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看起来很费劲,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愿意多说。
许嘉海从小办公室出来,帮陈星河带上门,问吴青桃要了苏瑶被绑架以来的整个调查记录看了看。
苏瑶家在靠近郊区的地方,她要去见陈星河,从她家到公交站台需要经过一条不宽的小路,周围有一片树林。
别说摄像头了,那边连路灯都很少。歹徒非常专业,车都没开,是从树林穿过去,越过一片田野后不见的,留下的痕迹几近于无。
就是这样,陈星河依旧带着人追了过去。
最后是被一座山切断的线索。
陈星河开始把调查重心转移到苏瑶身上,让人把苏瑶进入警察局以来办过的所有的案子找了出来,筛查每一个可能报复她的人。
到最后把调查范围扩大了苏瑶的学生时代,甚至儿童时期。所有调查出来的跟她有过过节的,哪怕是罚她跑过操场的老师都被他亲自见了一遍。
苏国民、赵欣华、苏进的人际关系他也没放过。
陈星河从这些人中筛查出嫌疑最大的,利用各种手段把他们带到市局审讯室,还因此遭到了投诉,是姜局帮着扛了下来。
许嘉海看了看手上的资料:“这个叫吴月莹的,陈副传了她三次。”
吴青桃答道:“对,她是苏姐的高中同桌,表面上关系很好,看上去没什么矛盾,但陈副对她疑心很重。可惜,能查的都查了,陈副还派人监视了她一段时间,没有证据表明是她对苏姐下的手。”
“许主任,苏姐现在到底在哪啊,怎么就一点线索就查不到呢?!”吴青桃说着说着就哭了,用胳膊擦了擦眼泪,“整个云江都快被我们翻个底朝天了,就是找不到啊。”
许嘉海递了张纸巾给吴青桃:“别哭了,我每次过来都看见你在哭。”
吴青桃努力控住自己:“我忍不住啊,我一想到案发现场那些血迹还有搏斗的痕迹,我就难受。”
她转头看了看小办公室,心想,连她都这么难受了,陈副得难受成什么样子。
许嘉海看了看资料的最后一行,是陈星河的字迹:她已经不在云江了。
全国协查也已经发出去了,刑警队长被绑架在警界不是小事,各地同僚都很配合。
可还是没有线索。
许嘉海走后,苏进走进了办公室。
他身上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进来也不说话,乖乖找个角落的桌子写作业。
江不凡给他倒了杯水,他低声说谢谢,喝了水继续写作业。
他每天都会来过来待一会,想在姐姐被找回来的第一时间看到她。
苏国民和赵欣华请了半个月的假,天天往市局跑。不在市局的时候苏国民就在家里的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赵欣华在卧室里哭,哭得眼睛整天肿着。
苏进低头写着作业,办公室里的任何声音都分散不了他的注意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学习过。
姐姐说他的成绩单不好看,他要考出来一张好看的,考到班级前五,等她一回来就能看到。
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苏进抬头,看见陈星河,知道他要带他去吃饭,默默地把自己的作业收好,背着书包跟了出去。
每次陈星河都不吃,就坐在苏进对面看着他,他的眼睛和眉毛跟苏瑶长得很像,他喜欢看。
苏进吃得不多,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说吃饱了。
陈星河便带他回学校,把他送到学校门口,看着他走进校门,再转身回两条街之隔的市局。
等办公室的人都下班了,他关掉所有灯,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一坐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洗把脸,继续调查线索。
困了就在桌子上趴一会,每次睡眠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睡的时间一长他就会梦见苏瑶。
梦见她浑身是血地看着他,一边哭一边喊他的名字,让他救她,让他抱抱她。他一朝她伸出手她就不见了,有时候是化成一缕烟飞走了,有时候是像玻璃水晶一样在他眼前碎掉。
他变得再也不敢睡觉。
最后许嘉海实在看不下去了,担心他把自己作死,在他的水杯里放了安眠药,让他沉沉地睡了一觉。
这是自苏瑶被绑架以来,陈星河睡过的唯一一次好觉。
他再次梦到了苏瑶,这个梦跟以前的不一样,她不再是满身满脸都是血,脸上也没有眼泪。
她穿着一件他没见过的红裙子,头发披着,脸蛋干净,唇角带着甜甜的微笑,对他说:“陈星河,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跑,从开着明黄色野菊花的小山坡跑到清澈的能看见小鱼的小溪旁,最后他们并排躺在草地上,十指相扣。
直到太阳落山,天空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她一把推开他,转身跑进了那片黑暗里,他想伸手抓住她,她又化成了一缕烟,或者变成一块水晶,在他面前碎掉。
陈星河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但他很快又高兴了起来,觉得这样很好,至少能在梦里见到他,只要在她消失之前醒来就好了。
他找到了可以见到她的办法,并依赖上。
从这天开始,他白天继续找她,晚上下班出门,不在市局也不在家里,后半夜回家,反锁上门,服一片安眠药,有时候会给自己打镇静剂。
老天爷是眷顾他的,每次都能让他如愿以偿,让他在梦里见到她。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许嘉海见陈星河愿意好好睡觉,以为他在慢慢变好,接受了苏瑶一时半会可能找不回来的事实。
直到有一天早晨,陈星河先出了门,许嘉海随后,看见他往楼下的医疗废弃物的垃圾桶里扔了什么东西。
他直觉不好,等陈星河走后在垃圾桶里翻了翻,发现一瓶已经被吃光了安眠药,三个空了的镇静剂针头。
许嘉海气得紧紧攥着药盒子,什么也没说,悄悄跟在陈星河身后。
他要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晚上下班,陈星河从市局出来,没回家,也没去吃饭,打车去了城南一条商业街。
许嘉海悄悄跟着他,正常情况下陈星河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在跟踪他,他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因此没察觉到。
许嘉海看见陈星河穿过商业街,站在一条小巷里,靠着墙,看上去在等人。
小巷的墙上都是灰尘,有时还会被溅上污水和垃圾。
陈星河有点洁癖,以前的他只会捏着鼻子嫌弃,此时他浑然不觉,后背靠着墙,衣服上沾了一片赃污。
许嘉海知道,失去了苏瑶的陈星河已经不是陈星河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许嘉海不知道陈星河在等什么,猜他是等他的某个线人,看看有没有苏瑶的消息。
半个小时后,小巷深处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手上拿着一听啤酒,一边喝酒一边哼歌。
只见原本一动不动的陈星河突然暴起,掐住那人的脖子。“砰”的一声,电光火石间便把那名魁梧大汉摁在了墙上。
在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之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扼住了咽喉。
大汉看着眼前如同鬼魅般出现的男人,对方手背暴起青筋,精致矜贵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拿着镰刀的死神,从不怜悯世人。
大汉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警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认出了眼前的人,半个月前他就被他手下的人带进过公安局,说他涉嫌绑架。
陈星河手指用力,大汉喉咙里的氧气被掐断,脸色泛白,嘴唇发青,一边挣扎一边徒劳地张着嘴。
许嘉海怕出人命,上前拽开陈星河的胳膊:“你疯了?!”
大汉一连咳了好几声,大口喘着气,一边替自己辩解:“真不是我,我承认,我以前是被苏队亲手抓进牢里的,出狱后报复过她,给她下过绊子,但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真不是我!”
陈星河冷冷地看了大汉一眼,大汉吓得一缩,主动交代:“我没能打过她,真的,没伤到过她一根寒毛。”
许嘉海让大汉走了,把陈星河带出小巷:“这些天你就是在堵那些欺负过她的,可疑的人?”
许嘉海气道:“是不是我刚才不出来你就把人掐死了?!”
说着抓住陈星河的胳膊,撩开他的衬衫袖子,看见他的手臂上被镇静剂的针头扎过的好几处针眼。
许嘉海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颤抖,既愤怒又害怕,气得一挥拳头,在陈星河脸上打了一拳:“你清醒点,不要命了吗?!”
陈星河没还手,揉了揉被许嘉海打过的地方,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小巷里面走去。
许嘉海跟了上去:“跟我回家,另外,你现在的状态需要心理医生介入。”
陈星河穿过小巷,声音低沉:“你以为我在发泄,在无理取闹?”
“难道不是吗,刚才那个人不是无辜的?”许嘉海皱着眉,“诚然他以前欺负过苏队,活该被你掐着脖子,但现在他不是嫌疑人,就算他是你也不该对他动私刑。”
陈星河的声音出人预料地冷静:“那个人叫庞强,曾加入过一个神秘的打手组织,因为奸.□□女被......她亲手抓进的监狱,又在她被绑架的前一天出狱,并且拿不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他已经叫不出她的名字了,习惯了用她指代她。
苏瑶两个字在他嘴里像个禁忌词,像一把滴着血的尖刀,一说出口心脏就跟着疼。
许嘉海:“我是个法医,警方的办案程序还是了解的,你怀疑他,需要有证据才行,你没有证据吧?”
陈星河敛着眉,声音冷得如同结了冰渣:“我要是有证据他现在还能活着?”
许嘉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
陈星河走得快了几步,许嘉海没看见他的脸色,只听见他的声音回荡在夏日小巷腐朽沉闷的空气中:“等查出来是谁干的,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有一个算一个,我要让他们全部给她陪葬。”
许嘉海皱着眉,继续跟上陈星河,看见他停在一个酒吧面前:“这不是周小妍工作的酒吧吗。”
陈星河走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大巫和赵阳正在监视,看见陈星河,对他汇报道:“陈副,钱兵是在三十分钟前进去的,身边带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长相漂亮的年轻女孩,吴月莹随后进去。”
钱兵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大巫降下半张车窗,指了指三楼一扇窗户:“在那间房,小林正在对面楼里的高处看着,可惜拉了窗帘,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很谨慎,我们提前放进去的摄像头和监听器都被他们用器械扫出来毁掉了。”
陈星河沉声:“继续监视。”说完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酒吧。
许嘉海看不懂陈星河的操作:“吴月莹已经被你传过好几次了,她认识你这张脸,你就这么进去,不怕打草惊蛇?”
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交替闪烁,摇滚乐声震耳欲聋,陈星河侧身往墙边的一处散台走去,轻蔑地扯了下唇角:“她那种人,我不来她才会更急。”
陈星河接了个电话,是江不凡打过来的,他们正在另一处执行监视任务。陈星河不光怀疑吴月莹,他把云江所有可疑人员都监视了起来。
人手不够他就花钱雇私家侦探,□□白道,所有能用的人力物力他都用上了。
警方悬赏的寻人通告悬赏金是两百万。
他以私人的名义另外发布了一条,追加悬赏,从最初的两百万涨到了八百万。
这个数字远不是一个人所能卖到的价格,非常具有诱惑力,一般的歹徒看见,都会要钱不要人,会用绑票换钱。
一个人,就算她长得再美,再怎么包装,也是一具凡胎肉.体,怎么也不可能卖出八百万的天价。
陈星河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发布的悬赏。
最上面是四个大字“寻妻启事”,下面有一张苏瑶的照片,个人信息简要描述,然后是悬赏金额。
他在八百万后面又加了一个零。
第77章 腐尸。
酒吧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陈星河和许嘉海长得好看,即使坐在最角落的散台,也不时有女人上前搭讪。
陈星河周身的气压太低了,没人敢跟他搭话,最后都朝着许嘉海去了。
要是平时,许嘉海是不介意跟她们调个情的,他现在没有心情,把人全部赶走了。
许嘉海看了看陈星河:“你打算怎么做,在这干坐着?”
陈星河:“别急,会有人主动找过来的。”
许嘉海拿出手机给周小妍打了个电话:“喂,在哪呢,怎么没看见你在酒吧里,出来卖酒了,这儿有个大款,不宰白不宰。”
周小妍:“海哥,你在我以前工作的那个酒吧?”
许嘉海敏锐地觉察到了:“以前,你现在不在这个酒吧了?”
周小妍:“不在了,我换了个地方。”
许嘉海想到周小妍的人生计划:“在商场当营业员,还是在餐厅?”
周小妍的声音含含糊糊:“差不多吧,我这边还在忙,先不说了,回聊。”
许嘉海看着被挂断的手机:“这丫头到底在搞什么,周小妍最近联系过你吗?”
不用陈星河答话许嘉海也知道了,苏瑶被绑架,生死未卜,陈星河能让自己好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空管其他人。
酒吧有一场表演,时间一到,大半的人都涌到了舞池中间的圆形台子上。
表演的节目是一段钢管舞。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露背紧身短裙,黑发披下,嘴唇大红。她的身体柔韧性极好,绕着钢管跳舞,动作火辣,很多高难度的动作都能一气呵成。
女人看向观众时眼神魅惑,轻轻用舌尖舔自己的嘴唇,极尽性感之能事。
不断有人起哄吹口哨,把原本对钢管舞没什么兴趣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许嘉海用胳膊碰了一下陈星河,低声道:“吴月莹。”
陈星河看也没往吴月莹身上看,单手握着一只鸡尾酒杯,看着里面的蓝色液体。