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回到屋内,红珠就连忙扶杜浮亭坐下,
杜浮亭抬头看红珠,皱了皱鼻子,用着糯糯的嗓音说道:“我想吃奶香膏。”方才她在院门口闻着好似谁家做了奶糕,香气一下子就钻到她鼻子里,勾起了她的馋虫。
红珠在杜浮亭要吃的东西下,都会刻意地停顿几秒的时间,不让自己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
先前她就是让她给坑了,姑娘莫名说自己想吃街边拌凉面,她点头答应了又没法食言,只好替她买来。
街边的凉面又加醋又加辣,看着叫人食欲大开,实际上不是好吃,更何况她从没吃过外面的东西,不适应那些味道,吃完没多久就都吐了,把红珠给吓坏了。
自那之后红珠听到“吃”,她的反应就会比平常要慢上一两拍。
杜浮亭见到红珠没答应,小心地觑了她一眼后,特地加了句:“是肚子里孩子想吃奶香膏,不是我想吃。”
“奶香膏?”红珠以为她又是琢磨想吃街边小吃,原来只是想吃奶香膏,这个很简单,她自己就会做用不了多久:“那夫人等着,奴婢这就给夫人去做。”
不出半刻钟时间,红珠就端着焦糖奶香出来,她能有如今的手艺,还是多亏当时在宫里姑娘非得学下厨,膏奶香浓郁、入口即化,尤其是新鲜出炉的奶香膏,奶味更是十足诱人。
杜浮亭舀了大口入嘴,奶香瞬间在自己嘴里蹦开,她满足的摆了摆头,眯了眯眼睛神色开心到无法言喻。
红珠看着她高兴跟着高兴,其实姑娘挺容易满足的,就像于此刻的姑娘而言,能成功吃到好吃就是幸福。
未央也看到了这一幕,原本是想把谢玉落狱的消息告诉杜浮亭,话瞬间就落到肚子里去,没能说出口。
她收到谢玉打入地牢的消息,就一直想离开段时日去联络人,把事情弄清楚,再看能不能想办法将谢玉救出,可是这边她不能不管杜浮亭。
杜浮亭如今的身份是寡妇,这是最好能解释为何她离家怀孕的原因,可是以寡妇的名义生活并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是怀有亡夫孩子的寡妇。
周围的人看似和睦,那也是因为杜浮亭会做人,再加上她身边有成年“弟弟”,姐弟间可以相互依靠,不是那些单门独户柔弱可欺的妇人,如果她此时走开,只留下杜浮亭和红珠,还不知道她们会面临什么。
如今见到她这么无忧无虑的活着,心里更是动摇了告诉她实情的心思,未央掩盖住眼底情绪,其实能够这么活着也是件幸事。
到底要不要告诉杜浮亭,未央在心里纠结了很久,她心里左右摇摆不定。
其实当时谢玉的原话,不仅是让她保护杜浮亭回江南,而是让她从今往后都跟在杜浮亭身边。
谢玉的安危也好,行踪轨迹也罢,哪怕是死了也和她没有关系,谢玉已经将她给了杜浮亭,从杜浮亭出宫的那刻起,她只能跟着她,可她还是放心不下谢玉。
“皇上,属下刚接到消息,太后娘娘已经到了京郊,今日下午便能抵达皇宫。”暗七口中的太后娘娘,便是轰动整个先帝时期的柳贵妃,外界都传她已经葬身于锁雀台的那场大火,实际上她并未死,那场火让她逃离了吃人的深宫。
崇德帝强打精神,扫过下首暗卫:“母后下万佛山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人提前通知朕?若是路上出事,谁能担得起责任!”
“是谢统领命人去接的太后娘娘,不知怎么的,太后娘娘那边的人没有提前给这边通知。”所以直到人在京郊,他们才收到消息。
“那也是你们失职!谢玉不是朕,可他的命令倒是比朕还管用。”崇德帝揉了揉眉心,疲倦与无奈反复交杂。
他与谢玉情宜比旁人看到的要复杂,是以他从不曾怀疑他,还给他诺大的权利,如今给出去的那些东西叫他惴惴不安,又无从应对。
若谢玉但凡动了邪念,都能以太后要挟他,偏生他只是将太后请回宫,别的什么都没有做,这也另一种表忠心的方式。
不过眼下其他事容不得崇德帝多想,他命人接他母后入宫,面对旁人他能暴躁易怒,面对自己能颓废丧气,可是唯独面对他母后,他不得不强打精神以对。
苏全福看着帝王整理心情,又命宫人将乾清宫书房,将他寝宫都清理,甚至站在寝宫里摆着的西洋镜面前练习如何笑,心里登时生出心疼。
自从杜浮亭走后,崇德帝就没笑过,致使本就冷淡寡言的性子更冷淡了,凤眸扫过端是生人勿近的气质,可好歹也算是倾泻情绪的法子,眼下他却不得不彻底地将自己掩藏住。
崇德帝盯着西洋镜出神,这面镜子是外番进贡,恭贺他荣登帝位,这种镜子比一般铜镜要清楚,而且还是能够照出全身的,当初看到这面镜,他心里想的就是她或许会喜欢,想要送给她的。
可谁知道后来自己看她着实喜欢,甚至有些爱不释手,有西洋镜在都不愿瞧他,便使坏心思没有把西洋镜给她,甚至特地把镜子摆到乾清宫寝宫,让她如果想照这面西洋镜就不得不踏入他的寝宫,这些小心思如今想起是有些幼稚的。
崇德帝唇角不自在微扬,镜中那个清晰的他也在笑。
他抬眸瞥见,无声敛目。
只要回想原本多情杏眸,最后望向他是一片寒冰,他就浑身不舒服,仿佛让人遏制住喉咙般的窒息。
柳太后入宫的时候,崇德帝派去的人有意掩盖她的踪迹,在入宫的时候也是很低调没有惊动旁人。
毕竟他们虽知道这位柳太后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先帝时期宠冠后宫的柳贵妃,可在世人眼里她是已逝之人,仅仅是皇室宗族内亲近之人知道些内情。
更何况他们都知道这位柳太后并不在乎太后之名,若不然当年在先帝驾崩,当今圣上登上帝位,她大可以顺势回到京城当大秦太后,只是当年的柳贵妃选择的依旧是在万佛山潜心礼佛。
柳太后坐在马车内,能清楚感受到周遭环境不停的变幻,多年没有回过京城,这里比别的地方都要繁荣安稳,她不是很喜欢这里,天子脚下让她感觉到的是掌控与压抑。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深爱(一更)……
身边嬷嬷担忧地看了眼自家主子, 怕主子想起那些不好的过往,只是柳太后闭着眼睛休憩,脸上并没有泄露不好的情绪, 尤其是她面上还挂着面纱,哪怕有不好也难以看出。
这些年主子仿佛躲过岁月的刀,让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她陪主子入皇宫的时候, 曾经的老人如今还跟在主子身边的也就只剩她。
时隔多年再入皇宫,踏入乾清宫, 柳太后的心如止水。哪怕扫过宫中巍峨壮阔的楼阁宫殿、怡人花草树木都没有丝毫触动。非要问她感觉, 那便是这宫里除了宫人换过一批又一批外, 没有丝毫变化。
崇德帝见到柳太后便迎了上前, “儿子给母亲请安。”哪怕与其相处时间不长, 可感情却从未生疏过。
柳太后抬手扶起崇德帝,脸上终于见到柔和神色, “你我之间不必这些礼节,我又不在乎, 快让我看看你。”柔柔的指尖摸了摸帝王脸颊,唇角始终都挂着笑意, 不像是端庄威仪的太后, 也不像是清心寡欲求佛之人。
她也知道自己这番行为,是普通母亲与儿子才会有的, 不应该出现在太后与帝王身上,可那又如何?眼前的人是臣子效忠的君王, 是满宫上下奴才伺候的主子,是担起天下百姓的皇上,可在她这儿只是她的儿子。
柳太后疼惜地看着崇德帝,她一眼就看出他比上回清瘦消减不少, 出口的话也是这么直接:“我瞧着你瘦了。”
崇德帝将柳太后往屋内引,让柳太后坐在白玉石镶嵌的罗汉榻上,他转身坐在柳太后对面,轻松地回道:“儿子没有瘦,勤于锻炼,身子比从前还要健壮。”
“你还要骗我,当真以为这一路下山的日子,我是白过的?”柳太后朝殿内宫人摆了摆手,跟着她下山的嬷嬷念善垂首领着宫人下去。
柳太后仿佛是想问问那叫她儿子魂牵梦绕,时刻折磨着他的女子是谁,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对这个儿子她心里是有愧疚的。柳太后看了看自家儿子,自他出生她就没有陪伴在他身侧,还是他五六岁时,她才真正见到他,小小的孩子见着她就往她怀里扑,哪怕她从不曾伴他长大,他依旧还是认得她。
后来她逃离皇宫之后不久,便听到他被送去江南的消息,一年到头能远远的看他两三回,已经是极好的事,然后再到后来先帝驾崩,她是不曾回过皇宫,更不提观他登基大典,直接搬到万佛山去住。
崇德帝不欲回答柳太后的问题,不得不转移话题:“母亲此番归京,准备待几日再走?”
还记得他小时,她与他相处,他总是会问是不是日后都会留在他身边不走了,不知哪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能在这里待几人。
柳太后鼻尖涌起股心酸,道:“我往后都留在京城,不走会了。”她这辈子任性妄为,想离宫了头也不回的走掉,就是先帝离世前想见她一面她都无动于衷,乃至先帝死后她也不愿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承认她曾与先帝的那份情宜。可如今遭难的是自己的儿子,眼看着儿子如今有跨不过去的坎,她怎么还能忍心再抛弃他?
崇德帝抬眸望着柳太后,没有办法忽略她眼底的情绪,“母亲是为了儿臣留在京城的?”
柳太后动了动唇,“多年不回京城,倒是有些想念这些繁华。”
如果想念京城,以前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回京,不必等到现在,崇德帝知道是他逼得他母亲不得不留在京城,而绝非他母亲心甘情愿留下,他道:“如果母亲觉得待得不舒心,儿子叫人送您离开,这边的事情母亲不必担忧。”
柳太后捕捉到自家儿子眼里,难以掩盖的伤痛之意,大抵他是想起所有人都要离他而去,这皇帝之位是高处不胜寒,是孤夜凉枕。
“可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这些年我也该面对了。”这不是她儿子的错,当年她也不应该因这些忽略自己的儿子。
其实这些年柳太后心里会想,若是当初她没有死遁逃离皇宫,而是陪在自己儿子身边,是不是他遇到人陷害时,她求先帝先护着他,是不是当年被先帝抛弃舍弃的不是她儿子,他不会被人送到江南,只能以别人的身份而活。
“母亲当年没有护住你,如今护着你可迟了?”
“不迟。”崇德帝从未怪过柳太后,只恨自己无法让她过想过的生活,他何尝不知她不愿归京,是想逃离先帝掌控,可因为他的存在,虽然那场锁雀台的大火能让她逃离深宫,但这辈子都没能逃离先帝的束缚,崇德帝不想她被“太后”这两字捆绑,所以才固执的只唤她母亲。
不过有些事放在自己身上,崇德帝觉得自己怎么都无法走出。
他薄唇微抿,“母后离开父皇那日,有没有过不舍或是伤心,哪怕一点点?”
崇德帝祈盼地看着柳太后,他已经不懂得如何爱人,也不懂怎么爱自己,他似乎是想在柳太后身上找到慰藉。或许他明白柳太后对先帝无爱,甚至心里就是这么认为,但还是会怀有希望,自己的父母是因为爱意才生下的他,就像小时候先帝骗他的那样,告诉他,他的母亲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是柳太后无法欺骗崇德帝,因为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她并非钟情于先帝,从始至终先帝也都知道她不爱他,可他依旧将她禁锢在身边。
崇德帝见状,卑微地问道:“哪怕是恨也行。”至少能让她记住,好似能让她记住一辈子也不算枉费他的一片心思。
可是柳太后摆首叹气,知道崇德帝心里定然难受,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失去了就再也无法挽回。
她拍了拍崇德帝的手背,“软弱无形的水经年累月亦能将磐石凿穿,世上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改变的?人心更是如此,旁人都说我盛宠,对我倾羡不已,可我入宫前先帝身边有杨妃、还有后宫诸多妃嫔,在我之前她们谁都受过帝王宠爱,在我之后先帝也有会有别的妃嫔。我见过太多说爱,又最后不爱的人,只有死在最爱的时候,或许才能成为永恒。”
崇德帝撇开头抿唇,这话直接戳到他内心最深处,让他不得不去面对现实。他不是明白自己已经失去阿浮,只是这回是要他亲口承认:“她也曾这么说过,希望死在我最爱的时候,可如今我依旧深爱着她,是她不要我了。”
其实失去一个人的那天,往往不是最糟的,至少你会悲伤愤怒,能倾泄悲痛,真正难以煎熬的是,那人已经离去的日子,你周身无无时无刻不再告诉你,如今只留你孤身一人,孑然面对往后余生。
恭敦老亲王得知崇德帝到宫门处,亲自迎接一人入宫,握紧手里头有不少最近调查到的事,心里隐约猜测是柳太后。
他还以为她会继续待在万佛山,这辈子都不在出来,没想到还是因为帝王的事露于人前。
临福见到恭敦老亲王着人进来伺候,换了身绛红色袍服,就是连身上各处都仔细检查是否有差错,彷如让他梦回当年,老亲王夺嫡之时,那时恭敦老亲王还是恭敦王,也是如此小心谨慎,夺嫡众位王爷都是如履薄冰,哪怕是呼声最高的老亲王,也是不敢踏错一步。
如今再看恭敦老亲王严谨以对,他心里都不免紧张起来,出声问道:“王爷这是要进宫?”临福开口就是公鸭嗓,再细看端看他眼角唇角有褶皱的脸,以及处干净利落没有胡须的下巴,得以知晓他并非普通侍从。
“你要不要跟本王见见旧人?”
临福抬眸望着恭敦老亲王,瞧见他眼底的喜色以及跃跃欲试的神情,没来得及细想恭敦老亲王所言故人是谁,就不自主地颔首点头。
下一秒恭敦老亲王就背手出门,他连忙迈着步子赶紧追上去,不过年事已高他身体没有主子好,所以看上去比头发全白的恭敦老亲王还要吃力些。
坐在入宫的马车上,临福一直在心里猜测恭敦老亲王所言旧人到底是谁,又是谁能让恭敦老亲王能有如此兴致。
当年那些王爷夺嫡过程中,落败的下场都不怎么好,还活着也是圈禁的下场,可是至少当时老亲王离开京城,四处游历山川江河时,那些兄弟都还在世。
他曾经亲耳听到老亲王道:“虽是为了那位置争得你死我活,可谁和谁不是兄弟手足,还不是大家一同长大,南书房上学,武场骑马射箭? ”
这么些年那王爷们接连去世,老亲王在外听闻消息总是不免落寞,大概是因为与自己留着相同血的人越发少,可因着他曾经身份敏感,是以哪怕是那些兄弟死前,他也相见兄弟最后一面,依然是没有想过归京,直到先帝驾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