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雨不等人问,自己便说道:“有人幻化成容昭的模样想杀我,化神期修为,不知道是男是女,只过了两招,没看出路数,他身上没有配饰,无从确认身份,但他知道我中了噬灵。另外,我没有感觉到结界异常。”
何擎和景焕都明白了陆时雨的意思。这是飞舟上,外面有结界,哪怕是临时停落在此处,结界也是一直开启的。
虽说结界的等级肯定没那么高,但基本的出入限制还是有的,除非持有相应的门牌,不然是不可能在不破坏结界的情况下进来的,而有人破坏结界,陆时雨作为最高权限的主人之一就一定会察觉。
也就是说,要么那人及其精通结界阵势,能不让人察觉便破坏结界;要么是有弟子被攻击挟持;要么……便是有内奸。
如果是第一种还好,如果是第二种,就一定有弟子遇害,如果是最后一种,那问题可能就严重了。
何擎当机立断:“我先去查看结界情况。”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景焕又检查了一遍陆时雨的身体,确定没事,这才放下心往外走。
容昭连忙出声:“师伯等等,半日后的灵境让大师姐代我去吧。”
景焕闻言看向他:“你若是因为你师尊的话大可放心,我看着她,不会再发生之前的事了。你进入灵境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只这一次,不可感情用事。”
之前是无相塔外必须有人看着,以防有弟子重伤出来被人钻了空子,想着这边有结界,又有弟子守着,离得也不远,有什么动静他们也能察觉,及时赶回来,哪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容昭看着陆时雨:“让师姐去吧,我在这陪着师尊,哪也不去。”他放不了心,除了亲自守着,谁在他都不能安心。
陆时雨看着徒弟眼中的执拗和压抑着的恐惧痛苦,叹了口气,徒弟这副心境,强行让他去修炼只怕会有滋生心魔的危险,于是对景焕说道:“算了,师兄,让沐斐去吧,以后我去寻些帮助感悟的天材地宝回来,总会补回来的。”
你以为帮助感悟的天材地宝是大白菜吗,你说找就能找回来?景焕都不知道该说他们师徒俩什么好了。
一方面作为师兄,自家师妹的道侣处处以她为先,他是感到欣慰的。
但另一方面作为长辈,自家天资绝佳的小辈为了情爱之事便放弃大好的修炼机会,简直是自甘堕落不求上进。
可人家亲师尊都这么说了,他这做师伯的还能多什么嘴?景焕一摔袍袖,转身走了。
屋里只剩师徒两人,容昭在床边躺下,将陆时雨重新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就像一只护着自己仅剩宝贝的小兽,生怕被抢走。
陆时雨在心里传音,像徒弟小时候那样哄道:“师尊在呢,没事的,阿昭别怕。”
他怎么可能不怕?先是眼睁睁的看着师尊重伤消失在他怀里,之后又是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和人对峙,如果他晚回来一步……
容昭甚至都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他只知道那绝对是他承受不起的。
陆时雨想拍拍徒弟的背,但这个动作于现在的她来说消耗实在太大,只能作罢,只一遍遍耐心的在心里哄着:“阿昭已经很强了,都可以保护师尊了,有阿昭在,我不会有事的,是吧?乖啊,没事了。”
只是在她的安抚下,容昭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抱着她的身体都在轻颤,呼吸似乎都压抑到了极致,陆时雨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容昭一向好哄,就是小时候第一次对战妖兽差点被咬死,她抱着哄了一会儿也慢慢缓和下来。如今一向好哄的人在她的安抚下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她便不知该怎么办了。
陆时雨尝试着转移话题:“你们出来这么早,有没有遇到危险?有没有受伤?”
容昭不答话,陆时雨只能自己费力的抬手按在他后心处探查。
陆时雨也确实担心,因为徒弟从小的毛病了,小伤就极力在她面前装可怜撒娇耍赖,真伤的重了反而怕她担心什么都不说了,也是气人。
果然,徒弟又伤得不轻,却不和她说。陆时雨有些火大,但徒弟如今这副模样她也不忍心再苛责:“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好好疗伤?”
容昭只想尽快出来,要不是简行追着给他塞药,几个师兄按着他疗伤,如今恐怕还要严重。
容昭一句话不说,只一昧的死死抱着她,陆时雨有些没法了。
可也不能让徒弟这样下去,陆时雨开口说道:“你知道我心脏上的伤还没好,还要我再心疼担心你吗?你乖,有什么就和我说,什么都行,你在想什么就说什么也行,别不说话。”
陆时雨虚弱的声音对容昭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哪怕现在陆时雨就在他怀里,他也不能安心。
容昭将陆时雨紧紧抱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出口的声音是压抑到极致的嘶哑:“师尊,我怕,你不要有事,没有你我也不想活着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乖,我听话,求你别离开我。”
第九十一章 不公平
陆时雨听着容昭近乎乞求的语气, 心里蓦地疼了一下。
不该这样的,她宠着长大的孩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 没让受过一点委屈, 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陆时雨突然意识到, 这段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对容昭不公平。
她觉得感情是她自己的事, 只要她自己高兴, 只要容昭心甘情愿,其他便无所谓。
可她忽视了容昭将她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她不愿意承认, 她受了原生家庭的影响, 长久以来于感情一事上一直是警惕的心态。
她活了几百年, 真的就一个追求者都没有吗?其实不是的。
只是不管是穿越前与人相处的经历, 还是穿越后所处的地位,都注定了她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接近她的人。
只要被她发现接近的人有半点不纯的目的, 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人摒除在外, 再不给机会。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会有那么纯粹的?
直到容昭的出现,这是她从小亲自教养大的孩子,人品她再清楚不过。
何况,他们本是师徒,只这层关系容昭便可以从她这里得到一切他想得到的,完全没有算计她的必要。
而加上一层道侣的关系不仅没有额外的好处,反而会给他惹去非议甚至是杀身之祸, 得不偿失。
换句话来说,她找不到容昭的其他目的,容昭说爱她,那便是纯粹的爱, 没有利益牵扯其中。
那她呢?
穿越前她那个父亲有还不如没有,她妈妈和外公外婆又去世的早,可以说从小她除了哥哥再没有感受到过来自他人的关心。
而这个世界呢,她名义上的师尊她连面都没见过。
她最信任最亲近的就是几位师兄师姐,虽说按年龄算他们当她祖宗都绰绰有余,但几位师兄师姐外貌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她习惯性的当他们是哥哥姐姐。
所以说,从小到大,她得到的都是来自平辈人的关心,几乎没有感受到过来自长辈的爱护。
因此她本身对这种辈分的概念很模糊,她不清楚长辈和平辈的界线在哪,因为没人教她,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
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师徒恋是不伦之恋,可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种概念于她来说本就没有这个世界的人那般鲜明。
所以,她其实潜意识里便没有将师徒恋当做什么错事来看。
容昭对她的感情热烈而纯粹,她不想承认,这对从小缺少关爱的她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师徒关系也能让她安心,换句话说就是她能轻易的掌控,所以她轻易的便决定了和徒弟在一起。
但是她忘了,容昭是在这个世界长大的,师徒的界线他很清楚,他也清楚的知道这是错的。
她更忘了,容昭当初因为压抑自己的感情差点生出心魔。
一个能走完不归路全程的孩子,性格会不坚毅吗?
一个不怕疼不怕死的人,要多放不下才会生出心魔?
进入天穹宗的第一堂课便是从此以后生离死别是必然,身边之人不知何时便会消失在半路,不论失去的是谁,也要继续往前走,无上的大道必定是孤寂的。
要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说出失去一个人便会不想活了?
只能是容昭将她放在了高于一切的位置上。
她喜欢容昭,但这份喜欢里有爱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原本她觉得无所谓,她只要知道自己不会背叛、不会伤害、能一直陪伴就够了。
但这是……不公平的……
在这个不公平的前提下,陆时雨突然发现,之后她选择继续这段感情是错,放弃也是错,或许从她轻易的接受了容昭的感情开始,她就做错了。
容昭没有等到陆时雨的回应,整个人越发的惶恐不安,抱着陆时雨的手收的更紧,心神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陆时雨被他手上的力道拉回神,在心里传音过去,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阿昭不怕,师尊不离开,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们不是说过吗?等以后我不再是华澜峰主了,我们就满世界的去走走,看过没看过的都看一遍,走到哪都一起,好不好?
你忘了我左耳上的守护之心了吗?这是你亲手给我戴上的,有你保护我,我怎么会有事?
你不乖也没关系,不听话也没事,我都喜欢,只要你堂堂正正、顺顺遂遂的长大就够了。”
陆时雨耐心的安抚容昭,她想,不论这个开始是对是错,公平与否,终究是没有她反悔的机会了,今世两人,她以余生来弥补,总能填补一二。
容昭终于记起自己在陆时雨身上留下的保证,因为太过珍视,他见不得陆时雨受到一点点伤害,因此他总是会遗忘这点。
“师尊……”容昭声音嘶哑的厉害,出口的话几不可辨,“我长大了,不要再把我护在身后,有危险我可以自己应付。我会努力修炼,比谁都强,没人可以再伤到你,除非我死了。”
陆时雨费力的从容昭怀里抬起头,手从他脸侧落在他的发间,轻揉了两下:“说什么傻话呢?我们这一道的人不受伤修为怎么长进?你死了又要怎么保护我?你要好好活着,以后有危险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好不好?”
容昭看着她,半晌才“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眨了下,便有晶莹的液体顺势滑落下去。
陆时雨费力的按着他的头往自己靠了靠,在他脸上亲了亲,轻声道:“难受就哭出来,别忍着,发泄出来就没事了。”
容昭抬手蒙住陆时雨的双眼,挡住她的视线,极轻的说道:“师尊别看。”
“好好,我不看,封闭视觉听觉都行,你别忍着委屈自己。”
容昭终于忍不住,埋首在陆时雨发顶小声的呜咽出声,一声一声的唤着陆时雨。
陆时雨耐心的应着他,任由他发泄积压的情绪。
过了良久,呜咽声终于弱了,容昭的呼吸也平缓下来,陆时雨拍了拍他的背:“这几天一定累了吧,你伤的又重,好好睡一觉,有事的话我会叫你。”
容昭知道自己在无相塔里不好好疗伤的事不能让陆时雨知道,这会儿格外乖巧听话:“嗯,有什么事师尊一定叫我。”
“嗯,快睡吧。”
得到回应,容昭这才放心的闭上眼。
陆时雨往他怀里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闭上眼。
……
晚些时候,景焕端着药推门进来,听到动静的陆时雨和容昭同时睁开眼,容昭极快的起身,将陆时雨挡在身后,看清进来的人是谁,他才重新放松下来,站在床边行了一礼:“师伯。”
景焕虽然知道两人的关系,但亲眼看到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还是静默了一瞬。
陆时雨看着他手中的药碗,稍微往被子里缩了一点,说道:“放那吧,我待会就喝。”
景焕理都不理她,径直走到床边就想将陆时雨揪起来,却被容昭拦住:“师伯,我来吧。”
景焕看了两人一眼,便将药递给容昭,嘱咐道:“你可别听她的,由着她等到明天这药还能原封不动的待着。”
陆时雨身残志坚的将嘴巴藏进被子里,闭上眼装死,摆明了谁来都不配合。
容昭看着任性的陆时雨,哄道:“师尊是嫌苦吗?不苦了师尊就吃了好不好?”
陆时雨将头偏向里侧,说道:“看我心情。”
吃个药像是人家都求着她似的,都是给惯的毛病,看的景焕只想将药抢过了给陆时雨灌下去。
容昭没觉得她师尊有哪里不对,只将药碗放下,眉眼温柔的拉着陆时雨身上的薄被往下,想将她的口鼻露出来:“我不逼师尊,师尊不必藏着,被子里闷热。”
这里处于沙漠,就是外面有结界,此时飞舟里也比平日里的温度高。
陆时雨没力气,自然抢不过容昭,只能任由他将薄被拉下去。
容昭没有着急给陆时雨喂药,反而拿出一朵小巧的紫色花朵,扯下其中一片花瓣,一只手拿着,一只手临空描绘。
景焕看着容昭手下成型的阵型,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啧’了一声。
金色的阵型纹路隐没在花瓣上,容昭试了试效果,觉得没问题,便端起药碗将其中的药汁倾倒而出。
药汁滴落在花瓣上,并没有如预料的那般滑落下去,反而消失不见了。
将最后一滴药汁倒干净,容昭将那片只有指甲盖大、犹如玉石般莹润的花瓣递到陆时雨唇边碰了碰她:“师尊看看,不苦了,甜的,就一口吞下去就好。”
陆时雨闻言睁开眼,看了眼递到她唇边的花瓣,又看了眼容昭,微微张开嘴,伸出一小截舌头将花瓣勾进嘴里吞了下去。
容昭扶着陆时雨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好让花瓣更快的通过食道滑进胃里,其上的空间阵法只能维持两分钟,如果在食道里到时间,那大团的药汁将食道撑开会十分难受。
坐在桌边被无视的景焕这时出声:“看你这小心翼翼惯着她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了你的崽子呢。”
陆时雨:“……”
她看向景焕,说道:“我们早没那功能了,哪来的崽子?”
景焕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后说道:“怎么没有?费点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