众人目光,毕竟在穿红戴绿、丰容靓饰的众人当中, 唯她粉黛不施、随意处之, 当真是独处一时,万众瞩目。
可是崇德帝心里清楚, 她这是不在意。
不知为何如今越发容易想到她昔日曾说过的话,这时候便又想起她说过的女为悦己者容, 每回见他前她总是恨不能将头发丝都收拾服帖,身上衣物换过一件又一件,如今再看她随意处之的姿态,恍然间崇德帝闷得慌, 一杯烈酒闷头下肚,下方朝臣敬酒他是来者不拒。
谢玉是锦衣卫统领,虽是朝中重臣,不过这般宴会他并非坐在朝臣中间,而是站在了离帝王不远处的地方,他总有一抹视线是落在杜浮亭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之中暗藏着,叫人参不透的沉甸甸的情绪。尤其是看到帝王一股脑的往口中灌酒,谢玉眼底更是倾泻出复杂与痛苦。
当年他们在青州陆家的处境并不如表现的那般好,最初的几年害怕被人识破身份,害怕京城的人找上门,将他们赶尽杀绝,时刻都是如履薄冰般活着,直到后面几年随着帝王不断布局收网,加之先帝暗中帮衬,日子才好过起来。
他与帝王情同手足,那些年陪着帝王出生入死,帝王更是于他有救命之恩,这时候看到帝王内心折磨,他心里跟着不好受,犹如让石磨反复来回碾压。可要叫他放下,他当真放不下,不知何时那种感情就犹如藤蔓般肆意生长,待到他察觉时,紧密的藤蔓已经将他的心彻底纠缠,死死捆绑让他无法呼吸,尤其是近来他日复一日噩梦缠身,全是磅礴大雨不见光明的黑夜,偶尔闪电落下才见到寥寥人影,不知缘由,不知结局。
谢玉常年游走于黑暗当中,哪怕时至今日他已经身处阳光之下,有了合乎情理规矩的正当身份,甚至因着锦衣卫检察百官,有巡查缉捕、驾驭不法群臣之权,让朝中众多大臣忌惮巴结,可他依旧害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偶尔深夜是控制不住的嫉妒帝王,能得杜浮亭至死不渝的深爱,最初是他先遇见的她,这种念头一直深根于谢玉脑海挥之不去。
“此番宴会还是淑妃亲手操办,朕敬淑妃一杯。”崇德帝抬手向李淑妃敬酒,让热闹的大殿霎时安静了,殿内无人敢出声,紧密到犹如细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淑妃身上。
李家人甚至都是隐隐含着期待,坐在大殿之下,挺直了背脊,帝王当着众人夸赞不仅是李家女儿,更是在给李家镀金。
不过总有人是意外,根本没有在看李淑妃。
一是夹起块嫩虾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的杜浮亭,她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在面前的美食上,淑妃着实是在这场宴会上花费了心思,至少她观察了后妃们面前菜色,大家面前摆着的菜色看似相同,可并没有出现谁不爱吃的东西上桌的情况。另外一个则是崇德帝,他凌厉锋锐的凤眸虽看向淑妃,可聚焦却是在她前面一位的杜浮亭身上,只见她没有丝毫的反应,根本就是无动于衷,崇德帝没来由的升起闷意,眉心拢起。
淑妃见崇德帝似乎神色不耐,她怕帝王动怒,忙顶着众人刺眼的目光,缓缓起身谢恩,抬手将白玉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等到坐下后,还是时不时有各种目光落在她身上,尤其是近日好几回陪伴圣驾的玫嫔,淑妃不习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更不喜这些人的注视,可是如今人前她不能表现出异样,只能强忍着皱眉的冲动。
但她还是隐晦地下意识望向杜浮亭,想知道这些看她的人里有没有她。她只见杜浮亭面色如常,神情镇静而自然。
或许是杜浮亭感觉到她在看她,抬眸望了她眼,说了今儿第一句话:“尚在病中不便喝酒,淑妃见谅。”
淑妃让人抓了正着,有些不好意思,让她这般瞧着总有抹心虚的感觉,连忙摇了摇道:“无事,贵妃觉得可还顺口?”
“可,淑妃娘娘用心了。”杜浮亭与淑妃低声攀谈几句,崇德帝的目光始终落在她们中间。
玫嫔恨恨地捏紧筷箸,她可是一直注意着崇德帝,帝王目光就没有挪开过,就算与人谈话喝酒,始终都有看着淑妃,她咬着牙出声:“贱人,不过是举办回宫宴,就让皇上几回都看着她。”
旁边同是嫔位的后妃不敢接话,只能忙低着头喝酒。如果淑妃有望得宠,她们没必要得罪淑妃,淑妃不得宠,人家也是妃位压她们一头,皇后与贵妃皆倒,就属淑妃位分最大,她们更没必要得罪淑妃。
待到宫宴结束后,崇德帝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不少人以为他会招哪位嫔妃伺候圣驾,谁知还是苏全福搀他到后面休息。
趁着起身的间隙,崇德帝往杜浮亭的方向望去,可是没有看见她人,她已经随着其他人退出麟德殿,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几时离开。
苏全福见状,明白这回或许是让帝王与贵妃冰释前嫌的机会,只要帝王肯向贵妃娘娘低头,贵妃娘娘定然舍不得再和帝王闹脾气。故而他提议道:“皇上,娘娘回椒房殿了,现下应该不曾走远,要不然奴才叫人将娘娘留下?”近日帝王总是沉默寡欢,哪怕是最开始能哄得帝王有丝笑意的杜月满,都不能让帝王开心,苏全福觉得帝王应该会顺势下坡。
可是自他开口之后,上首的人便是一直沉默,没有半分声音,苏全福不免觉得自己会错帝王的意思。
他抬眸往上望去,正好与帝王黢黑的眼眸撞上,深不见底的幽渊,以及让人窥测的恼意,成功让苏全福后背泛起冷意,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